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布泰千總的頸上已經勒上一條致命的紅線,他從皮膚傳來的痛感知道這條線隨時可以割斷他的喉嚨;他作為一個武將很清楚,要一刀斬下人頭是經過長期訓練才可以做到的事情,剛才居然親眼看著那斬斷馬頭的一刀在自己眼前掠過,這種前所未有的剛猛凌厲讓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穆拓說這幾個小屁孩人人都有命案在身,要說這黃毛少年沒有殺過人,打死他也不相信。
四十支洋槍指著包圍圈中每一個人,安龍兒手牽紅線,緊緊貼在布泰千總身後,阿圖格格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問:「阿爸,你沒事吧!」
布泰千總用力拍了幾下安龍兒的手,讓他鬆一鬆紅線,才可以開口說話:「快放開我,你勒死我你也走不了。」
安龍兒用力一收緊紅線閉起他的嘴,然後自己才說:「我不走了,我和你一起死,我只要你放他們走。」
「龍兒快放開,我阿爸快不行了!」阿圖格格看到布泰千總臉色發紫,就要衝過來推開安龍兒,安龍兒後退一步閃開阿圖格格的手,紅線又勒進喉嚨一層:「放不放人?」
布泰千總又拍安龍兒的手,然後說:「放……呵,呵……阿圖要跟我回家……」
阿圖格格單膝跪在地上,抽出兩支箭握在手裡,他對布泰千總說:「阿爸我跟你回去,可是你要放了我的朋友,不然我也死在這裡,你帶我的人頭回去領賞吧……」
布泰千總說話越來越艱難:「他們是漢人……你保他們……幹什麼……」
阿圖格格厲聲回答說:「我不是漢人,可是他們從來沒有不管我的死活,也沒有當我是外人,他們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阿爸你也說過,我們旗人不會恩將仇報,所以我一定要保住他們!」
「好……放人……小子你放開我!」布泰千總說了兩句又要發狠,安龍兒絕不會相信他的話,手上一緊,又把布泰千總勒得翻白眼。
「放開我阿爸!」阿圖格格紅著眼圈說完之後,反手握著一支箭突然深深插入自己的大腿。一陣鑽心的痛傳遍全身,她緊閉雙眼一聲不吭咬著嘴唇,直咬得嘴唇出血。她以箭自傷是為了讓布泰千總知道自己的決心有多大,更重要一點是讓布泰千總看到自己腳上受了重傷,不會再逃跑,或許可以緩解布泰千總追擊少年們的決心。
阿圖格格的舉動出人意表,布泰千總頓時全身亂動想掙脫安龍兒去阻止女兒,蔡月驚呼一聲跑到阿圖格格身邊抱著她,阿圖格格艱難地推開蔡月對她說:「你們快走……」然後雙手握住另一支箭,顫抖著把箭頭壓在喉嚨上說:「龍兒,放了我阿爸……你們馬上走,你們如果死了,我陪你們上路……走吧……」
她嘴唇流出的鮮血染紅了胸前的甲衣,大腿上插著箭的傷口慢慢地滲出血滴到地上;她雙眼象冒火一般看著安龍兒,安龍兒輕輕鬆開布泰千總頸上的紅線,身形一閃也跪到阿圖格格身邊,只說了一句:「格格」,就再也說不出話。
布泰千總也想跑過來,阿圖格格眼睛瞪著他說:「阿爸不要過來,你走到那邊去……遠一點,叫鐵騎讓開路。」她把布泰千總指揮到北方的位置後,對蔡月說:「我不能跟你們走了……文少很喜歡你……我……」
阿圖格格含著眼淚的眼睛四處掃一下,看到提著長槍護在外圍的顧思文,她忍著劇痛,喘著氣小聲說道:「文……」
顧思文聽到阿圖格格叫自己,猛地轉過頭看看她,馬上又轉回去對著外面,可是腦海裡印下的是一個深切的眼神。他奇怪地再轉過頭確認剛才是不是看錯了,阿圖格格對著他露出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溫柔笑容,蔡月看在眼裡,心裡一陣心痛。
阿圖格格的聲音越來越小:「和你們在一起,我很快樂……」然後她頓了一下,小聲說道:「走吧。」
安龍兒和蔡月交換了一下眼色,猛然聽到阿圖格格大喝一聲:「快走!我數一百下還看到你們的背影,我就死在這裡,一!二!三!……」
安龍兒馬上叫道:「小月,文少,你們上馬,我押後。」
蔡月和顧思文一起跳上唯一剩下的馬,安龍兒背著阿潯帶著大花背,向北方趕馬飛奔而去。
布泰千總用布巾包著頸上的傷口,慢慢走近阿圖格格,被她喝止在十步開外,阿圖格格用箭抵著自己的喉嚨說:「別過來,讓開,我要看著他們離開。」
布泰千總看著倔強的女兒,既生氣又心疼,可是看到女兒心疼阿爸受傷,還可以像個勇士一樣為自己的朋友力拼到底,倒是有幾分自豪。安龍兒他們遠去得幾乎看不見蹤影,他知道女兒也不會再自殺了,慢慢走到阿圖格格身邊說:「放下箭了,放下吧……」然後慢慢拿下她手上的箭,扶她平躺在地上,招來鐵騎隊中的軍醫給阿圖格格急救。
軍醫在拔箭包紮,阿圖格格雙眼不斷湧出淚水,可是卻咬著牙一聲不哼。布泰千總蹲在旁邊一臉關切粗聲大氣地說:「你這混蛋,在家裡碰一碰都要哭半天,現在出走幾個月倒成了硬漢子。他們……真的殺了人嗎?」
阿圖格格額頭上全是冷汗,失神地半睜著眼睛:「這世道誰都在殺人,不殺人怎麼活下去。」
布泰千總抱阿圖格格坐起來說:「回家就好了,阿爸以後不打你。」
「可是我還會出走哦。」阿圖格格的眼神裡又恢復了一點調皮。布泰千總哈哈一聲說:「反正不會是我打走的,你自己會回家的嘛。」
安龍兒趕著馬跑了兩刻鐘,大花背已經氣喘如牛,把舌頭伸得很長。顧思文回頭看看後面沒有追兵,趕馬躲進一片樹從中,拉停馬跳了下來。大家忙問他出了什麼事。
顧思文捲起衣袖一邊擦汗一邊說:「龍少你不是打算一直向北去吧?」
安龍兒說:「我現在打算到清遠雞啼嶺找洪門的兄弟,以前嬌姐幫他們破解過邪門風水局,我認識他們的堂主和白紙扇,大家也算是有點交情,我們可以看看他那裡能不能落腳。」
(紅塵說:雞啼嶺上的風水局在第一冊有精采的故事;山堂是洪門中各自獨立的軍隊稱號,堂主是山堂的最高領導,白紙扇是堂口軍師的秘密稱號。)
顧思文說:「這個連環局是安清源布下的,如果我們現在馬上去找地方落腳,人家早就想到了,我們再向前走,前面一定還有一路伏兵等著我們,不然那傢伙就不叫安清源了。」
安龍兒和蔡月都覺得有道理,顧思文又說:「剛才你看得出姓穆的和安清源是什麼關係嗎?」
安龍兒答道:「安清源是國師,姓穆的是下手。」
「錯啦,所以說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顧思文叉著腰喘著氣說:「你們沒看出來嗎?要不是兔爸帶隊來圍剿,我們早就死光了,安清源想姓穆的死更甚於想幹掉我們;之前那一局是安清源在害姓穆的,只要姓穆的走錯半步,他和我們都要死於八旗馬隊的亂槍之下;姓穆的官不大可他是小王爺,姓章的官很大可是因為是漢人處處受氣,安清源官最大可是還得用這種暗招幹掉姓穆的,他們之間有很大的仇。」
蔡月茫然地說:「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現在格格都不在了,騎兵又不追我們,我們也只能找地方躲呀。」
「去殺安清源也未必行不通……」安龍兒自言自語地說,被顧思文狠狠敲了一下腦袋:「你想找死啊,剛才你沒聽姓穆的說,就是知道你刀快所以調來洋槍隊對付你,他這豬頭都知道要用洋槍才可以幹掉你,安清源會不知道嗎?我們再向前走只會遇上一個更嚴密更多洋槍的陷阱。」
安龍兒和蔡月都明白了,事實上對方再來一次伏擊的話,一定比剛才更猛烈有效,硬要走下等於是自投羅網,飛蛾撲火,現在馬不夠用,阿圖格格又不在,團體戰鬥能力大為減弱,大家突然像布泰千總一樣,領悟到阿圖格格這個刁蠻公主不在的日子是如此不快樂。
安龍兒想了一下對大家說:「我才是安清源的目標,可是我們這裡最需要保護的是阿潯和小月,文少你帶她們從北江水路回廣州,我在這裡對付安清源。」
「這怎麼可能嘛?」顧思文衝口而出否認了安龍兒的話,可是安龍兒馬上說:「其實我輕功可以比剛才更快,你們要是不答應的話,我馬上走你們騎馬也追不上,就這麼定了。」
「先別輕功!」顧思文跳到安龍兒身邊一把拉住他衣服,生怕他馬上就飛走:「你聽我說完,別急嘛。小月帶阿潯和大花背先回廣州,這樣做我同意,你去單挑安清源卻不一定會贏。你想從昨天引我們上飛霞山開始,到現在的一石二鳥,是一個多精巧的佈局,每一步都是對著我們的弱點而來,他太瞭解我們了,他還會和你比武讓你用最擅長的功夫和他拚命嗎?這次別說洋槍,可能大炮地雷機關陷阱都得用上,這次不會像鼎湖山上那麼走運有個嬌姐突然跳出來救你了……」
安龍兒也想知道這次面對安清源的吉凶成敗,他習慣性地伸手掐算起來,顧思文一手拍在他正在掐算的手指上:「別算了,剛才從芙蓉嶂出來你還不是算了個撤退方位?你會算人家更會算,安清源已經在你撤退的路線上設埋伏了,你現在再算還不是中計?」
「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想怎麼樣?!」安龍兒大聲說道,其實他的腦子現在亂成一團,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局讓他發現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卻無處施展,沒有綠嬌嬌在身邊,自己是如此軟弱無能。
文少終於露出小神仙獨有的自信笑容:「我就是等你問這一句嘛,有江湖宰相在你身邊,何愁大業不成?哇哈哈哈!」
〔一六八〕敵愾同仇
在顧思文和安龍兒的一致意見下,由蔡月帶阿潯從清城下北江,坐客船連夜回廣州等消息。大家從當地人口中得知,這裡離北江碼頭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於是兩人送蔡月到大路旁,搭上向清城方向的運糧車隊。
蔡月自從見到安龍兒開始,就下定了永遠在一起的決心,每一次安龍兒百般勸阻她總是不顧一切地跟著他;她知道分開後的等待很可能遙遙無期,不如把握現在,努力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只有一天,一時,一刻,這個現在都是真實的幸福。可是現在他們面對的情況,不只是蔡月賭上自己的性命就可以永不分開,自己不要命也不能把小阿潯放在血火危機之中。蔡月知道她回廣州意味著安龍兒和顧思文將進行一場義無返顧的反擊,她身上背負著這兩個男子漢最珍重的意義,只有她安全,安龍兒和顧思文才沒有後顧之憂。
看著從小朝夕相處一起成長的顧思文,離開讓她感到不習慣,可是離開安龍兒讓她感到的卻是失落和空虛,心思細膩的蔡月知道這是喜歡。她背起兩歲的金髮混血女孩阿潯,拉著看起來有點體力不支的大狗大花背,看著安龍兒和顧思文,一臉惆悵和不捨。
「我等你們回來,兩個都要回來,好嗎?」蔡月聽阿圖格格說過顧思文昨天為了不讓自己獨自在家過夜鬧著要回來的事,這讓她有點意外,她沒想到老是在自己身邊混吃混住的顧思文會對她如此重情重義,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奇怪,顧思文這幾年長大了,好像總是說得在外面花天酒地,但事實上總是天天晚上回家睡覺,從來不會讓她獨自在家過夜。
顧思文嘻皮笑臉地說:「我們不會和別人拚命的,我保證講服安清源不再斬龍後馬上回家,你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