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羅德寶盯著掛滿了整面牆的七幅畫卷,靠在桌子邊,雙手交替抱在胸前。近幾個月來,他的生活完全被這些畫卷攪得甚是不寧。這些畫他已經看過無數遍了,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麼晚了,他還在這裡看什麼,他又想從這些畫中看到什麼。
一個小時後,灣仔下了車狠狠一甩車門,朝黑漆漆的樓道走去,嘴裡自顧自的嘀咕著:「這不系折騰人嗎?這麼晚了讓我跑這麼老遠來接人。」他爬上三樓,來到一間房門前,輕輕的敲了敲。
咚咚咚!幾下敲門聲,將羅德寶的思緒瞬間拉了回來。
「寶哥,你在嗎!」灣仔見敲門沒人應,便朝裡喊了一句,又不敢太大聲,怕吵了左右隔壁的鄰居。
羅德寶走到門邊,拉開門閂,只見樓下夜宵店的小姑娘手裡拎著一個塑料袋站在門外。
「誰啊!」灣仔聽房間裡問起,連忙趴在門上朝裡壓著嗓門喊道:「寶哥,系我啊,灣仔,老管家讓我來接你,說是東家找你有事。」
「寶哥,你的魚丸面」小姑娘將塑料袋遞過去,甜甜的說道:「沒事早點休息啊寶哥,別總是熬夜!」
「知道了,我穿了衣服就來。」灣仔聽屋裡這樣說,便下了樓,朝車子走去。
「行了,忙你的去吧。」羅德寶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回頭我跟你姑媽說說,讓她別總是讓你上夜班,熬人。」
羅德寶將小姑娘送走後,返回房間,他去廚房取筷子的時候,透過窗戶,看見對面緊鄰的一棟樓,三樓的窗戶不知什麼時候,由黑變亮了。
幾天後,一個郵遞員從樓道下來,朝正在洗菜的房東大媽走去,手裡拿著一個圓筒狀的物件……
第二章 三寶的血
半年後……
車子出了城便一直往郊區農村的方向駛去。
我拍了拍坐在前排副駕駛人的肩膀,遞過去一根煙。「哎,我說灣仔哥,老管家找我到底有啥事啊,你要知道就跟我透個底唄,免得我心裡老是七上八下的。」
我給他點上,他抽了一口,不屑的回道:「你怕什麼,喚你去,肯定不系要教訓你啦,你系金老頭子手底下的人,就算犯了錯事,老管家要訓也系訓老頭子,喚你去肯定系有別的事啦,我也只繫個跑腿的哪裡知道那麼多啦。」灣仔是廣東本地人,說起話來滿嘴的廣東話調調。
「那你說,會不會是關於我寶哥的事啊,我寶哥最後一次出差這都半年了,也沒個音訊,也不知道東家讓他去辦的什麼事,要這麼久啊。」我又遞了根煙給開車的司機,給自己也點上一根。
「說起你寶哥啊我也想他啦,都有老長時間沒跟他喝酒了,可系他去幹什麼了,我系真的不知道啊,哎呀,你也莫要問我了啦。」
我估計從灣仔嘴裡也問不出啥,索性也就不再問了。獨自坐在後排抽著煙,看著車窗外漸漸遠去的高樓大廈。
想來這已經是我來廣州的第三個年頭了。我在荔彎區帶河路古玩市場的一家古玩鋪中當個夥計,平常也就幹些雜活跑個腿啥的,活不累人,一個月能有一千塊錢工資拿。就我這工資別說是在安徽老家了,就是在這繁華的廣州城,像我這樣一沒文化,二沒手藝的,一個外地鄉下來的打工仔,能拿到這個數的也是鳳毛麟角。
說起這份工作還得感謝我的堂哥羅德寶,寶哥是我大伯家的獨子,年長我五歲。我們兄弟倆在族裡都是德字輩,他叫德寶我叫德辰。
我大嬸去逝的早,就靠我大伯一個人種地持家,寶哥從小便疏於管教,那傢伙是到處打架鬧事,整日裡沒個正形。眼瞅著這書是念不成了,可人家混的好,年紀輕輕便整日裡狐朋狗友的山吃海喝,到哪都是寶哥長寶哥短的。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時間長了左村右鄉的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說好聽點那叫威名遠播,說不好聽點那就是臭名昭著,十里八鄉的誰都知道:大羅村中有個寶,閻王見了都得跑。可是別看他表面上大大咧咧的,暗地裡為人卻是人小鬼大,鬼精鬼精的,往白了說就是那種所謂的:江湖人稱精沒根。
可這常言說得好,上的山多終遇虎,這不、沒幾年的功夫寶哥就真的遇上虎了。記得這事發生在十年前,我那時只有十二歲。有一天晚上寶哥和幾個狐朋狗友在鎮上喝酒,喝大了話就多,也不知怎麼的其中一人就和鄰桌也喝大了的一群人給槓上了,兩句話對不上頭就動了手。寶哥見兄弟被人打了,當場一掀桌子就和那幫人幹了起來。本身打架下手就狠,加之那天又喝多了酒,寶哥下起手來更是沒輕沒重的。
原本以為只是一次稀鬆平常的打架鬥毆,這在七十年代末,山高皇帝遠的農村太正常不過了。只要是沒往狠裡傷了人,基本都不了了之了。可誰知第二天一大早,鎮上的兄弟跑村裡來告訴寶哥,說當時被打的人中有個姓李的,掉了兩顆門牙,重度腦震盪,還斷了三根肋骨,左手粉碎性骨折,算是廢了。
其實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這個姓李的和鎮西五虎是親老表,他爹已經找到五虎出面,揚言就是踏平整個大羅村也要廢了我寶哥。
寶哥這次簍子算是捅大發了,那五虎便是鎮西闞崗的闞氏五兄弟,兄弟五個各個是敢打敢殺,地方一霸,在縣城都是有面子的人物。
我大伯得知後,當機就決定讓寶哥跑路,先出去躲一陣子,對方找不到人也就沒處撒氣兒。好歹我們大羅村也是三十多戶人家百來十口子人的大村,村裡人都姓羅,頭頂一個姓。在外面不說,但要在村裡,他五虎就是氣焰再囂張,想在村裡翻天,他們也得掂量掂量。
可寶哥卻不願意走,死活非要糾集一干弟兄和五虎拚一拚,還揚言只要留住小命贏了這一仗,他羅德寶的大名就算是傳出去了,他就能從個小混混踩著五虎的頭,來個鹹魚翻身、成功上位,也算是混出了名堂。
我大伯一聽差點沒氣暈過去,掄起鋤頭就要給寶哥來個當頭棒喝,嘴裡還喊著:「我今天要是不弄死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我都不配做你老子。」我爹見壯趕緊上去給攔了下來,寶哥見他爹怒髮衝冠是真的發了大威,本著再好的漢也不跟爹斗的精神,拿了包裹就跑。
我連忙追了上去,就在村後頭的小道邊,寶哥停下來轉身朝我吼道:「哭什麼?」
我說:「寶哥,你去哪裡?」
「浪跡天涯。」一陣風吹過,掀起他的夾克,口氣像極了武俠小說。
「二班的小胖,要是再欺負我怎麼辦?」
「我走了,你就變成男人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突然凝重了起來。
我把小豬往地上一摔。「寶哥,這些都給你。」
「收起來。」他笑了笑說道:「以後你要自己買切糖了,記住,別告訴那老頭我不在,不然一分錢就買不到三塊了。」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四海為家,何處不是家。」我看見一個折了胳膊都不曾流過淚的人,此刻竟然濕潤了眼角。「告訴隔壁村的二丫,那晚偷看她洗澡的人就是我,不管她願不願意,她都已經是我的女人。」他單手拾起背包往背後一甩。「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他頓了頓。「娶她。」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只能任憑風吹乾我的眼淚。
他這一跑就是七八年,這七八年可把我大伯給苦壞了。當年他前腳從村後頭出了村,五虎就帶著闞李兩家二十幾號人從前頭進了村,吵吵嚷嚷著要村裡把我寶哥給交出來,說是要就地正法。在得知我寶哥已經跑路了之後,這五虎好不氣急敗壞,倒是想來個老虎發威,可是找不到人下手,好歹也是道上混了十幾年的人,總不能兄弟五個把我大伯這孤寡老人揪出來,一頓拳腳下個狠手什麼的吧。
後來人是跑了可這廟還在,畢竟自己的兒子打傷了人,我大伯和我爹將家裡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親戚朋友,村裡人家家都出力湊了份子,好歹總算湊了個小半麻袋,足有一千五百塊現錢,賠了人李家,送走了五虎。那個年代在我們那個地方,一千五百塊錢可真不是小數目,那時候誰家娶個媳婦,辦的紅紅火火的頂多也就花個幾百塊。
事後沒幾天,我大伯賣了地和牛,將村裡人的錢給還了,可在農村沒了地就沒了活計,我大伯和我爹就兄弟兩個,兩人從小感情就好,我爹索性就靠著我們家的三畝地包了我大伯的吃喝,而我大伯平日裡就跟我爹一起下地幹活,沒事的時候就去村西頭的塘裡撈點魚蝦,捉個王八老鱉啥的送去縣城的飯店裡換點零錢用。
這清貧酸苦的日子一過就是七八年,我成績不好,讀完初中也就沒在唸書了,我爹托人在縣城的一家機械廠給我謀了一份學徒工的差事。臨走的那天晚上,村邊的小河旁,我向二丫說了寶哥交代我的話。
也許是年少、也許是懵懂,我讀不懂她當時臉上的表情,只能看見她眼角的淚水滴落在小河中,隨波遠去。後來我爹來縣城看我,我才得知她在我走後沒多久、遠嫁他鄉了。
後來又過了幾年,廠裡放了假,我剛到村子口,老遠就看見我家門口停了一輛又高又大的白色吉普車,周圍還圍了好多人在那圍觀,要知道那年頭,我們鎮長上縣城公幹,那都是騎自行車的,整個一個鎮政府也沒有一輛小汽車!
我進了家門才知道是我寶哥回來了,門口的車也是他開回來的,寶哥沒有成為大俠,但卻發了財,人也成熟了許多。他從鎮上找來瓦匠隊,扒了他家的破瓦房,愣是蓋起了一棟二層小洋樓,紅磚綠瓦還帶個後花園,樓前也做了水泥地,好傢伙,那氣派的,真是羨煞左鄰右舍,堪稱大羅村的地標。
還是在村邊的那條小河旁,我告訴寶哥二丫姐嫁人了。他盯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笑了笑,我發現他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青春無邪。
來年開春過了十五,寶哥丟了一筆錢給我大伯,甚至還給他二叔也就是我爹足足一萬塊錢,又花大價錢贖回了他們家的地,說是得回廣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