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6節
洛飛雨是如此地用力,以至於雜毛小道的脖子都給掐得呼吸不暢,我跟這女人打過交道,知曉在這樣一副美麗的軀體之下,藏著的可是一條母暴龍,於是慌忙上前辯解,說右使大人,你是不是有所誤會了?我們真的不是你口中的陸左和蕭克明,這一點魅魔大人和姚幫主也都親自查驗過。那兩個傢伙,可使殺害閔師的傢伙,與我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怎麼可能……
我在這裡絮絮叨叨地說著,洛飛雨雙眉一豎,那黝黑的眼珠子裡迸發出火星子來,指著我厲聲說道:「刀疤臉,你別裝腔作勢,以為換了口音,我就真的被你們蒙過去了麼?」
她見我們死不承認,也不多言,右手呈劍指,口中念著劍訣,聯繫起當初留在雷罰之上的那絲氣息,天雷勾動地火,劍意縱橫,倘若雷罰就在近側,必然會嗡聲鳴動,與之應和。然而幾分鐘過去了,在我和雜毛小道的等待中,任憑她口中的劍訣念誦許多遍,都沒有一點兒聲音出現,反倒是雜毛小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地放了一個悶屁,顯得是那麼的響亮。
面對著這樣的結果,洛飛雨除了難以置信,還是難以置信,那一張驚艷絕倫的俏臉之上充滿了驚疑,而我們看著這一雙如水蕩漾的眼睛,忍不住將心神給沉浸進去。
雙方沉默了許久,洛飛雨掐在雜毛小道脖子上面的左手也終於慢慢地鬆了開來,雖然不願意離開美麗的右使大人那溫暖滑膩的手掌心,但是雜毛小道最終還是表態道:「右使大人,我不知道你為啥誤會我師兄弟二人,但是這都沒關係。能夠認識右使大人,是我一生的榮幸,以後但凡有所差遣,盡請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雜毛小道露出的這一副狂蜂浪蝶的豬哥模樣,讓洛飛雨沒由來的一陣厭煩,她歎息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一揮手,將剛才佈置出來的結界取消,然後臉色轉冷,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山美人形象,淡然說道:「有人告訴我你們兩個人的來歷可疑,而現在,已經查明真相,沒事了,你們回吧!」
洛飛雨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不過渾身又透露著一股威嚴,沒有再理會我們,回身離開,隱入了牆角去。
待確定洛飛雨離開,左右打量之後,我低聲說道:「她好像十分期望我們真的是『我們』,而且並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敵意啊,老蕭,你說她這是什麼意思?」
雜毛小道望著早已沒有蹤影的牆角,深深吸了一口美人殘留的香氣,若有所失地歎息,接著嘴角一咧,回過來朝我笑,說她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這傢伙的無恥程度簡直就沒有下限,我也跟著笑,說哈哈,也許吧,或者愛上我也不一定。
雜毛小道快活地抖肩,說你的魅力只體現在涉世未深、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眼中,像飛雨這樣見過大世面的女人,她只會喜歡俺這樣的浪子……
我們兩個人低聲扯著淡,這時後面傳來一聲呼喊,卻是我們上山的領路人,白袍女孩金小小找尋了過來,這個長相平凡的女孩子氣喘吁吁地跑到近前,沒好氣地埋怨道:「你們兩個怎麼亂跑啊,害我找了你們好久?知道這山上到處都有機關麼,要是萬一觸動哪裡,看你們怎麼解釋得清?」
我們低頭哈腰,說剛才天魔大人接見過後,有些尿急,到處都找不到廁所,想著在牆根兒方便一下……聽到我們的托詞,白袍女孩大驚失色,說這裡可是天魔大人的地盤,你們兩個要真敢撒野,小心他老人家將你們兩個的那話兒,都給剁了餵狗。
這女孩兒說得嚴厲,不過到底還是心善,將我們帶到了附近茅舍方便,這才帶著我們下山。
她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活潑性子,長年生活在寧靜平淡的邪靈古鎮之中,難免對山外的生活有著許多憧憬,上山著急趕路,而下山的時候便悠閒許多,跟我們熱情攀談起來。應付這樣的女孩兒,雜毛小道有著充足的經驗,而且他嘴皮上面的功夫可比自己的身手還要厲害許多,能夠將許多平淡無奇的東西講得妙趣橫生,三言兩語,便將外面的花花世界說得天花亂墜,讓這女孩兒心曠神怡。
她忍不住生出申調出外的想法來,而雜毛小道這傢伙開空頭支票也是大方,立刻說起我們即將要重新組建閔粵鴻廬之事,到時候調去我們那兒去,統管財務,大權在握,也總好過在這個小鎮裡面,做些伺候人的活計。
女人最愛聽虛無縹緲、不著邊際的承諾,聽到雜毛小道的這話兒,金小小兩眼冒光,言語間便與我們有了許多親切。
一路談笑風生,倒也有趣,然而到了前面一片竹林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打鬥的聲音。
放目看去,那碗口大的青竹嘩啦啦倒落下來,似乎頗為激烈,瞧見這狀況,我們的心都緊張起來,一邊悄聲隱入竹林邊緣,一邊朝著場中瞧去,但見在那茂密的竹林之中,一群黑衣勁裝、裹著血色頭巾的傢伙正在追逐一個白袍青年。那青年手中抱著什麼東西,但是修為很高,然而一直在後面追逐的那些黑衣人出手卻也十分毒辣,白袍青年身上已然有了許多傷痕。
「怎麼回事?」雜毛小道拉著金小小問道,而那個女孩一臉惶恐地低聲說道:「那些血巾黑衣,都是地魔大人直屬內務堂的人!」
第三十一章 白袍公子,消泯竹林
所謂內務堂,其實也就是邪靈教自身所設的刑堂,專門用來鎮壓叛變,以及審核邪靈教所有內部人員的忠誠。
通常來說,越是鬆散、民主的組織,這樣的機構越是弱勢,而越是專制獨裁的團伙與組織,它的實力才會越來越強橫。邪靈教十二魔星,十魔鎮守外廬,而獨留天地雙魔於總壇,便可以曉得內務堂在邪靈教之中的地位,要遠遠比宗教裁判所、刑堂這樣的機構大得多。
對於金小小來說,這些血巾黑衣的內務衛就像是一場噩夢,能夠不碰到就最好不碰到,要是被盯上了,說不定哪天屍體就會被丟到邪靈殿後面的無底深淵裡面去,靈魂永世不得解脫,所以說起這個字眼的時候,她表現得無比緊張,嘴唇發白,一雙手緊緊握著拳頭,指甲都摳進了肉裡去。
不過這內務衛的狼藉聲名顯然是嚇不倒我和雜毛小道的,與之相反,一個門派或者教派之中,最能夠表現其直觀戰鬥力和手段的,通常都是這樣的機構,所以我們對這一場戰鬥充滿好奇,於是蹲身潛伏在荊棘叢中,朝著不遠處的竹林子瞧去。
就在我們藏身起來的時候,戰況一直都在持續,而一開始處於逃遁狀態的那個白袍青年也終於放棄了不切實際的想法,而是回轉過身子,拔出了腰間長劍,與這些黑衣人對峙起來。
此人想來也是有一定來歷的,手中的長劍寒鐵打造,摻有星砂,通體呈現出碧綠如水的純粹顏色,揮舞起來,有一股青木乙罡透體出來,銳利無比,隨意掃在一根粗大如碗的青竹之上,便是一個光滑無痕的銳利切口。而他的對手就身手而言,普遍都要比他低上一到兩個等級,不過這些血巾裹頭的黑衣男子身上都透露出一股肅穆的殺氣,身手矯健,手上傢伙什也多,刀槍劍戟,十字鏢、紅纓梭、魚筋蛟繩,人多了,一擁而上,卻也讓人防不勝防。
白袍青年的修為很高,至少能夠達到七劍、甚至茅山二代真傳弟子符鈞那般的程度,不過他顯然並沒有見過多少鮮血,實戰經驗也不豐富,劍法雖然凌厲,但多數不點要害,手下留情。
這些年來一直都在生死邊緣歷練的我深深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刀兵相向,並不是請客吃飯,從來都沒有什麼溫情脈脈的道理好講,若想要表達出自己的意見,那就將敵人干倒、干死,方才有所謂的話語權。成王敗寇,這是千古流傳、顛撲不破的道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心慈手軟,即使他的身手再厲害上一倍,我也不認為白袍青年是戰鬥的勝出者。
戰鬥依舊還在繼續,然而結果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那白袍青年雖然劍下飆血無數,有近半數的血巾黑衣人倒在了他的劍下,然而他終究還是被拖在了這片茂密的竹林之中,不得掙脫,那些倒下去的傢伙並沒有被傷及要害,大部分又重新站起來。
受過了傷,將頭上血巾捆紮好傷口,這些人立刻表現出了狼一般的凶悍,到了最後竟然悍不畏死地憤然前衝,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白袍青年的衝勢,硬生生地把他圍在了一片狹小的區域裡。戰況進行到了這一步,就無可避免地死人了,而白袍青年身上那祭祀長袍此刻也變成了血衣,傷痕纍纍。
在將其團團圍住之後,血巾黑衣的內務衛中站出來一個頭目,他有著滑稽的山羊鬍和陰險的三角眼,讓他看起來就像一條毒蛇,隨時等待擊殺獵物。
毒蛇越眾而出,手中一把精鋼刀斷了半截,胸口急劇起伏,用一種陰沉地語調勸說道:「王正孝,你是元老之後,蒙恩祖蔭,我們也不好讓你太難看,放下武器,把東西交出來,並且跪地臣服,我們或許能夠留你一命!」
面對著毒蛇的勸降,被喚作王正孝的白袍青年劍眉一揚,寒聲說道:「小佛爺就是個惡魔,他存在於世的唯一目的,就是讓這整個世界,和他一起滅亡。你們難道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麼?你們難道連自己的思想都沒有,非要助紂為虐,眼睜睜地讓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陷入毀滅,讓我們的親人和朋友,面臨死亡麼?」
面對著王正孝那發自心中的吶喊和責問,所有血巾黑衣的內務衛都面無表情,而與其對話的頭目則淡然說道:「是的,我們沒有思想——我們只是地魔大人手中的一把刀,而你則是地魔大人明令要求捉拿的要犯,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將你拿下,並且卸下武裝。」
看著面前這一群從臉孔到內心都麻木不仁的傢伙,王正孝臉上露出了慘然的微笑,他背靠著一根粗壯的楠竹,喘著粗氣,然而那笑意卻已然瀰漫開來,過了一會兒,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在這樣的笑聲中,他悲悵地大聲喊道:「你們知道麼?你們敬愛的掌教元帥根本就不是人,他就是來自地獄復仇的惡魔,跟隨著他,等到他最終將大黑天召喚出來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將歸於虛無,化作永恆的死亡!死神永生,而你們,則根本就沒有什麼未來,沒有思想,連一點兒塵埃都不會留下……」
「毀滅一個舊世界,創造一個新世界,所有跟從主的旨意的人,都可以獲得新生,成為新世界的神!」
就在王正孝慷慨悲歌之時,一個陰柔而極具魅惑性的聲音也同時響了起來,我朝著左邊看去,瞧見一個同樣留著山羊鬍的小老頭兒,詭異地從地下冒出來,然後緩步走到了人群中,撥開了那些血巾黑衣,平靜地看著王正孝說道:「你王家世代盡忠於厄德勒,信仰全知全能神,沒想到到了這一代,竟然出現了你這麼一個無父無母、無信仰的畜牲!」
他罵得激烈,指著王正孝的鼻子說道:「掌教元帥所做的,正是千百年來我們的先輩一直想做而又沒有做成的事情,百年期待,盡在今朝,沒有人能夠破壞。掌教元帥的威嚴,是不可置疑和侵犯的!我知道小佛爺的出現使得你沒有了繼承大位的希望,但是你要知道,那是你爺爺的決定,也是邪靈教長老團的決定,而現在,將你手中的東西放下來,隨我前往地魔殿裡領受懲罰吧!」
「不,決不可能!」
白袍青年那英俊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艷紅,那是羞憤到了極致而出現的神色,他忍著遍體的傷勢,咬著牙說道:「我就算是毀了它,也不會將這東西交還給小佛爺的!你以為我真的稀罕掌教元帥的那個位置麼?不,在我的眼裡,那個浸染了無數污血和冤魂的座位,我連看一眼,都會覺得骯髒!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都是群瘋子,而小佛爺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瘋子,我絕對不要和你們一起走向毀滅,即便是身死,我也要阻止你們的計劃……」
面對著這個倔強的年輕人,地魔的眼睛裡面充滿了憐憫,他歎息一聲,語氣轉柔,緩緩說道:「正孝,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身上的潛力不比別人差,或許幾十年之後,小佛爺的那個位置便能夠讓你來坐了。放棄那些荒誕不羈的想法,也別再跟掌教元帥爭風吃醋了,加入我們吧,你將獲得你爺爺一樣的榮光,不要執迷不悟了!」
看得出來,這白袍青年在地魔的心中還是非常重要的,以至於冷血無情的他此時此刻還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語來,不過王正孝顯然並沒有理會他的善意,只是冷冷地輕哼了一聲,眸子裡面流露出滿滿的不屑一顧。
在他的心裡,面前這個留著滑稽山羊鬍的老頭子,和小佛爺一樣,就是個著了魔的瘋子,而且在他的手上,沾滿了同仁們淋漓的鮮血,讓他打心眼裡唾棄。
當白袍青年流露出絕不妥協的態度時,地魔終於受夠了,歎了一口氣,輕輕說道:「正孝,你的天資要遠遠超出同齡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你那兩個表妹還要厲害,然而讓人遺憾的是,你實在太善良了……」
這一句話,彷彿是為白袍青年的一生作了註解,地魔背在身後的手開始快速地掐動著符咒,竹林中一陣搖晃,而白袍青年腳下的土地開始變得軟爛如泥,化作沼澤,將奄奄一息的他給吞沒。
在這整個過程中,這白袍青年身體僵直,根本無法動彈,直到最後,他的手不受控地上伸,將視作珍寶的包裹舉在頭上,當泥土將他淹沒之後,那地面上僅僅只剩下一隻手,還有內務堂一直在追逐的包袱。
死亡,就是這麼簡單。
地魔緩慢走過去,原本如同沼澤的土地無比夯實,將東西取了,他輕輕歎道:「不錯,這樣的修為,以後想必也是一具不錯的殭屍。」地魔的話語讓人聽在耳中,忍不住後背發寒,而下一刻,他朝著我們這邊看了過來,平淡地出聲說道:「看夠了,就出來吧。要不然,難道你們也想被埋在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