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宏一和尚宣了一句阿彌陀佛道:「日本人是人,中國人也是人,為何不平等?有何不平等?師座你執著了。」俞萬程慍道:「執著?大師這話何不對東北執著流血的土地去說?何不對南京執著堆積的同胞屍骨去說?我怕他們很難贊同大師這樣豁達的胸襟吧?」
  宏一和尚低聲道:「眾生平等,總說的是平民百姓。城外那些拿槍的日本士兵在日本國內又何嘗不是日出而耕日落而歸的芸芸蒼生?只是他們都被惡鬼蒙了心智,變成了擇人而噬的野獸。俞師長啊,野獸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藏在野獸影子裡那些披著人皮、人皮下卻另有蹊蹺的修羅惡道啊。」俞萬程愣了一下,不知怎麼一時倒覺得暗處宏一和尚肥碩的身影有些偉岸,襯著臉上的油光顯得頗為法相莊嚴,搖搖頭打消錯覺往三樓走去。
  陳參謀微笑著不說話,靜靜地看著俞萬程上樓的背影,和樓梯下陰暗角落裡雙手合十站立不動的宏一和尚,眼睛裡似乎有光芒閃動。角落裡只聽見宏一低喃一聲佛號:「唯願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賜濟世金針,解人世憂慮,度人間悲苦。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善哉善哉。」聲音越來越小,終於沉寂。
  【九、宏一之死】
  俞萬程走到三樓作戰室門口,一路回想著宏一剛才的話,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正猶豫要不要回頭下樓查問一遍。聽到背後腳步聲響,回頭一看陳參謀正捲著八仙圖也跟了上來,於是停住腳步想說話,不料聽到二樓有個粗獷的嗓音在吼叫:「師座,師座你在上面嗎?我有急事找你啊!宏一禿驢你鬼鬼祟祟地躲那兒幹嗎?!再礙老子的眼,信不信老子抽大刀片子就砍你?!」
  俞萬程微微一笑,知道是熊孝先來了。熊孝先算是八面玲瓏的宏一和尚的天生剋星,每次帶騎兵團衝鋒砍殺回城都會跑到一樓方丈室偷宏一私釀的酒喝。喝醉了就佔著宏一和尚的床鋪被子呼呼大睡,被搖急了還會操刀追著宏一滿塔樓地跑,直追得宏一喊爹叫娘。
  宏一口才雖然敏捷,但老熊是個粗人,什麼佛曰子雲對他來說都是有理打三拳,沒理砍一刀,根本就是雞同鴨講。為這事宏一沒少找俞萬程訴苦。但俞萬程和陳參謀似乎都達成了某種默契,對熊孝先不聞不問,幾天下來宏一也絕望了,唉聲歎氣地索性搬出方丈室和徒子徒孫搭伙鋪去,平日裡見到熊孝先更是跟耗子見貓似的腳底抹油。不料這回遇得巧,和老熊在塔梯上狹路相逢,冤家路窄,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吃苦頭。
  果然隨即熊孝先額上纏著繃帶的光頭出現在了樓梯口,看見陳參謀和俞萬程都在樓上,愣了一下。俞萬程咳嗽了一聲道:「老熊你又欺負宏一大師了?」熊孝先邊走過來邊連連擺手:「沒有沒有,那禿驢就在樓梯口牆旁邊站著,縮著頭連話都不敢跟我說。我急著找你,本來想順手推他一下也沒來得及。」
  俞萬程不禁莞爾,看陳參謀也笑著走了過來,於是放低聲音道:「陳參謀啊,都不知道你搞什麼名堂,怎麼一直讓我不要過問孝先和宏一的事情?這樣下去影響不好吧?畢竟人家把塔寺借給我們辦公,孝先還對他這麼橫,宏一的徒子徒孫們背地裡該說我們恩將仇報,欺壓良民了。」
  熊孝先叫了起來:「那禿驢算什麼良民?就是一斂財的神棍。師座你不知道,宏一和尚方丈室的暗櫃裡啊,銀洋多得……」俞萬程臉色變了:「孝先你說什麼?你怎麼能開人家的錢櫃?不管宏一錢是哪裡來的,你這都算強奪民財知道不?我跟你說,你趕緊……」
  熊孝先叫起撞天屈來:「我沒拿,我可一個子兒也沒拿。去方丈室鬧騰趕宏一走都是陳參謀讓我幹的。翻暗櫃也是他……哎,我的好參謀你朝我擠什麼眼睛,你知道我老熊最不能受人冤枉了……咦?你怎麼了?」
  陳參謀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臉色忽然僵硬,熊孝先在他肩頭重重一拍才讓他清醒過來,皺眉問道:「老熊你剛才說上樓的時候,宏一就站在樓梯口旁的牆邊沒動?」
  熊孝先點點頭:「對啊,我一進塔就看他靠著牆站角落裡不說話。隨口罵了他一句就……」陳參謀沒等聽完立刻轉身往樓下奔去,俞萬程聽完他的話臉色也變了,正要跟著往樓下趕,卻被熊孝先一把拉住了胳膊,跺著腳道:「你們都不聽我說話,急著跑什麼?我真有急事要說!」
  俞萬程停下腳步,看著一臉不滿的熊孝先,輕歎道:「孝先啊,我怕麻煩來了。你難道不知道這些天宏一最怕你,一看到你就會躲的嗎?聽到你聲音還站那兒不動除非他是……」
  像是驗證俞萬程的話,樓下已經響起了驚天動地的號哭聲:「我師父死了,我師父死了,姓熊的到底還是殺了我師父,俞師長你要給我們做主啊!」
  【十、誰是真兇】
  二樓宏一和尚還直直地倚牆站在那裡,只是現在壁上的油燈已經點上,人人都能看出宏一臉色發青,肌肉僵硬,已經是個死人。宏一的大弟子福圓正領著幾個和尚跪在宏一屍體面前號啕大哭。福圓身後的陳參謀看看下樓的俞萬程,輕輕搖了搖頭。
  熊孝先推開俞萬程衝了出來,嚷嚷道:「哎,怎麼好好的說死就死了呢?昨天被我追的時候逃得比野豬還歡,今天怎麼就死了呢?!」福圓和幾個和尚一起站起身,憤怒地看向熊孝先,福圓拳頭攥得緊緊的終於還是不敢出手,最後撲通一聲跪在俞萬程面前抹淚痛哭道:「俞師長,你們打鬼子要占塔樓用,我們可一句怨言也沒有。每天哪怕我們自己吃不飽也不敢把您的馬餓著,伺候得像親爹親娘一樣,這姓熊的無緣無故殺了我師父,還在那兒說風涼話。菩薩啊,天理何在啊?!」
  熊孝先大怒,喝道:「死禿驢,你哪只屁眼看見老子殺了宏一和尚?老子最怕被人冤枉了你不知道嗎?」俞萬程皺眉道:「孝先你說話不要這麼粗魯。」隨即問福圓道,「你們裡面可有誰親眼看見是熊孝先殺了宏一?」
  福圓猶豫一下搖頭道:「我們是沒看到。不過準是姓熊的殺了我師父,不會錯。我牽好馬回來走到一樓塔門口,就聽見姓熊的嚷嚷要拿刀砍了我師父。我怕出事,喊上旁邊的師弟們就跑了進來。結果還是遲了,這天殺的熊蠻子,比日本人還狠哪……」說著忍不住又哭出聲來,旁邊的和尚紛紛附和,表示確實是聽見熊孝先要殺宏一才進塔勸阻的。
  俞萬程一滯說不出話來。熊孝先聽福圓拿他和日本人比,光頭上繃帶縫裡頓時冒出了熱氣,甩開俞萬程的手跳了起來:「我那是跟他開玩笑你們聽不出來嗎?!我要殺他還要動刀子嗎?我一隻手就能掐死他!」福圓一聽高舉雙手像在乞求佛祖一個霹靂劈死熊孝先:「天哪,你終於自己說出來了!我師父本來就不是被刀砍死的,你看他身上沒血,臉色發青,分明就是被掐死的!從你喊著要殺我師父,到我們從一樓上來,就這麼短的時間,沒見一個人出去,不是你殺的那是誰?!」
  熊孝先又急又氣,偏偏找不到話說,甩開俞萬程伸手就要掏槍,卻被陳參謀衝過來一把攔腰抱住,怎麼也掙不出胳膊來。俞萬程連忙把熊孝先腰邊的槍繳了,轉頭對站在樓梯上被爭吵驚動來的幾名軍官喝道:「快過來把他捆了,關到方丈室等我處理。」
  幾個軍官一擁而上,按住跳著罵著的熊孝先,抽下腰間皮帶背綁了他的雙手,推下一樓的方丈室鎖上了門。俞萬程只覺得一陣頭暈,險些跌倒,身旁的陳參謀連忙扶住。俞萬程冷靜了片刻,看了陳參謀一眼,抽出手,扶著樓梯走上了三樓。
  陳參謀皺起眉頭也跟了上去,俞萬程已經坐在作戰指揮室裡,見陳參謀進去,隨手拿起桌上的勃朗寧手槍擦拭,輕聲問道:「陳參謀,你怎麼看剛才樓下的事情?你覺得宏一確實是死在老熊手裡嗎?」
  陳參謀搖搖頭:「不好說,我看過宏一的脖子,上面沒有瘀青,不是像福圓說的那樣被老熊掐死的。不過師座應該知道老熊是武術高手,要是下重手一拳砸在人的心臟部位,也足以造成一種瞬間窒息性死亡。那樣就要職業法醫解剖屍體才能驗出真相了——當然我是信得過老熊的為人的,他說他沒碰宏一,就應該沒碰。只是從福圓他們的話聽來,現場就老熊和宏一兩個人,這個真的很難解釋清楚啊。」
  俞萬程冷冷道:「陳參謀你真是博學,連仵作的知識都這麼瞭解。你說解釋不清我倒有個能解釋的想法。剛才我上樓後不到十秒左右你跟著上樓,然後在你之後不到十秒孝先也緊跟著你上樓,然後我們三人在樓上說話不到半分鐘的時間,福圓他們幾個和尚已經衝進二樓了,其間又沒看到一個人。」
  「說到武術高手,剛才孝先激動起來差點將我摔倒,你卻能抱住他讓他動彈不得。你說我有沒有理由懷疑,在我上樓和孝先走過宏一身邊的這二十秒裡,或者說你走上三樓前和孝先進二樓的十秒時差裡,有一個和孝先身手一樣好的人,電光石火間在宏一胸口擊了一拳?」
  「說到動機,熊孝先是個憨直的人,除了我,他只對你敬佩服從。剛才在樓上孝先一急已經露出了口風,他去找宏一麻煩完全是你的安排。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在懷疑宏一什麼,趕走宏一又想從方丈室翻查到什麼?陳參謀,我知道你背景不簡單,軍統局的渾水我也不想攪和,但孝先是我的部下,我不能讓他不明不白地替你背黑鍋!」
  「還有,我越想越不對勁,早前在樓下你和宏一到底在我面前打的什麼啞謎?陳參謀,存亡之夜,用人之際,孝先被關,我如失一臂。這當口如果你還是什麼都不告訴我,我證明不了熊孝先的清白,只有向眾人公佈你暗中指使孝先對付宏一的事,拖你下水陪孝先進方丈室靜思了。」
  樓下被綁住雙臂的熊孝先撞門的砰砰聲隱約可聞,只是不知道用的是身子還是腦袋。陳參謀微微一笑,手摸向腰間:「師座您這麼肯定宏一就是我殺的?」俞萬程擦著的勃朗寧槍口立刻看似不經意地指向了陳參謀。不料陳參謀只是掏出槍放在桌上,走到窗邊舉起望遠鏡指向窗外朦朧的夜色:「師座你看,昨天東門遇襲時旗桿被炸倒了,我讓弟兄們又綁了一根竹竿讓旗子繼續飄了起來。」
  第二章 葉落紹德
  【一、命苦不分南北】
  陳參謀說得不錯,此刻東門附近一面青天白日旗正神氣地在竹竿上隨風飄揚,為死寂的古城增添了一絲生氣。旗下兩名士兵雖然凍得發抖,身體卻依然挺得筆直,堅守著自己的崗位。滿臉的炮灰已經讓他們看不出原來的面貌,即使遠處塔樓上隨陳參謀眺望的俞萬程,在望遠鏡鏡圈裡也只能看見兩張烏黑的面孔。
  所以俞萬程也叫不出這兩名士兵的名字,只知道天亮時戰鬥再次打響的話,青天白日旗旁也許又會添上兩具無名士兵的屍體。這兩名俞萬程不知道姓名的守旗士兵,就是娃娃臉的年輕士兵劉濤和滿臉橘子紋的老兵趙長洪,原屬51師炮兵營。不過四天前炮兵營的炮彈就已經在城外打光了,炮兵營營長也犧牲了,整個炮兵營活著的就剩四人,劉濤、趙長洪,還有追進米鋪逮耗子的馬六馬七兩兄弟。
  沒有炮彈放的四名炮兵被整編成了紹德東門的護旗手。就目前戰況來看,這樣的人數在配置上未免有些奢侈,但無論什麼時候軍旗都是戰場的靈魂所在,不容輕視。靠東邊城門處,城外的冽風透過城門一直吹到旗桿下。隨著天色漸黑,守衛軍旗的兩名士兵漸漸不像先前站崗的時候站得那樣挺直,縮起頭在棉軍衣豎起的衣領下哆嗦。此時遠處無枝可棲的烏鴉的叫聲讓娃娃兵劉濤連忙吐了口唾沫,叫聲大吉利是。
  老兵趙長洪將手環在袖管裡,頭都懶得抬一下,只是使勁跺了三下右腳。劉濤看了趙長洪一眼,好奇地問:「趙叔您這是什麼說法?」趙長洪低著頭,從鼻子裡面呼出一道白氣:「這是我們紹德城的俗法,專避晦氣的。一跺去邪氣,二跺去霉運,三跺好運來。你試試,比你吐唾沫靈驗。」
  劉濤早覺得腳凍得麻木了,聽趙長洪一說,忍不住也跟著跺了三下棉靴,頓時覺得身上暖和了一些,笑著誇道:「真的有用哎!難怪都說要入鄉隨俗,當地人說的就是准靠!趙叔您算是老紹德了吧?」趙長洪摸摸右腮下的一條刀疤,點點頭:「那還用說,你趙叔我從小就在紹德城裡玩兒泥巴,哪個角落沒去過?哪個典故不曉得?就是沒曉得出去當了幾十年兵,最後還是死回這座紹德城。劉濤你娃家哪裡的?」
  劉濤低下頭去:「東北那疙瘩的,早沒家了。小鬼子在那兒屯田並村,祖屋都被他們燒了。不像趙叔您,好歹臨到頭了還能回到自己家看看,也算福氣哦。」趙長洪長歎一聲:「福氣什麼,能活哪個想死?死到生出來的地方也落不上口棺材,虧大發了。再說別提家了,你趙叔活了一輩子連個老婆都沒討上,否則孫子都該有你娃大了。幾十年的冷被窩,比不上你娃快活啊,睡下還有兩條狗給你焐焐腳。」
  劉濤開心地笑了:「那您別說,我這輩子有狗就不要老婆了。趙叔您不知道,我家在東北祖傳就是馴獵狗的,有老大一片養狗場。我爹、我爺爺,還有我爺爺的爺爺,都是東北數著帽子的狗把式。翻山越嶺趕兔子,老劉家狗場裡出的獵狗就是比別人家好。還有大藏獒,我家馴出來的獒種凶著呢,能斗熊。你不知道啊,曾經我爹和我叔,清朝的時候還當過皇家獵場的獵犬總管,後來宣統皇帝下台,獵場解散了,我爹捨不得那些狗,就帶出來自己開了狗場,那個興旺呀……」
  趙長洪「呦」了一聲:「看不出還是一有家底兒的呢。那就算日本人奪了你家的地,家裡也該剩點兒細軟啥的吧,逃到內地做個小生意不挺好,幹嗎跑來當兵呢?這提著腦袋放褲襠的兵差,你趙叔這樣的苦哈哈做做也罷了,你一富家小少爺……」
  劉濤紅著眼眶低下頭去:「沒了,都沒了。日本人開進東三省,逼我爹把狗場裡的狗賣給他們當軍犬。我爹坐在家裡發了一天呆,夜裡把狗棚鎖上,一把火……你知道平常那些狗都是他的命根子啊,待狗比待我和我妹子還上心,就這麼一把火……日本人毛了,把我一家人都綁進憲兵隊讓狼狗刨了,那年我妹子才5歲……我要不是趕巧不在家……」
  【二、軍犬被嚇哭了】
  劉濤忍不住哭出聲來,趙長洪不知道說什麼好,連忙輕拍劉濤的背:「好了好了,娃別哭了,怨你趙叔嘴賤,哪壺不開提哪壺。日本人不是東西,日本人的狼狗也不是東西,不怪你爹燒了狗場。要是你家狗場的狗落到日本人手裡啊,還不知變成……」
  劉濤擦了擦眼淚:「是呢!狗通人性的,所以主人啥樣它就啥樣。你知道鬼子有多損吧,他們馴狗都用活人做靶子,結果狗被馴得吃人上了癮,眼睛都跟狼一樣發綠光。一場仗打下來,什麼死人傷員都吃,吃中國兵也吃日本兵,作孽哦……明天要是熬不過去,我倒您前頭,趙叔您幫我個忙,打死那兩條狼狗也不能讓它們落日本人手裡,回頭被帶壞了,我死了也閉不上眼。」
  趙長洪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行不行,你趙叔上輩子準被狗攆過,不知為啥看到狗就哆嗦,靠都不敢靠。要打狗你自己來,我可幫不了你。再說日本人也不會吃飽撐的,九牛二虎打個紹德城就為了撈你兩條狗。」劉濤急了:「那趙叔您就外行了!營裡這兩條可是好狗哎,打著燈籠也難找的純種,真正純種的德國大黑貝,有錢你也沒地方買去!啥叫真正純種,趙叔您懂不?就是狗它爹是純種,狗它娘也是純種,祖上八代都得是純種,生出來才叫真的純種,算是萬里挑一啊。」
  趙長洪瞅瞅趴著吐舌頭的兩條狼狗,橫豎想不出狗爹狗媽的外國狗樣子,半晌還是搖搖頭。劉濤看趙長洪半信不信,急了:「趙叔您別不信啊!我進炮兵營的時候它們還是小崽子,是教打炮的德國教官送給營長的,從小就我伺候著。」
  「這倆大黑貝好啊!早通人性了。看到營裡兄弟叫都不叫一聲,看到鬼子狗毛就豎成鋼針了。沒退進城內那會兒,我去前方給落炮偵察定位,被四個鬼子捉住綁上要押回去領功。倆傢伙衝過來,咬鬼子跟撕紙人一樣。有個鬼子手快放了一槍,沒打中,要說這倆傢伙膽大,連槍也不怕,撲上去把三八大蓋的木把都咬斷了……」
  劉濤正說得高興,冷不防趙長洪問了一句:「你說你的狗連槍都不怕,那它們怕什麼?」劉濤被問得一愣,撓頭道:「沒怕的吧!我家在東北馴出來的獵犬,種還沒它倆好,就野豬豹子都敢咬。它倆種這麼純,還能怕什麼?」趙長洪在袖管下搓著手冷笑道:「你就吹吧,不怕?不怕你看看兩條狗的孫子樣,都他媽快哭了還不怕?不怕你個饅頭!」
  劉濤愣住了,朝拴在不遠處的兩條狼狗望去,狼狗也正趴在地上望著他,低低地哀鳴,露出乞憐的眼神。劉濤搖搖頭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怎麼的?這倆黑貝跟我這麼久,從來沒這樣過。還有東西能把它們嚇成這樣?真是邪門了!」
  劉濤警惕地望向四周,但昏暗的暮色中能看見的只有不遠處狼狗淚汪汪的眼睛和近前趙長洪朦朦朧朧的老臉。趙長洪冷哼了一聲:「別找了,要能被你看到這狗就不怕了。你記得我讓你跺腳時跟你說過什麼?第一跺就得去邪氣!我們紹德城,地邪,有的是不乾淨的東西。」
《日落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