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我循聲望去,正好看見他狠狠一腳,把球踢向秋吾月,可這一腳把球踢得太高,秋吾月沒接住,球落地再滾一陣,在離我家矮牆十餘步的遠處才停住了。
「你真笨!這都接不住,快去把球撿回來!」夏燃犀指著秋吾月大聲道。
我印象中秋吾月向來是不多話的,但他也站在那裡也並沒有去撿球,倒是春陽支使那個家丁:「你去把球撿回來。」
「壞了!會被發現的!」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把身子縮回門裡,也幸好,只有飯館透出的光把門口那一塊地照得極亮,而我這邊整條竹枝兒巷,除了人們家裡的一點燈光外,都是極黑極暗的,他們應該沒看見我。
躲進來我又再望向方纔那個小小人影站著的地方,卻除了搖晃的枯枝以外,什麼也沒有了,剛才那個小乞丐走了?我這麼思忖著,也就算了,沒再細想,關門回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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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閒來無事,吃完午飯我就跑到歡香館,側門停著一輛馬車,我起初不以為意,但甫一進門,就看見平素元老爺常坐著的雅座上,坐了兩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還有幾個丫鬟和小廝在慇勤服侍。只聽其中一個正說道:「我總聽說老爺愛到這兒來吃飯,還以為歡香館什麼地方,原來就是這麼一家小館子。」
我偷眼望去,兩個貴婦人年紀也就和三娘差不多上下,但看起來有點凶巴巴的。這時李二提著壺過去,就要給她們倒水,旁邊一個丫鬟就大聲呵斥道:「大膽!你是什麼人,夫人也是你能近得身的?」說著就把壺奪過去讓李二走開遠點:「一點規矩都不懂!我們夫人只喝現泡的芽茶!還有,上菜遞東西就交給我們,知道嗎?你們老闆娘呢?怎麼還不出來?」
說話間桃三娘就從後面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托盤盛兩碟小點心:「來了來了!怠慢二位夫人,真對不起。」
我閃到不顯眼的旁邊一張桌子坐下,不敢出聲去打擾。
那二位夫人見到桃三娘,眼睛就直勾勾地上上下下打量她起來,其中一個手裡拿起茶蓋碗,翹起幾根指拈起蓋子,輕輕朝杯裡吹了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歡香館美艷的老闆娘。」
另一個也點頭笑道:「是啊,難怪我們家老爺就愛吃歡香館的飯菜點心。」
我聽著這話,好像有點酸不溜丟的,只是又沒聽很明白。
桃三娘神情驚詫道:「敢問貴府上老爺是?」
「我們是元府的人,這兩位是元府的三太太和四太太。」旁邊那個丫鬟答道。
「哎呀,原來是元府的二位太太,失敬失敬!」桃三娘笑著道:「二位太太想吃點什麼?」
那個丫頭看來像是太太身邊最得力又最牙齒伶俐的:「今天十五,我們太太去金鐘寺上香,回來恰巧路過歡香館,所以進來歇歇腳,你這裡有什麼拿手的羹湯上一道,其它菜色不定,但必須做得乾淨細緻。」
桃三娘點頭答道:「是,我這就去廚房為二位太太做。」
桃三娘轉身走了,我見那兩個夫人喝著茶,那丫鬟又在那裡小聲和她們說著什麼,我便跑到後面廚房去看看三娘會給她們做些什麼好吃的。
昨天的羊肉還有,桃三娘正在做一道小炒羊肉絲,是將一斤的精羊肉切絲,然後用醬五錢、椒末一錢、鹽少許拌勻,熱了油鍋下韭菜段炒,臨好再加半勺黃酒,頓時噴香四溢。
盛好碟,讓何大端了出去,三娘見我在旁邊看著,便笑問:「幫三娘把那裡洗好的芥菜切小段好嗎?」
「好啊。」我到水缸邊舀水洗手:「三娘,外面那兩位是元府的太太?」
「是啊,元老爺的三姨太和四姨太吧。」桃三娘不以為意的口氣說道。
「金鐘寺又不在這附近,她們上完香還特地過來吃飯的吧?」我又問道。
「嗯。」桃三娘面帶著笑,絲毫不在意的低聲道:「這二位想是在家太閒了,而且吃春陽他們的乾醋,有火沒地方發去。」
「噢……」不知怎麼,三娘這話聽起來怪不自在的,讓我腦子裡更無法想像元府裡是什麼樣的情景,而且我也漸漸隱隱地瞭解「孌童」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桃三娘把我切好的芥菜放入滾水略焯,然後加入雞油炒的蕈丁和雞丁,麻油、鹽花一拌,就又是一道漂亮的小菜,我順便就幫忙端出去,到了那桌前,丫鬟從我手裡接過碟子,瞥了我一眼,就對兩位姨太太說:「太太您看,這裡原來還有這麼個齊整的小丫頭。」
我有點茫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那兩個貴婦人皆轉臉來看我,那目光一瞬間好似銳利地在我臉上一晃,我嚇得低了頭。
「喲!你這丫頭,叫什麼名字呀?」其中一個問道。
「回、回太太,我叫桃月。」我小聲回道。
「哦?」那太太的目光又在我身上掃了一轉,鼻子裡出氣似的哼出一個「嗯」,旁邊那丫鬟又指著廚房:「快去催老闆娘動作快點,菜上得那麼慢!」
「好。」我只得答應了回到後面去。
桃三娘正在做一道紅燒鯉魚,見我回來的樣子,好像就已知道我心裡想的什麼:「別理會她們。」
我點點頭。
她們一頓飯菜快吃完的時候,突然從外面火急火燎地跑進來一個人,進門就喊:「太太不好了!二少爺從假山上摔下來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兩個貴婦人都大吃一驚,其中一個更是臉色煞白。
「二少爺和秋、秋少爺玩,從假山上摔下來了。」那人更詳細地說了一遍。
「什麼秋少爺?他是哪門子的少爺!」另一個貴婦人大聲呵斥道。
「快、快回府!」
一個小廝來櫃檯結了飯錢,其他一眾人則手忙腳亂地出門上了馬車。
桃三娘恭送他們走了,站在那裡,嘴角彎彎地帶著慣有的笑意,我感到一絲寒意:「三娘,元府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桃三娘轉身回了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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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元府大人那位今年才九歲的二公子,因為玩耍而從園子裡的假山上摔下來,當場頭破血流,醫治兩天就夭亡了;還據說,元老爺雖然一生功名利祿事事順利,但門丁卻不很興旺,娶了一共四房妻妾,大太太生的兩個女兒,惟有三太太生養了一個兒子,元老爺一直愛若珍寶,卻沒想到——
我聽著街坊嬸娘們閒來無事磨牙,心裡惴惴地又有點難過,秋吾月不知道會怎樣,元老爺平素對他們幾個似乎很好,但畢竟這次死去是自己惟一的親生兒子,秋吾月也不像春陽和夏燃犀那樣,是神通廣大能隨心所欲殺人的餓鬼,他和我一樣,是普通的人類小孩。
時又近黃昏了,天已是深沉的藍灰色,風「呼呼」的捲過街巷,我正打算關門進屋去了,忽然耳邊又聽到一聲:「姐姐……」
好熟悉的聲音,我下意識回頭去望,果然又在昨天那個地方,看見了那個小小的身影。
「姐姐……」像是壓抑著哀泣的聲音,在風裡那麼不清晰,好像風再大一點就能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