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也有路人說,他們看到的是老大爺躺在地上,李民生走了一段距離才將老人扶起,所以,老人不可能是李民生撞倒的。
  反正來來回回,如同羅生門一般,各說各有理,總之是一片混亂,直到後來,李民生被老人的家屬告上法院。法院判決,李民生賠償受害人家屬醫療費用四萬餘元,這在天南市引起一片輿論嘩然。報紙上曾經大幅報道,可是幾天之後,報紙上的報道,忽然全部將矛頭轉向了李民生,說他是故意撒謊,老人就是被他撞倒的,而且,還有某某路人為證。
  再後來,這件事情就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李民生在灑淚賠償了高額醫療費用後,也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老人的家屬,在不久之後,也因為輿論的壓力,離開了天南市,不在這裡居住了。不過,這件事情,卻從來沒有被人們所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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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民生的案子,我聽說過,說實在的,真正的內情是什麼,我們外人誰也不知道,因為當時沒有任何的證據表明,李民生是不是撞倒過老人。法院的判決,也倉促了一些。不過,我覺得這個並不能說明什麼啊?人都是自私的,也許,真的是李民生撞倒了老人,怕賠付高額的醫療費用,所以才宣稱老人是自己本著好心救起的。你知道的,人都有自我催眠的本能,謊話說了一千遍,也會成為真理的。也許事實真的跟法院判決一樣呢?」劉黎說這些話的時候,眉頭皺的死死的,顯然,她也不能接受自己這個解釋。
  「真實情況是什麼樣子,已經不重要了,我所知道的是,從那以後,有多少人還敢去救助路邊摔倒的陌生人?其實我覺得,有些時候,法律的判決,更應該注意社會的影響,哪怕是錯判,都要去引導社會大眾。」
  「錯判?那怎麼可以?法律終究要維護公正的。」劉黎吃驚的看著蕭曉白,她第一次發現,眼前這個熟悉的男子,讓她感覺陌生。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日本在二十世紀高速發展經濟的過程中,因為原始積累的需要,大多數創業者都有偷稅漏稅,經濟犯罪等事實,日本政府為了肅清經濟,頒布了法令,舉報經濟犯罪者,可得到對方財產的一部分——這裡的一部分是一個很高的數字,標注很明確,不過我忘記了。隨後,日本國內湧出大量的舉報情況,而且,很多是妻子舉報丈夫,弟弟舉報哥哥這樣的情況,因為經濟上的犯罪,親近的人是最瞭解的。日本有一個議員,發覺了這個情況的嚴重性,建議國會進行禁止。」
  「什麼嚴重性?」
  「那個議員認為,家庭是組成社會的最基本細胞,這種舉報親人的情況,假如不進行制止,會引起親人之間的不信任甚至敵意,久而久之,會引起社會的不信任和恐慌,造成社會的動盪。他的建議受到國會採納,日本政府隨之頒布了一個條例,親人舉報類似經濟犯罪,不可作為證據,從而遏制了這種情況。」
  「不得不承認,日本人在某些方面,的確比中國人要做得好。」劉黎也是不住的搖頭歎息。
  「其實,我在想,假如我是法官,我會判定,李民生沒有任何責任。只有這樣,某一天,當我們老了,不小心摔倒在路邊,才會有年輕人將我們扶起來。而現在,我不能確定,假如真的發生了那一幕,我們是否還有人去扶。人性原本就是自私的,假如再沒有適當的引導,那麼,民眾的思想,到底會滑向什麼樣的深淵?」
  沉默了很久之後,劉黎開口道:「李俊為什麼那麼恨薛法官?即便是復仇,他也應該去找老人的家屬啊?」
  「李俊一直認為自己父親是冤枉的。他父親也許真的是冤枉的,因為在那件案子之後,李民生就因為心情過於失落,在一場大病之後死去。原本上醫科院校的李俊,也因為家庭經濟忽然陷入困境,不得不輟學打工。他一直痛恨錯判案子的薛法官,直到找到機會報復。」
  「那他為什麼放著一百萬不拿?僅僅拿走八萬元現金?」
  「他說,他家的損失,對方應該雙倍賠償,而那些不義之財,他是不會取的。其實,他是一個過於天真,過於理想的孩子,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復仇,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蕭曉白靠在椅子上,不住的搖頭歎息,似乎在為李俊的行為感到不值。
  「不復仇?那就只應該在屈辱中生活?那我們該怎麼辦?」女人的心就是善變,劉黎前一刻還在為老人的一家開脫,而下一刻,卻又為李民生的冤屈而感到憤怒。
  「不要問我,我不知道……」又是一聲深深地歎息,蕭曉白開口道:「我忽然想起大學時讀孟子時學到的那篇課文了。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像人而用之也。也許最早發明用泥人陪葬的人,並沒有想到過後人會發展到用活人來陪葬,但是,這種惡劣的風氣,卻是真的是由此而起。所以,孔子才會詛咒他,斷子絕孫。也許,我們的法律機關在判決時,應該考慮的更加長遠才是。」
  電話突然響起,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
  「城區發現一起惡性交通逃逸案,局裡讓我去協助交警支隊處理一下,我先走了。」蕭曉白掛斷電話,急匆匆的站起身走了。
  ※※※
  「小蕭,你過來了?看起來不怎麼精神啊?怎麼?生病了?」處理現場的正是老相識馮銘江,看到蕭曉白,親切的過來拍了拍蕭曉白的肩膀。
  「就是有點感冒,差不多快好了。什麼情況?」
  「法醫那邊差不多處理完了,一起過去看看。」
  「死者死於失血過多,一開始只是被撞傷了腿部,碎裂的骨骼刺破了血管,導致出血過多死亡,看樣子,大概死了一個小時了。」處理屍體的是小吳,老李並沒有過來。
  「一個小時?這裡是交通繁忙路段,一直都沒有人發現?」蕭曉白覺得十分的奇怪。
  「小蕭,跟我看看這裡路口的錄像吧,你看完就明白了。」馮銘江歎了一口氣,似乎十分的無奈。
  錄像記錄上顯示,這名死者是在闖紅燈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銀白色的轎車撞傷了左腿,轎車逃逸後,他還能堅持著趴在地上,向來往的車輛求救。但是,所有的車輛都只是小心翼翼的繞開了他,卻沒有人停下來搭救。曾經有兩輛轎車試圖停下施救,司機都打開車門下車了,還是在考慮之後離去了。這名男子終於在半個小時失血之後死去。
  「有什麼感想?」馮銘江看著蕭曉白,一臉的無奈。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什麼?」馮銘江沒有聽懂。
  「沒什麼。一句古文而已。」蕭曉白搖了搖頭,看著向遠處延伸的路燈,沒有再說話。
  電話再次響起,是劉逸飛的。
  「劉隊,什麼事?」雖然大家互相有電話號碼,但是劉逸飛可從來沒有給蕭曉白主動打過電話,這讓蕭曉白有些奇怪。
  「小蕭,他媽的我豁出去了,這個事情壓在我心裡,我難受的很。」劉逸飛的話,含混不清的,一聽就是喝醉了酒。「我跟你說,我真他媽丟人,其實我們根本沒有排查到李俊,我們找到的是一個叫王群的傢伙,只不過剛好和李俊住在一棟樓,當時小朱衝在前面,大家才抓到李俊,你們一直都以為,是我們二組先到,但是,事實上不是這樣的!今天我拼著這張老臉都不要了,小蕭,我佩服你,這一次的案子,是你們贏了。」
  沉默了很久之後,蕭曉白輕輕的說了一句:「沒有贏家,我們誰都沒有贏。」
  「沒有贏家?小蕭你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劉逸飛在電話那頭喘著粗氣,舌頭都開始打結了。
  「在這場道德的賽跑中,我們所有的人,都是輸家。」
後記
  有讀者反映,這一個案子,懸念不多,而且,線索沒有交代清楚……
  也許是因為我老是換蒙太奇視角的緣故吧……至於白衣素手書友提出的問題,我會在新開的案子裡面,交代一下的……
  其實我想說,這個案子,前24章都是為最後一章服務的,其實這個案子,案情已經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最後的思考……
  大概這一段時間,工作太累了,規劃案子沒有規劃那麼好……對不起大家了……
  但是,我不想單單為了好看而去追求刺激,我寫這些案子,是要讓大家明白一些事情的……
  我努力做到,又好看,又有意義吧……
  但是,我首先保證的是思想性……而不是單純的刺激……
  希望大家明白……
  其實,我最大的希望是,大家看完我的書,能在對父母上好一點,對自己愛的人或者愛自己的人好一點,這樣我已經很高興了……
  始作俑者,這個案子,我只是想讓大家思考,假如我們繼續這樣自私下去,以後會是怎樣?
  這個名字,我會在下一本書繼續使用,還有一卷《始作俑者》,但是,他的案情完全不一樣……
《替死者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