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節

  戚長生與我使勁地握了握手,說早就聽說老李家有一個神通廣大的神秘朋友,現如今一見,陸先生還真的是年輕有為啊,不錯不錯。呃,至於相關之事,不必多言,咱們華人在國外本來就弱勢,倘若再不抱團起來,相互幫助,相互守望,只怕就要給趕回老家去了。
  他跟我講起了現在事情的進展:「目前我們已經跟軍政府在交涉了,希望他們能夠盡快交出兇手來,私下裡我們也托了比較親近的師傅過去說情,希望能夠將事情用一個雙方都能夠認可的辦法來解決。做生意嘛,以和為貴,即使現在虧損了,日後再賺便是,沒必要將性命留在這裡,太不值當了。」
  他說的是老成之言,應該也是當地華人圈子應對這種危機公關時所採取的常用法子,不過說句實話,就是因為我們中國人慣來表現出這種謙隱忍讓的態度,才會讓很多白眼狼之徒肆意妄為,將華商當作肥羊,平時沒事的時候就讓你好生養著,一旦需要,便拿起屠刀來,磨刀霍霍,毫不留情面,也沒有顧忌。
  我心中雖然對這件事情充滿怒火,但也不會如雪瑞一樣沒有城府,當面表達出來,而是對能夠前來幫忙的華人商會表示了最誠摯的謝意。
  再聊了幾句,戚會長瞧出我們這兒有要事,也不久留,說他先回去打點,等到有了確切的消息,會立刻通知到這邊的。
  我點頭,與他再次握手,顧老闆將戚會長送出病房去,我則平靜地跟雪瑞的母親說道:「帶我去見一下李先生吧,我想先看看他的病情。」Coco連忙點頭,將我帶到裡間的病房。
  走入裡間,我瞧見病床上躺著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雙目緊閉,眉眼深凹,一張臉雖然消瘦得不成模樣,但是依稀還能夠看出是李家湖本人來。
  病床上的李家湖氣色很差,比起往昔那個斯文精明的中年商人,此刻的他比痛失愛子的李隆春還要憔悴顯老,雖在昏迷,但是喉結和眼珠不停抖動,顯然是遭受著極大的痛苦。
  我歎息了一聲,還沒說話呢,Coco便哭泣起來,痛苦地抽噎道:「老李當日發現仰光分公司這邊的賬目不清,而且手續十分混亂,便過來這裡查帳,他是那麼信任郭佳賓那個爛仔啊,沒想到那傢伙竟然勾結當地人,將財產給轉移走了,雪瑞聽說了便趕過來,跟當地軍政府磨了這麼久的皮,一直在協商解決,終於查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給他們最後通牒,誰想到那個傢伙竟然會下這種狠手,不但將老李給害了,就連雪瑞都給抓去——這挨千刀的啊,老李和雪瑞要是真的有什麼問題,我可怎麼活啊!」
  這貴婦變成了祥林嫂,我也沒有辦法,她往日倒是頗為鎮定,只是這天塌了,人的精氣神就沒了。
  我走到床邊來,仔細端詳著李家湖的臉,感覺在這晦暗的臉皮下面,游離著許多負面詭異的東西在,手搭在他脖子的大動脈上,那心跳衰弱到了極點,有一搭沒一搭,彷彿下一刻就要停歇般;在他的胃袋右側,盤踞著一團陰寒的氣息,正附著於李家湖的身體裡,如那盤樹的老籐,吸血的蟲子,正源源不斷地攝取李家湖的生命力,並且將他體內的臟器逐漸轉化為晶狀體。
  此為玻璃降,但是與雪瑞當日所中的又有著極大的區別——須知雪瑞中降半年,除了眼睛受損之外,身體機能卻都還在運轉,而李家湖此次中降,卻是又急又猛,讓人根本就沒有一點兒防備,直接就躺倒在病床之上,金石無力,倘若我來得再晚一些,恐怕李家湖就真的逃不開那腸穿肚破的慘死下場了。
  雪瑞那次,人家是圖李家湖主動奉上麒麟胎,不沾因果,而李家湖此次卻是赤裸裸的謀害性命,故而這裡間邪惡靈降的濃郁程度,未免有些讓人心驚膽顫。
  我的手指不斷在昏迷中的李家湖旁側敲擊著,閉上眼,用心感受著裡面的氣息流動。
  此為苗家巫醫的勾連診脈法,宛若敲鼓,測聽風險,那個邪惡氣息被如此挑逗,便順著血氣流轉,朝著我的手上侵蝕而來。
  我微微一聲冷笑,當下也運起了勁力,與其猛地一相撞,那氣息並不能敵,倏然散開,縮了回去。
  它倒是退縮了,卻是苦了李家湖,昏迷中的他陡然地開始咳起來,渾身顫動,一張口,一大堆凝結成果凍塊狀的黑血就流到了下巴來,隱隱還有不斷扭動的蟲子,細長如蜈蚣,看著讓人渾身發麻。
  我收回手,旁邊的雪瑞母親瞧見了這模樣,連忙驚慌地按鈴叫護工。
  一番忙亂,終於收拾完了之後,Coco小心翼翼地問我,剛才老李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苦笑,說老顧說的沒錯,這降頭術還真的是給雪瑞下降的那個傢伙,或者跟他有關的人下的,不過這一次是真的想要人命了,又凶又急,李先生這一次可真的是糟了大劫了……
  Coco表示聽不懂這些,直接問我,說陸左,老李這回到底有沒有救?
  我沉吟,不知道怎麼回答,Coco頓時就急了,緊緊抓著我的手,說陸左,你救過雪瑞,這回一定也能夠救我們家老李,對不對?我點頭,說問題應該不大,不過現在我擔心的事情在於,這東西已經病在髒裡了,而且太過於詭異和沉重,我這邊強行解除,只怕以李先生的身體狀況,未必能夠扛得過來,所以我還需要思考一下……咦,虎皮貓大人呢?
  我環顧一圈,卻見一直跟在我身後的虎皮貓大人不見了,正問著,窗口傳來了「扣扣」的聲響,一瞧,卻是大人在窗外,用鳥喙敲擊窗子呢。
  雪瑞媽媽去開窗,大人飛了進來,我將情況跟它說明,問那股靈降氣息一旦擴散爆開,對李家湖定會有很深的影響,只怕解了降頭,也會扛不住這陰寒,沒幾日的活頭,怎麼辦?
  大人也不說話,飛到病床上,拿著翅膀搭在李家湖的脖子上,過了好一會兒,大人聲音凝重,意味深長地說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不過呢,既然要救人,就不用猶豫太多事情,這樣吧,小毒物,你讓小肥肥來解蠱,至於那靈降意志,便交由大人我來解決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高級病房裡面沒有藥水的味道,只有淡淡的香水味兒,但是我卻能夠聞到,病床之上,那掩蓋不住的腥臭。
  這裡面是匯聚著人類念頭最邪惡的東西,意念化成的古怪長蟲,散發著讓人作嘔的腥臭。
  我轉過頭來,對著露出一臉盼望表情的雪瑞母親說道:「李太太,你出去吧,這裡我來應付就好了!」雪瑞母親露出了緊張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跟我商量,說陸左,我能夠在這裡看著麼?我面無表情地回答了兩個字:「不行!」
  「為什麼?」Coco顯得很不理解:「我就在身邊看看,不會打擾到你的……」
  我將她給推出了門外,在關門的那一刻,我輕輕對她說了一句話:「太噁心了,我怕你以後會做噩夢,所以一切都交給我吧!」
  門關,世界為之一靜,我則朝著胸口拍去:「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
第四章 說曹操
  肥蟲子出場,搖頭晃腦,三轉過後的它模樣顯得有些猙獰了,平日裡看著肥肥軟軟,一旦較起勁兒來,金光燦燦,柔和的暗金色氤氳化作千般游絲,無風自動,身子兩側的眼睛原本微微瞇著,但倘若是進入戰鬥戒備狀態,便個個睜開,大小不一,射出不同情緒的光芒來,讓人看上一眼,滿心底裡都是那晶瑩的眼睛,恍若天神在俯視凡間。
  雜毛小道的師傅陶晉鴻曾說不要過度使用本命金蠶蠱,因為它很容易擺脫我的控制,六親不認,化作災難,故而我也有所忌憚,此間一出,它倒也還是往日那憨皮模樣,與我親暱招呼一會兒,方才戀戀不捨地飛落在李家湖的頭上,緩緩爬到了這位可憐的父親唇邊。
  它肥碩的身軀不斷蠕動,奮力地鑽進了李家湖的嘴裡去。
  看著李家湖臉上儘是清亮的黏液,一張嘴被撐成了「O」字型,我心中並沒有笑意,而是用繩索將他的四肢給固定住,然後緊張地看了虎皮貓大人一眼。
  事到臨頭,大人倒也淡定,揮揮翅膀,說小毒物你只管施為便是,那東西,有我罩著。
  我點頭,口吐九字真言,雙手結印,從不動明王印、大金剛輪印一直到最後的寶瓶印,統統快速演示一遍,將整個空間氣場中,都充滿了佛法律理的真空鳴動。
  此為何哉?需知下手的乃一名研習降頭術的黑巫僧,那何謂黑巫僧呢,這其實是東南亞一種特殊的人群,是印度傳來的小乘佛教與當地最盛行的黑巫法相結合,從而掌握信仰和神秘力量的僧侶。
  他們在佛教的理義中斷章取義,獲得信仰的力量,又掌握邪惡的秘法,心中自有一套約定俗成的準則,平日裡總在深山隱修,或者為了教義四處行走,部分人終生參研,修為極高,最是可怕。
  要化解這樣的氣息,需得用採用同如覺者我佛的方法,方可徐徐圖之。
  一套印法結完,空間中隱隱有佛陀誦經之聲,這是我的修為已經達到登堂入室之體現,虎皮貓大人雙翅一張,低聲喝道:「小肥肥,行動吧!」
  這話音一落,本來安靜躺在病床上的李家湖渾身一顫,臉色立刻由蠟黃轉為了鍋底一般的黑,而脖子之下,則有無數蚯蚓般的血管在蠕動。
  肥蟲子在李家湖體內開始驅趕那些化蟲和結晶的降頭戾氣,這是全面戰爭的第一步,而我也毫不含糊,拿出一把隨身攜帶的鋒利小刀,抓緊李家湖的手掌,在他的十指之間,全部都劃上了一個「卍」字形的口子。
  一刀劃破,有濃黑如墨的汁液從他的指頭破口處,一滴一滴地擠出來,與此同時,我還需要不時地關注他的口鼻之處,那些有著積糞老坑氣味的污穢之物不斷冒出,將他整個兒頭都給覆蓋住,我需要保持他鼻子和嘴巴的呼吸通暢,必要的時候,甚至不能計較那種極致的污穢,直接動手去摳。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李家湖像是個溺水者,喉嚨裡不斷地發出「呵呵」的聲響,時而身子弓成了煮熟的蝦子狀,時而又奮力地左右搖晃,即使將其捆住也無用,不得已,我只有喚出了小妖和朵朵,兩個小蘿莉幫忙按著,方才勉強好一些。
  而在此時,床頭已經充滿了穢物,這些儘是些粘稠的黑色液體和嘔吐物,裡面還有密密麻麻翻滾的蟲子和結成晶狀物的小石塊,整個房間臭味熏天,我只有摒住呼吸,勉力清理了整整一臉盆的穢物。
  而就在我準備將這穢物移至衛生間的時候,李家湖渾身突然一震,口中大叫一聲,整個人幾乎就要坐起來,門外雪瑞母親在大聲地問,我只是不作理會,將手中的臉盤往旁邊一甩,衝將上前去,雙手扶住李家湖的頭,運出一股柔和的氣息,護住他的腦袋。
  就在這時,一股濃黑如墨的氣息被那金色光芒給驅除體內,陡然一停頓之後,化作無邊森寒,朝著我倏然襲來。
  我冷笑,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於一了前仇,不過我又豈是吳下阿蒙,當下也不急不慌,雙手結一不動明王印,迎上這黑氣。
  下降者到底是極為厲害之人,單單這一股離體氣息,都讓人不寒而慄,與我雙手接觸之後,陡然間化作一個面目猙獰的古怪頭顱,往上飄飛,朝著我的腦袋咬來。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