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3節

  見大家聚攏,雜毛小道也不理會,而是問我道:「你還記得我們當初在西南逃亡的時候,曾經在涼山遇到過一個山神麼?」
  見他說起往事,我點了點頭,說嗯,涼山蠱王宋花星,此老百年過後,神識凝為山神,而後又被黑潮迷惑神志,作奸犯科,要不是我們當日擒獲,將其點醒,說不得還要為禍一方呢。
  那一段亡命天涯的歲月是我最難以忘懷的記憶,所以雜毛小道一提起,我便想了起來,瞧見這傢伙一臉嚴肅地突然提及此事,我的心中立刻有了計較,猜測道:「難道,你懷疑這小佛爺還跟本地山神有所勾結?」
  見我一點就破,雜毛小道沉重地點頭,說對,當日宋花星曾言千年輪迴,光暗交替,宛如那潮汐漲落,每到一個時間節點,就會有深淵黑暗侵蝕那陰脈地煞,奪這山脈之神志,為禍人間……
  雜毛小道的意思我懂了,天道無常,說起來玄之又玄,但是其實說白了,那就是為了防止人口膨脹,以及對這大自然,也就是大道產生的破壞,所以每隔一個時間點,就會降下一次大劫,清洗人間,這個就跟我們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小狗刷毛一樣,無外乎就是把身上的虱子給刷下來而已。整個山脈凝成的神志開始變得邪惡,而小佛爺則利用了這循環,借助了這樣的力量來維續冰凍天池上面的血肉祭壇。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才會對那些冰凍在湖面上的任何東西都手足無措,根本起不到破壞的效果。
  雜毛小道表達出了他的意思,而龍哥也同意了他的說法:「我在地下待著這麼多年,其實也有跟類似的生命意志打過交道,每隔一段時間,它們都會變得特別邪惡,而隨著人類對自然開採的氾濫越甚,它們就會越加暴躁,這些年來許許多多的天災,說到底,都是大自然、是天道對於人類的懲罰——我感覺,人類已經差不多觸碰到了天道的底線了……」
  談到這些問題,我們不由得都沉默了,這是一個太廣泛的問題了,人類在追求美好生活的同時,的確也犧牲了太多太多的自然環境,而如何在這裡面取得平衡,並不是短視的當權者所能夠考慮的。
  萬萬沒想到,自然的報復會來得這麼的快。
  我們是修行者,大部分時間都在打熬身體,修身行氣,至於這種國計民生的問題,那是這個國家、社會和全世界的權貴、政客、當權者所需要解決的,而我們則需要保證那些無辜者暫時不會被波及到。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雜毛小道與熊蠻子探討了五將鎖龍陣的意義,這其實是由五個修行高強的人物分別在五個基準點上定住身形作法,然後阻止血肉祭壇之上的人物進行越界溝通的陣法,如果要實施,則需要五個人。
  這是千年之前的預案,大祭司、南征大將、御前侍衛、武陵王和王妃,東南西北中,正好五個,然而王妃身受火焚,屍丹已入我的腹中,武陵王反叛,這鐵五角就少了兩個,不過如果加上我和雜毛小道,倒也還能夠維續。
  當下龍哥對我,熊蠻子對雜毛小道,手把手地交予了這陣法的奧妙,說完之後,我有些擔憂,說即便如此,還是少一個人,我們這兒的所有人中,最厲害的洛飛雨、其餘的松日落、他信長老和四娘子、李騰飛等人,誰來頂上?
  關於這個人選,雜毛小道自然屬意洛飛雨,一想到能跟這妞兒並肩作戰他就有些小激動,不過這事情的話語權並不在他這兒,甚至連我都插不上話,熊蠻子在考慮了好一會兒之後,看了龍哥一眼,然後悠悠地說道:「等一等吧,我相信大祭司她一定會趕過來的……」
  把所有的希望寄托於一個人的身上,這並不是我們所能夠接受的,然而熊蠻子和龍哥卻對大祭司有著極度的信任,這是幾千年留下來的情感,在勸過幾次無效之後,雜毛小道放棄了,轉而謀求在天池外圍做起了動作來。
  他除了是一個厲害的修行者,還是當世間頂尖的符師和佈陣師,自己也有著一套理念在裡面,於是跟熊蠻子從黑央族的修行者裡面借了一些有基礎的人,在外圍又作起了佈置來。
  如此忙忙碌碌,又是一夜過去,次日白天一整天無恙,而到了晚上的時候,又從林子裡跑出了好多動物來,一連三天,盤羊、雪豹、猞猁、天山鹿、天山羚羊、野兔、黃羊……甚至還有六頭雄壯的野駱駝,這些渾身凍得僵直的野物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撒開了腳丫子就往著這兒奔。
  在雜毛小道說起了山神之後,我們也終於曉得了,這些動物之所以如此瘋狂,想必也是蒙受了那被腐蝕的陰脈地煞居住者的召喚。
  不過我們卻無力阻止,原本看著荒涼的雪原之中,一到了夜間,就彷彿變成了動物園了一樣,就連那雪白的老鼠、錦雞都能夠湊趣而來,實在是防不勝防。
  這幾天的時間裡,我每天都在和龍哥學習那五將鎖龍陣的排演與咒訣,然後抽空了還與雜毛小道在外圍佈陣——這傢伙所佈置的陣法也是有講究的,叫做「十面埋伏」,是茅山後院大陣威力最大的一種,無數陣法集合,上能引動天雷,下能勾動地火,就連那神劍引雷術,也才是其中的手段之一,端的是恢弘強大,然而唯獨有一點,費時費力,即便是雜毛小道此番前來預備帶了許多的材料,但是就光在那冰凍的天池之上畫符,就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我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也不知道小佛爺到底什麼時候會來,在第四天的時候,所有的話事人聚集一塊兒,最後商量由他信長老帶著央侖等十位黑央族修行者先行下山去報信,找尋援軍,而由我們堅守此處,等待著最終一戰的來臨。
  在這段時間裡,綠臉的大祭司沒有出現,小妖沒有出現,虎皮貓大人也沒有飛回,當天在雪峰之上對我們信誓旦旦的阿木,不但沒有帶著天山神池宮的人馬趕來支援,就連他自己,都人影無蹤。
  又下了一場大雪,雖然聚集點的給養都足夠,然而看著那每天不斷的各種動物過來將自己的血肉祭祀,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我每天都有在回憶,近五年的經歷在我的腦海裡不斷浮現,歷歷在目,所謂大黑天,當初的矮騾子就曾經嘗試著召喚過,不過它們是進行著極度精準的計算,而現在的小佛爺手筆可就要大上許多,無論是概率,還是召喚出來的東西,想必都是矮騾子這種半桶水所不能比擬的。而能夠與這樣的對手交鋒,其實對於一個修行者來說,也是一段不悔的經歷。
  所謂強者之心,恐怕也是無比強烈的渴求著那些巔峰的對手,毫無畏懼,自強不息。
  在黑央族求援小組離開的當天傍晚,虎皮貓大人拖著疲倦的身子返回了天池,在它身後跟著的是四頭紅眼睛的巨大禿鷲,在經過一段緊張而激烈的追逐,這肥母雞終於將那幾頭愚蠢的扁毛畜生引誘下來,然後四把飛劍,將這些巨大的追兵斬殺。
  虎皮貓大人落地,我們走上前去一看,卻見它身上的羽毛足足都少了一半,模樣十分淒慘,朵朵心疼得不行,抱著這傷痕纍纍的肥母雞,眼淚水就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我們慌忙上前檢查,發現大人雖然看著模樣淒慘,但是倒也沒有傷到筋骨,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也才落了地,問起小妖的時候,得知兩人也是在當天分離了,那小狐媚子似乎聽到了什麼召喚,竟然跳入了一個冰窟裡面,而虎皮貓大人這幾天則被邪靈教控制的各類扁毛畜生追殺,其中辛苦,自不必言。
  還沒有等我們過多盤問,守在山口處的黑央族人傳來消息,說去報信的人回來了,我們詫異,這剛剛走沒多久,怎麼就回來了呢?
  那人告訴我們,回來的只有央侖一個,渾身血淋淋的,看著好像是不行了。
第九十四章 七個綠葫蘆
  我們見到央侖的時候她還沒有死,全身都是淋漓的鮮血,一張還算端正的臉上也給弄花了,十幾道細碎的傷痕在臉頰蔓延。
  四娘子與央侖的關係還算不錯,她抱著這個黑美人兒,幾乎是飛奔著朝我們這邊跑來,大聲地哭泣道:「救救她,救救可憐的倉央。」如果肥蟲子沒有沉睡,這個時候本來應該是我登場的,然而沒有了本命金蠶蠱在,我也沒有太好的治療辦法,倒是雪瑞跟蚩麗妹學了許多救人的手段,隨身的包裹中也有應急的藥材,所以立刻將央侖接了過來,平放在房間的地板上,開始施救。
  青蟲惑圍繞著已成血人兒的央侖不斷飛舞,而雪瑞手中的藥粉也極有規律地灑下,與此同時,她的右手並不停歇,一邊在朵朵的幫助下清潔傷口,一邊綁上了止血紗布。
  熊蠻子與龍哥也各自朝著這個黑妞兒的身上注入了一股氣息,這兩者雖為殭屍,然而物極必反,自身體內卻也有著一股濃郁不散的生氣,卻也能夠激發央侖的求生潛力,如此雙管齊下,央侖又吐了一口血,終於醒轉過來。
  恢復神志的央侖告訴了我們一個壞消息,以他信長老為首的求援小組在出山的路上碰到了埋伏,從他信長老以下,除了她且戰且退,躲在冰層下面逃過一劫之外,其餘人等皆戰死當場,無一倖免。
  這消息聽得在場的大部分人呆若木雞,要知道出山求援的一眾人等,雖然並沒有頂級的高手壓陣,但裡面各個都是黑央族中最厲害的勇士,而且還有他信長老這般獨當一面的高手在,竟然就這般被截殺了,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雜毛小道皺著眉頭,問看清楚攔住你們的人是誰了麼?
  央侖點頭,說瞧清楚了,是一群衣衫襤褸的老頭子,領頭的是個矮胖老頭,眉毛鬍子都連在一起了,看上去好像慈眉善目,不過下起手來卻著實狠辣,而且身形能夠一分為二、二分為四,他信長老就是在跟他的交手中,被鬼靈侵入體內,腦殼爆裂而死的。
  這黑美人一指認,旁邊表情輕鬆的洛飛雨驟然嚴肅起來,紅潤挺翹的嘴唇抿了抿,然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我和雜毛小道。
  我們都明白了,對黑央族求援小組下手的,十有八九就是洛飛雨的小外公,苦修者中的領銜高手王新球,這事兒還真的是有些難辦了,經過邪靈總壇之亂和青城-金沙江之殤後,小佛爺手上能夠用的棋子少之又少,左使受戮,右使叛變,十二魔星中的人物,除了秦魔那種聽調不聽宣的悠閒人物之外,幾乎都全部都戰死了,那些各地分廬的廬主又因為心有異志,或者本事低微,所以基本上都安排給了佛爺堂的秋水先生,負責在全國各地故佈迷陣,牽扯注意力,所以反倒是洛飛雨小外公這些鬱鬱不得志的苦修士,成了他麾下主力。
  這些苦修士按理說應該都是反對小佛爺執政的人,當初王新球在山腹的地道中還大肆痛罵過這掌教元帥,然而此刻卻甘為走狗,慷慨赴死,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蹊蹺,要不然有幾個人會願意給他賣命呢?
  不過事已至此,我們倒也不會將這事兒點破,只是有些發愁了,我們此刻即便是在山中悶死,也不會有援軍來襲了。
  央侖身上的傷頗為嚴重,雪瑞幫著處理完畢之後,四娘子幫著把她帶回了聚集地按安放,我們則聚在了一起來,派人出山求援的路途已經被人封住了,除非是讓我和雜毛小道、或者龍哥大熊哥這般的高手離開,否則其餘人還真的有些不夠看,但我們又離開不了,免得被調虎離山,陷入敵人的算計之中。
  通知外界的方法並非只有口口相傳,這聚集地原本也有線路電話的,而我們身上還有幾部衛星電話,信號並非尋常手機能比,但是自從這大雪封山之後,所有的通訊手段都失了效,不曉得是小佛爺的佈置,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雜毛小道告訴我,他嘗試用意念來連接一下自家的師父陶晉鴻,看看能不能夠成功。
  此前說過,各門各派都有著一套自己的聯絡方法,世界的距離是那麼的遙遠,然而通過一張肥皂泡泡的虹膜,其實也可以很近。這些法子是不傳之秘,我也沒有問起,送雜毛小道返回了房間。大家各自忙碌,而虎皮貓大人卻不肯休息,而是讓朵朵抱著它,朝著那天池中間的血肉祭壇走去,也想瞧一瞧這裡面的蹊蹺。
  首先它看的是雜毛小道佈置的「十面埋伏」,這法陣耗時長久,總共也才完成了三分之一,僅僅是靠著聚集地這邊的一部分完成了,巡視著自家徒弟的作品,虎皮貓大人挑剔得很,不斷地說出種種毛病,沒多久,讓雜毛小道和我們頗為自豪的這符陣在它的口中就變成了紙糊的玩意兒,一捅就破;等到了熊蠻子和龍哥布下的五將鎖龍陣,它方才收斂起喋喋不休的態度,整個兒似乎嚴肅了許多。
  最後到達了血肉祭壇之前,經過這些天不斷地演繹和補充,整個血肉祭壇足有一個籃球小操場那麼巨大,最中間的高台足有三米,由不同的動物屍體組成,整體充斥著一種古怪而有韻律的猙獰美感。
  醜的極致就是美,這是一種讓人震撼的恐怖,身處其中,那濃鬱血腥和魚腥交纏在一起的味道被冰封鎖,餘味則被呼呼的寒風吹散,將整個猙獰的世界都冰封在了晶瑩的雪國之中。
  這是一場混亂而盛大的浮世繪,記載著裡面包括人類在內的每一種生物臨死前的那一霎那,無論是瘋狂還是恐懼,恐懼還是解脫,都清晰地印在了這裡。
  這也是一場人間地獄,不同種族、不同類別的生物在這裡失去了生命,它們有的在臨死的最後一刻幡然醒悟過來,有的至死,也還是被迷惑住,根本就不得解脫……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