第732節

  他跑上前來,氣喘吁吁地告訴我們,在得知我們離開之後,他跑到了最高的山峰,找尋我們的身影,不為別的,就是想道一聲別。
  我笑了,說我在南卡嘉措家裡,留下了一些修行的方法,是漢文,你倘若有時間,仔細參詳便是,說不得我們以後會回來,還要考較你呢……
  莫赤揚起手上的一個小冊子,上面是我對於九字真言,和從江白小喇嘛哪裡得到的一些藏密修行法門,他高聲說在他手上呢,他一定好生修行,不懈怠,絕對不會辜負兩位師父的培養。
  與莫赤惜別,我們又去了白居寺,這個時節的遊客多了起來,好在門口的僧徒認識我們,知道跟上師們混在一起的,都是大人物,倒也沒有要收我們的門票。
  進了寺才知道小喇嘛江白去了日喀則,不知道做什麼去了,很神秘的樣子。
  般覺上師知道我們即將要離開,可能不能協助白居寺挖掘遺像的工作,他表示了理解,告訴我們,自治區政府得到上次勘探的消息之後,很振奮,已經專門調撥了資金,準備用現代化的設備,以及專業化的隊伍,來完成發掘工作,所以不用在意。
  他已然得知我們的身份和事情,對我們出藏的事情比較關心,叫來了小僧徒尼瑪,讓他拿來了一塊藏紅色的小唐卡,交到了我的手上,說這是一件信物,倘若以後碰到與白居寺親近的喇嘛或者藏民,都可以憑借此物,獲得幫助。
  我接過來,表示了感謝。
  離開白居寺,我們在縣裡面跟董仲明通了電話,董秘書告訴我們,說自從江湖傳聞中茅山三老折在了我們手裡面之後,總部就傳出了一個聲音,說是人才難得,雖然礙於楊知修的面子,沒有撤銷通緝令,但是相關的追查力度,也開始減緩了,沒有那麼步步緊逼,所以大師兄便提議讓我們回來,給家人和朋友報個平安,而且還準備跟我們見上一面,討論一下如何洗清罪名的事宜。
  我們說近期準備離開,董仲明說可以,他已經通知了司機老孟,隨時都可以入藏過來接我們。
  談話到了最後,董仲明突然問我,說你認識一個叫做「許映愚」的人麼?
  我搖頭說不知道,誰啊?董仲明含糊地說是總局的一個大佬,特別關心我,而且最近上層同情我們的聲音,也都是他發出來的,以為有關係,所以問問。
  我說哦,真不認識。
  我們在江孜住了一晚,然後乘坐上次送我們入藏的司機老孟的車,出了西藏。
  望著那高遠遼闊的深山在身後遠走,我的心,不由得有些空。
  出了藏,我歸心似箭,通過董仲明得知,我父母並未在黔陽,已經回了晉平鄉下,於是一路周折,在四月末的一天傍晚,回到了家鄉大敦子鎮。
  因為身份敏感,我略微有些小心,在鎮子邊緣徘徊了好久,不敢接近。
  然而當遠遠地看到我老娘那有些佝僂的身影,出現在我家門前時,我的心在一瞬間,被擊了個粉碎,熱淚肆流。
  媽,我回來了。
第二章 醫托,憤怒,無奈
  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一個很堅強的人,然而在見到我老娘那佝僂的身影和又多了幾分花白的頭髮,心中那一點點小堅硬,就被輕鬆地擊碎了,淚腺分泌,止不住地奔流出來,將眼眶兒都模糊了,有一口氣在心頭堵著,讓我窒息,連氣兒都喘不過來。
  兒行千里母擔憂,更何況是像我這種犯了事兒的呢?
  我很小的時候聽我老娘講過一個故事,說有一個男人坐牢了,他老爹老娘離監獄幾百里的路程,幾年都沒有來看他,有一天他忍不住寫信回家,想讓家人來看自己,過了幾個星期,他老爹老娘來了,還給他帶了一袋子硬邦邦的饃。
  他不解,問怎麼回事?管教告訴他,說他老娘腿腳不靈便,他老爹用拖車拉著乾糧和他老娘,走了十幾天,才到的這裡……
  這故事不知道真假,但是我老娘每回拿這個教育我的時候,都哭上一回,而如今,她兒子我,也成了一個法律意義上的壞人了。
  我望著我母親的身影,熱淚肆流,身後被人推了一把,回過頭,只見雜毛小道的眼睛紅紅,抬起下巴,示意我趕緊過去啊。
  我擦乾眼淚,見暮色四合,左右也不見什麼人了,於是沉心靜氣,沿著人家的屋頭簷角,快步朝著我家那邊跑去。
  我母親正在翻看屋前幾串火紅的干辣椒,陡然見到一個黑影從屋角的黑暗中躥了出來,嚇了一大跳,待回過神來,仔細看,竟然是有近一年沒見的我,不由得喊了一聲「我兒」,接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見到我母親哭泣,頓時就慌了手腳,腦子一熱,也就學著電視劇上面的橋段,跪在我家屋門口的青石板上面,嗚咽地說道:「媽,孩兒不孝……」
  我母親哭了一會兒,想起我此時的處境,頓時驚醒過來,見我還跪在地上難過,走上前,一把就將我給撈起來,左右瞧了一下,見沒人,忙將我引到屋子裡面去。
  進了屋子裡,我母親剛想關門,但見一襲青衣擠進來,雜毛小道嬉皮笑臉地跟我母親打招呼:「阿姨晚上好……」
  雜毛小道曾經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我母親自然是認得的,點了點頭,正想關門,又擠進來兩位,一個是小妖,一個是虎皮貓大人,口中皆喊:「老太太好……」
  終於將門關上,我母親抹著淚水,露出笑容說好,都好。
  她招呼我們在堂屋坐下,不放心地檢查了一下堂屋的門拴,然後用刻意壓制的聲音朝裡屋喊道:「老三,你家伢子回來了……」喊完話,她又回頭跟我講:「左左,你吃飯了沒得?」
  我搖頭說沒有,家裡面還有沒有剩飯,我們將就湊合一點就得了。
  我母親不同意,說你也就算了,這裡還有客人呢,你等等,我給你做去……
  見我母親轉身要奔廚房,我忙拉住她的手,說媽,你忙啥子,坐下來說話,一頓不吃,我未必會餓死啊?我母親聽到我這麼說,眼淚又下來了,坐下來,問我去年子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搞成這個樣子?
  我問他們都跟你說了什麼?
  我母親告訴我,說她和我父親本來在馬海波在黔陽給我們置辦的新房裡,準備妥當,就等著我帶一個女朋友回去,然後著手籌辦婚事呢,結果有公家的人找上門來,說起我故意殺人的事情,當時我父親就驚得住院了,在醫院住了兩天,又聽說我在被押運途中逃跑了,心裡面更加擔心。
  她跟我父親兩個人,在黔陽沒著沒落的,又為了我的事情擔驚受怕,結果沒幾天,就從黔陽回到了老家,大半年都沒有我的消息,一向難過得很,而我父親又病了……
  說著話,我父親從裡屋披著一件衣服走出來,我抬頭一見,嚇了一跳——但見我父親產從脖子到臉的皮膚上面,有大片的潮紅糜爛面,好多膿皰及膿痂,分泌物有一股難聞的臭味。
  瞧得這一副場景,我們不由得站了起來,而我父親見到我回來,也很激動,走上前幾步,似乎想到什麼,又止住了腳步,眼睛裡面溢滿了淚水,顫抖地說:「你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父親是一個很老實內斂的人,也不會說話,一輩子都只是勤勤懇懇地幹著手裡的活計,與我的交流,並不如我母親多,但是這無法抹殺他對我那深沉的愛,瞧著我父親這副模樣,我的心裡面難受極了,忙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父親卻不肯說,只是追問我的案情清楚了麼,到底是怎麼判的,怎麼就回來了呢?
  我見我母親也十分關心這個問題,便告訴他們,我這個案子的情況有點複雜,人是我殺的,不過我只是正當防衛,是不用負責的,不過我現在牽扯到了派系鬥爭裡面,講不清楚,所以暫時還是見不了光,本來這次打算回家來瞧瞧他們,我便去找組織的領導,洗清楚罪名——無事,水是水,油是油,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我母親抹著眼淚哭,說都怪你外婆,你以前一直都好好地做著小生意,要不是她那個老不死的弄這麼一齣戲,說不定你根本就不用遭這罪,說不定崽都有咯哦……
  我著急我父親身上這嚇人的燎皰,趕緊問怎麼回事兒這是?瞧這模樣,好像是中毒了。
  我父親梗著脖子不肯說,我母親則在旁邊哀聲歎氣,說從黔陽回來沒幾天,你爸爸(我們家裡面都這麼叫,念第二聲至第四聲)身上就長痘子,開始不肯講,到了今年二月份,一片一片了,才說出來,然後我帶著你爸爸去靖州大醫院看,下車就被人拉到一個老醫師那裡,開了兩千多塊錢的藥,回來之後也沒有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了,就又跑到大醫院去看,結果醫生說是什麼天皰瘡,講是因為免疫性的皮膚病,不傳染,不過也不好治……他住了一個月的院,好多了,現在檢了點藥,在家裡面修養。
  我父親告訴我不妨事的,前段時間好大一片,現在倒是好了許多,慢慢養著便是了,回來就好,挺高興的事情,不要因為他影響心情,先搞點飯吃,也是餓了好久了吧?
  我忍住憤怒,點頭,說是啊,倒是有些餓了,吃飯,吃飯先。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