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只聽她聲如細蚊的說道,昀兒,娘對你不起,但只有如此才能……才能……唉,以後也不用再過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了。我苦命的孩子,你先走一步,娘馬上便來陪你。
她說著雙眼一閉,兩行淚水從面頰上滑落,握著匕首的雙手就往下沉,可是就在刃尖將要碰到葛少爺的胸口時卻停住了,似乎心腸一軟,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接著便倏的轉過身去,伏在床頭上抽泣了起來。
我此時才知道原來這位葛家大少爺的名字叫葛昀,儘管對他們兩人的母子關係仍有些懷疑,但此時見她不忍下手,不由得鬆了口氣,既然她心腸如此軟弱,那就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同時又不禁納悶,她口中「生不如死的日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正在疑惑之際,只聽躺在床上的葛昀突然開口問道,動手啊?為何不動手?
我嚇了一跳,伸頭看了看,只見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但卻目光散亂,面無表情的看著正上方,實在不清楚他是酒醒了,還是壓根兒就在裝醉。
葛夫人自然也大吃了一驚,慌亂回過頭來看著兒子,滿是淚水的臉上顯得既尷尬又淒苦,口中期期艾艾的說,昀兒,我……我……
葛昀轉過頭來,盯著葛夫人,仍然面無表情的道,娘親,方纔你說的對,我現下的確是生不如死,若能早些了卻殘生去陰間等著韻兒,那是再好不過了。我知道這是豬狗不如的事,你就當沒有過孩兒這個畜生,娘親,求你快動手吧,動手啊!
他說到最後那句話時突然尖叫了起來,接著翻身坐起,緊閉雙目,脖頸和胸口挺了起來。
葛夫人哭道,昀兒,你誤會了,娘是說……
她說到這裡突然住了口,咬著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最後還是流著淚別過頭去。
葛昀瞪著眼睛問道,娘親,我誤會了什麼?你想說什麼?說呀!
葛夫人仍是不答,葛昀焦躁起來,一把抓住母親的上臂,大聲叫道,娘!為什麼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像防著我似的,現在連娘親你也是一樣,韻兒的去處別人瞞著我也就罷了,為什麼你也瞞著我?為什麼,為什麼?便是路邊撿來的石頭,這麼多年也該捂熱了不是?娘親,韻兒究竟去了何處,你告訴我好不好?孩兒求求你了!
葛昀激動之下把葛夫人搖得前後晃動,只見她突然伸手摀住胸口,悶「哼」了一聲,臉上現出十分痛苦的樣子,緊接著張口便嘔出一口鮮血,直噴在兒子的胸口處。
葛昀嚇了一跳,慌忙扶住母親驚道,娘親,你怎麼樣?孩兒錯了,孩兒不孝,娘親你先忍一忍,孩兒馬上去請郎中來!
他說著身子翻身跳下床,就要往外跑。
葛夫人臉色慘白,嘴角帶著血跡,顫巍巍的抬起手,有氣無力的叫著,昀兒,別走……娘……有話對你說。
這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葛昀立即停住了腳步,緊接著便轉回來,跪倒在母親面前說,孩兒不走,娘親有何吩咐,孩兒照辦就是,再不敢惹你老生氣了。
葛夫人喘息了幾下,勉力坐直身體,然後歎道,昀兒,娘這病有些日子了,並非你的過錯,不用放在心上,唉……恐怕娘已經沒多少日子好活了,有件事情……是時候告訴你了。
葛昀趕緊又上前扶住她說,母親,你今日傷了身子,就請安歇吧,有什麼話待明日再說不遲。
葛夫人搖了搖頭說,不,孩子,我就怕此刻再說都已是遲了,你……你快去那邊箱內找一個紅漆鏡面的匣子,拿過來與我。
她說著便從衣帶內掏出一把鑰匙,朝床腳那口棗紅色的雕花大木箱子指了指。
葛昀點點頭,走上前去用鑰匙打開銅鎖,然後小心翼翼的在翻弄著,很快就見他從裡面捧出一個洗衣籃大小,上面用紅漆繪著奇怪圖案的匣子,快步走了回來。
我聽葛夫人剛才的話,知道事情的謎底有可能馬上就要解開了,於是也急切的想知道這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東西,和葛昀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葛夫人伸手接過匣子,從衣內掏出一把稍小的鑰匙將外面的鎖打開,然後又在裡面的紅色襯底上按動了幾下,緊接著就看那匣子的側面突然彈了出來,原來裡面竟還有個夾層!而隨著夾層彈出來的還有一個用黃綢布包裹的卷軸。
我不禁暗歎,這東西藏得真是太有水平了,就算翻箱倒櫃也沒用,除非你把這匣子砸爛,否則死也想不到裡面還有這種玩意兒。
葛昀驚訝萬分的從葛夫人手中接過那個卷軸,取下包裹在外面的黃綢布,只見軸身上有一行小小的篆字,但是我根本看不懂。
而葛昀的表情卻顯得更加詫異了,他展開卷軸看了半晌,這才抬起頭來問道,這長捲上像是修習上乘道術的法門,怕是連爹也未必懂得。娘親,你……你從哪兒得來的?
葛夫人聞言長歎一聲,蒼白的臉上竟充滿了悔恨之色,接著便說,昀兒,這些事情娘憋在心裡已經十八年了,現在你要聽好了……
然而就在葛昀和我都瞪著眼睛準備聽她說的時候,外面卻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我們三個人都吃了一驚,幾乎同時向門口看去。不過還是葛夫人見機的快,清清了嗓子問道,是秋荷嗎?
只聽門外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急切的應道,是,夫人,奴婢有要緊事稟報。
葛夫人低頭想了一下,然後問道,何事?
那叫秋荷的丫頭回答道,夫人,是護送小姐出嫁的李三回來了!
葛夫人臉色一變,不禁和葛昀對望了一眼,見他急切不安,恨不得馬上衝出去詢問的樣子,當下也顧不上剛才的話頭,趕緊讓葛昀再把卷軸放回匣子裡收好,然後才那丫鬟叫了進來,開口就問,李三回來了?可曾把韻兒平安送到親家那裡嗎?
只見秋荷小嘴一偏,滿臉悲慼的咬著嘴唇說,夫人,小姐她……小姐她……
葛夫人聽了這話登時臉色大變,我也嚇了一跳,看這丫頭的神情,肯定那個叫韻兒的小姐出了什麼大事!
葛昀更是瞪著眼睛渾身發抖,顫聲問道,小姐她怎麼了?
秋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道,夫人容稟,奴婢剛才也在前院聽煥,因此聽得真切,那李三說他們在半路遇上一夥賊人,力戰不能敵,除他一人拚死逃回來報信外,其他的全都當場死了,小姐她……她為面受辱便……便自盡了。
葛夫人聽完這話,哼也沒哼,「咕咚」一下就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葛昀目眥欲裂,一手扶起母親,一手揪住秋荷,吼道,你胡說!李三在哪兒?
秋荷抹著眼淚說,剛才李三進門的時候渾身都是血,只剩下一口氣了,是前廳的師兄弟們抬他去見老爺的,這會兒怕是已經不成了……嗚嗚嗚,小姐,你的命好哭啊!
葛昀不再說話,將母親交給秋荷,自己飛也似的衝出門去,我萬沒料到謎底將被揭開的時候竟會出這麼一槓子,於是只好跟著他跑了出去。
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後院內卻不知為何燈火昏暗。這次葛昀顯然情急之下用上了功夫,身子向前竄的極快,我卯足了勁兒硬是沒追上,眼看他幾個起落便消失,於是只好沿著向前的路回到前廳去找。
然而我在正廳喜堂和偏廳酒宴上凡是看似可能的地方來回找了兩遍,竟愣是沒有找到他的影子,不得已又繞回後院來找,卻仍然沒有任何發現。心中不禁大奇,這小子到底跑哪兒去了?難道已經打聽到那個韻兒出事的地方,所以趕去報仇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還留在這裡有什麼意義呢?
就在這時,只見前廳的後面處走出一個人來,我仔細一看,卻不是葛昀是誰?這可真是奇了,剛才差不多把這裡找個底兒朝天了都沒發現,現在居然自己冒出來,但不管怎麼說,只要目標沒失去就行,於是趕緊跟了上去,就看他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一步步慢慢向前挪,最後走進右側迴廊邊一個掛著紅燈籠的房間。
我跟進去一看,只見房間正中的圓桌上擺著酒壺和兩個酒杯,對面掛著紅色帷帳的雕花床上端坐著那個蓋著紅蓋頭的新娘,這次醒悟原來自己竟跟著他來到了洞房裡。
就看葛昀一步三晃的走到新娘面前,伸手一把扯下她的紅蓋頭,接著便「嘿嘿嘿」的大笑了一聲便撲了上去。
我頓時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的便轉身跑了出去,來到門口才鬆了口氣,心說這小子肯定是受得刺激太大,所有才會變成這樣,耳聽得兩人濃重的呼吸聲從房內傳來,我不由自主的又朝外走了走,最後乾脆坐到了台階上,實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應該再繼續呆下去。
就這樣等著想著,時間卻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天邊開始泛白,這一夜竟然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