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3節
這消息傳入我耳中,我下意識地將嘴唇咬得死死,即使是有鮮血流出,也恍然不覺,心臟突然劇烈跳動,彷彿就要蹦出來一般。
黃晨曲君與我的交集並不多,當初他受慈元閣閣主邀請參與洞庭龍宮之事,曾有同船之誼,不過也僅此而已,我們之間不熟,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雖說我在牢房裡將他順手救下,但是憑他的實力,如果不用管我們,絕對可以隻身逃脫,而此刻他卻毅然選擇了斷後,給我們爭取時間——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難道真的如他所說,自己是油盡燈枯,所以才求仁得仁,獲得解脫了麼?
在聽到一字劍死去的那一霎那,我突然感覺到身心俱疲,甚至軟弱地靠在了身後的大樹下,腦子裡面一片亂象,然而在下一秒,我突然感覺到一聲超頻率的聲音從遠而近,咚的一聲,直接紮在了我身後的樹上。
我下意識地跳了起來,繞過樹幹來看,黑暗中瞧見一抹綠光,仔細一看,竟然是黃晨曲君所用的那把碧綠石中劍,許是隔得太遠,僅僅尖端沒入,尾端還在嗡嗡作響,彷彿是那個又老又醜的殺豬匠在一聲歎息。
我回頭看去,瞧見那一個瘦弱的身影已經轟然倒下,許多人從他瘦弱的身軀上跨過、踏過、踩過,朝著這邊追來,當然,還有一些人,永遠地陪在了這位傳奇劍手的身邊,再也無法離去。我伸手去握住這碧綠石中劍的劍柄,濕漉漉的,上面儘是鮮血,有敵人的,也有這把劍原先主人的,鮮血溫潤滑膩,彷彿還殘留著那殺豬匠的氣息。
我緊了緊,突然手掌一陣刺痛,一股沛然磅礡的劍意從劍柄之上傳到我的手掌裡面,直接衝入腦海,接著我兩眼一黑,感覺無數旋繞不定的神秘身影在我的腦海中閃耀,似在起舞,又似在展示那殺人的技藝,而就在這些影像不停地在我腦海中閃爍的時候,一股沉默許久的劍意也陡然從我的心海中翻騰而起,化作了另外一個身影,與之不斷交擊,生死相搏……
兩軍對壘,壁壘分明,而後交織一起,敵我不分,繼而交相融合,凝聚成型——我很難將這劍意融合的具體情況來一一講明,只是感覺手臂一緊,睜開眼睛來,卻瞧見是洛飛雨折轉回來,從那滿是魔蟲翻滾的黑暗中露出了半張絕美的臉孔來,半是焦急、半是關心地喊道:「你怎麼了?快走啊!」
我將碧綠石中劍用布包著,跟隨著她的勁道飛奔,然後淡淡地說道:「沒什麼,只是多認了一個師傅!」
是的,師傅,與我並無多大交情的一字劍黃晨曲君,在生命的那最後一刻,凝聚了畢生磨礪而出的劍意,通過碧綠石中劍的方式與我作了傳承,這種性命相托的方式就彷彿一個陌生人平白無故地給了我幾百萬,讓我感覺肩頭的壓力十分沉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不過,通過這種傳承,我反而更加堅定了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的意志,因為我突然明白了,有的時候,我的命運已經不僅僅只是自己的了,它已經承載了很多人的期望,倘若我要是葬身在了這邪靈峰上,只怕黃泉路上走得不遠的那殺豬匠,非要等在路口,將我給狠狠地揍一頓。
肩頭上的責任越重,而我的腳步便越加地輕快了幾分,不多時便在洛飛雨的帶領下,來到了邪靈峰東側的一處建築群落,那裡燈火黯淡,黑沉沉的沒有神采,彷彿蹲伏著一頭巨大怪獸,而身後的追兵已經在數百米之外,不遠不近地緊緊跟隨著。洛飛雨衝到了這殿堂外面的一棵大榕樹下,突然腳步一停,側耳傾聽一番,猛一扭頭,衝著我大聲喊道:「不對,有埋伏,快上山去!」
這是洛飛雨的地頭,她在這兒生活了許多年,對此地最是熟悉,我也只能由著她,不再前進,而是折轉之上。
事實果然在她的預料之中,許是瞧見了我們沒有進入圈套之中,那黑沉沉的建築群陡然亮出了無數光華,隱隱之間還有恢弘的陣勢牽連,從牆上又躍出了十來個頭上戴著鮮艷鳥羽的穴居人,搭箭揚弓,幾乎都沒有瞄準,便朝著我們這邊直接拋射而來。
瞧見這陣勢,我們的上山之路就更加地快捷幾分,一點兒都不敢耽誤,而幾乎就在一眨眼之間,幾隻尖端燃符的利箭便相繼落在了我身後的山路上,立刻發出了巨大的爆炸聲,青石板炸得稀爛,碩大的土坑出現,更有隱隱的勁氣罡風吹襲而來,將洛飛雨的身子吹得一陣紊亂。
這符箭威力是如此恐怖,倘若是命中,再厲害的高手也怕是逃脫不了身消命隕的下場,我們更是不敢停留,匆忙朝上,亡命狂奔。
眼看著峰頂最大的建築群落邪靈殿就在眼前,我心中一陣狂跳,朝著前面的那女人大聲抱怨道:「洛飛雨,你是不是早就預料得到,會有這樣的下場了啊?」濃霧之後響起了一陣銀鈴一般的笑聲,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低沉,而是很直接地與我承認道:「是啊,不過情況似乎比我預想的,還要好一些。」
聽到她這話語,我一陣氣惱,說你這瘋婆娘,知道是條死路,還非拉著我一起,我們有仇麼?
洛飛雨聽到了我的抱怨,突然轉身過來,很認真地對我說道:「事實上我從一開始,找的就是蕭克明,而不是你,可誰想到你竟然非要湊上來呢?不過其實想想,有你在也不錯啊,若是你跟著我死了,那個傢伙說不定會記恨我一輩子呢,哈哈……」
我看到了洛飛雨眸子裡面瘋狂的笑意,知道她真的是受了什麼刺激,於是無語,也不再與她爭辯,由她帶著洛小北和我,向旁邊的山崖平台跑去,然而就在我們即將到達的時候,前面的小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拄著枴杖的佝僂身影,將我們給堵死在了這兒。
那老婦人抬起頭來,翻起一雙死魚肚白的眼球,臉上似笑非笑地說道:「不要再跑了,前面是萬丈深淵,無盡罡風逆吹,別說是人,就算是鬼,也是過不去的……」
第五十六章 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面對著這個顫顫巍巍的瞎眼老太婆,洛飛雨已經收起了所有的情緒,將秀女劍微微抬起,只是平靜地說道:「滾開。」
顏婆婆是洛飛雨外公一手帶出來的手下,在這個已然瘋狂的女人心中,就跟自家的長輩親人一般,從來都不會有任何疑慮,先前她十分自信地告訴我,說在這個山裡,她最信任的幾個人,其中便有一個,是這瞎眼老太婆。
這話兒猶在我的耳畔迴響,那陰魔大人卻已然糾集邪靈總壇將近半數的頂端高手在這地魔大牢之外伏擊我們,血淋淋的現實讓洛飛雨心冷似鐵,所以為了妹妹洛小北和自己,前面便是有一座山,她也能夠毫不猶豫地一劍斬過去。
顏婆婆眼睛瞎了,但是感知仍在,她感受到洛飛雨身上凜冽的殺氣,仍然沒有放棄,繼續嘮叨道:「小姐,你身上的幽冥變形魔蟲是我親自給你種上去的,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它,如果你想憑著這魔蟲來排斥罡風,我可以告訴你,到了下面,你們只會被吹得骨肉分離,神魂永遠不得安寧……」
刷——一道劍光陡然亮起,將這山間小徑給閃耀得如同白晝。
眼見著追兵越來越近,洛飛雨哪裡能容顏婆婆再囉嗦些什麼,於是秀女劍便陡然飛起,毫不客氣地朝著那瞎眼老婆婆斬去。洛飛雨一出手,凶悍莫名,然而顏婆婆能夠高踞陰魔之位,這名聲卻並非虛得,她眼睛雖瞎,但是其它的感官卻更加靈敏,當下也將手中的龍頭拐往前一指,迎上了這鋒利一劍。
不愧是與前左使同一時代的老牌魔星,陰魔不出手時只是一個慈祥無害的小老太太,然而一旦露出獠牙,卻彷彿洪荒怪獸,那看著朽木一根的龍頭拐竟然能夠硬生生地抵禦住了洛飛雨的這凌厲一斬,與此同時,她的週身皆是鬼霧升騰而起,與洛飛雨此時的狀態竟然也有七八分相似,魔蟲對鬼霧,相互侵襲,糾纏成了一團。
洛飛雨能夠勝任邪靈教右使的位置,自然也有與之相對應的實力,然而從地魔大牢一路狂飆而來,她也承擔了大部分的壓力,一時之間難免疲軟,而且陰魔的功法似乎還有些隱隱針對於她,所以當下倒也成了膠著之勢,這兩人纏戰,我便帶著洛小北從旁邊突圍,然而濃霧之中突然伸出了一隻爪子,朝著我的腦袋抓來,伴隨著一聲怨毒的叫聲:「你這個小兔崽子,還我兒命來!」
我對這個出賣洛家姐妹的老太婆已然反感到了極點,右手的法刀一緊,疾出如電,斬中這隻手爪,初始鋒利,那手爪不斷解體,又不斷復生,一直矮了半米,這才能夠握住法刀,與我僵持。
洛小北一路匆忙奔走,修為不但沒有恢復,反而氣息紊亂,臉紅耳赤,瞧見這老乞婆,不由得滿懷恨意地罵道:「顏奶奶,枉我叫了你十八年的奶奶,沒想到你竟然就是這樣對待我們的,不知道我外公黃泉有知,是否會後悔當年從那儘是伏屍的黃河古道旁,把你救起來?」
面對著洛小北的指責,顏婆婆並未表態,或者反駁,她應該是覺得在此時此刻,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
前方霧霾濃重,洛飛雨與陰魔糾纏在了一起,不分彼此,而這裡面陰魔顯然是佔了上風,因為她畢竟還能夠分出心思,過來攔截我們。我知道這老婆子是在忌恨自己的兒子死於我手,拚死相攔,不過此時此刻,我哪裡管得了這麼多,當下便點燃了惡魔巫手,通過法刀傳遞過去。
這惡魔巫手當年可是被矮騾子首領詛咒而成,原意是想讓所有黑暗和陰靈之物附身,與我為難,然而隨著我手下斬殺的凶靈越來越強,越來越多,時至今日已經是血債纍纍,威名深重,卻也成為了一種手段,再加上附著古耶朗神秘符文和黑龍贈與的龍紋,更是兇猛,此刻激發最是針對,便是陰魔有滔天手段也扛不住,於是巨大的利爪開始逐漸消融。
陰魔煉鬼,成就凶威,然而我卻最是不怕這種手段,當下將法刀一震,連劈十八刀,將其斬殺零碎。
我這邊一陣狂劈猛砍,勢如破竹,而陰魔分神過來阻攔的手段便是消散,如此形勢逆轉,洛飛雨那邊立刻便有了感受,加強攻勢,一陣鬼哭狼嚎,將陰魔步步緊逼而退。
陰魔此人的修為實際上已經能夠排在十二魔星的前列,然而在我和洛飛雨一番狂風暴雨的夾攻之下,身單影只,卻也只有步步後退。不過她並不在意,因為她的阻攔已然為追兵的大部隊贏得了最寶貴的時間,衝在最前面的地魔已然出現在了十幾米之外,這種距離對於那陰損的老魔頭來說,只不過是一步之遙而已。
到了這個時刻,算是塵埃已定了,那陰魔阻擋我們的所有動力都消失了,她本可以抽身而退,徐徐圖之,然而沒想到陡然間就瘋狂起來,放棄了與洛飛雨的對抗,直接撲到了我的身上來。
陰魔此勁甚大,我被撲得朝後跌飛而去,被這樣一個老婆子推倒在地,實在不是一件讓人心情愉快的事情,我本能地劇烈掙扎,結果那陰魔喘著粗氣,竟然張口朝我脖子處咬來。不過她並沒有得逞,因為洛飛雨隨後遞出的一劍直接將她的心窩絞碎,生機斷絕,而這時我的耳邊卻聽到另外一聲暢意的叫聲:「洛飛雨,去死吧!」
我扭頭瞧去,卻見地魔倏然而至,手上拿著一根帶血的鐵鉤子,上面紅光游動,卻是即將要鉤中了洛飛雨的後心。場面一片混亂,所有人都打瘋了,而就在洛飛雨即將受到重創的時候,我感覺渾身一鬆,那陰魔壓在我身上宛如山嶽般沉重的身子突然一陣扭曲,竟然脫離了我的懷抱,直接擋在了洛飛雨之前。
刷,血鉤一劃,漫天的血肉飛揚而起,宛若朦朧小雨。
地魔被這突然爆發的反擊力給轟得朝後面連滾帶爬地退去,而洛飛雨也扶著陰魔顏婆婆只剩下半邊身子的殘軀往後退開,她緊緊地抓住這個理論上應該已經死去的老人,情緒異常地大聲喊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告密,為什麼不躲了,為什麼又要給我擋?」
這一連串的「為什麼」伴隨著一串清淚劃過眼角,而恐怖的老婦人卻是眼神渙散,也是一片茫然,嘴角嚅動,喃喃囈語道:「啊,一邊是待我恩重如山的故主王公,還有你們這兩個我看著長大的姐妹倆,一邊是我最愛的兒子,心肝兒一樣的寶貝,你說說,我該怎麼做,才算是好呢……」
這疑問伴隨著她走向死亡,修為已至巔峰的陰魔在面臨命運抉擇的這個嚴酷問題上面,仍然還是像一個惶然無措的小孩子,不斷反覆,心中糾結如亂麻,然而在死去的那一霎那間,她那滿是皺紋的嘴角上面,苦楚散開,卻浮現出了一絲解脫的微笑。
人生是一場苦旅,而她終於不用負擔起這麼多的東西,輕鬆離去。
或許,唯有一死,方能消解所有的仇怨吧?
就在陰魔逝世的那一刻,一直尾隨而至的追兵也終於盡數到達,呈現出一個半圓的包圍,將我們給堵在了邪靈峰後崖邊的一塊石台上,那個位高權重的德裔猶太老人臉色繃得緊緊,朝抱著顏婆婆屍身的洛飛雨寒聲問道:「飛雨,夠了沒有?」
天魔以前稱呼洛飛雨,一般都是叫職務,然而此刻直呼其名,卻顯然用上了長輩的語氣來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