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
他們和洪宣嬌、林鳳翔一起,帶著馬隊往返廣州口岸和廣西戰場之間,年中已經走過幾輪大買賣,賺銀子賺得心紅膽壯,要他們停下來不做這樁買賣是不可能的。可是這一年裡太平軍不停地轉陣營,每次交貨都要先找到太平軍的主力部隊在什麼地方,老實說,清軍找不到的隊伍,他們也不會很容易找到。一但找到聯繫上了,那個地方要麼是打得天翻地覆的戰場,走進去就會有生命危險;要麼是清軍無法攻克的險地,簡單說就是人馬車都走不上去的地方,貨到了還要用人一簍一簍地駝在背上爬上山,反正軍火要運到太平軍手上是最大的問題。
不過那時的清軍並非幾萬大軍都由向榮一人統領,向榮軍隊七千人負責主攻,並沒有為漫長的防守線拉散陣營;同是前來主戰的廣州副都統烏蘭泰帶了一萬二千大軍分散在各險要關隘進行主要佈防與助攻;另一半清軍的組成比較複雜:有湖南湖北雲南四川等省調來助戰的清軍各幾千;也有一千幾百從廣州調來的火力裝調最好的正宗八旗神機營;還有願意和清軍合作的由當地鄉紳組織的團練;甚至有投降清軍的洪門軍隊。
圍困很嚴密,但絕對不是固若金湯,上百里的防線總會有些兵力薄弱的地方,剛開始偷運軍火的時候,就試過裡應外合強行攻破清軍薄弱防線渡江交貨,一兩次強攻之後各有死傷,清軍對各線都加強了防衛,於是綠嬌嬌他們又想出了新辦法。
防線可以很堅固,可是人心總是軟的。
原來交戰時間太長,清軍的糧餉時有不足,在急需改善生活的情況下,有些非主力的清軍居然和太平軍混熟了暗中溝通做起了生意。在雙方不交戰的日子,清軍中多餘的糧食和火藥補給就會賣到太平軍中,但是不能老是向朝廷申請軍備糧草轉手出售,畢竟朝廷發來的軍備有數可查,賣多了總會發現庫營中少了東西,必須要有新貨可賣才可以做長期生意。拿著這個弱點,綠嬌嬌他們派人賄賂清軍低級軍官,使清軍成了軍火運輸的一條地下通道,而最容易賄賂的莫過於降清的洪門軍隊。
很久沒有下雨,天氣已經炎熱得讓人想不停喝水和不停脫衣服,可是綠嬌嬌和傑克心裡比這高溫更火燥,當他們押著幾車槍支彈藥來到潯江邊,在偏僻小村藏身之後四出打探太平軍的位置,得知太平軍全部被圍在金田新墟,大家的心習慣性地沉了下來。
「每次都是這樣,到了廣西就交不了貨。」傑克頭上帶著草編的牛仔式涼帽,光著曬得發紅的上身露出胸前的金毛,表情鬱悶地看著潯江對岸的清軍大營說:「交不了貨就收不齊貨款,就算是收了訂金不會虧大本,可是虧小本也是一筆大價錢,喔……」他發出悲慘的叫聲。
洪宣嬌和林鳳翔是這支軍火採購隊的保鏢,每一次他們都會全力排除面前的問題。高大雄壯的林鳳翔也脫光了上身,一身古銅色的皮膚顯得比傑克更結實,他也看著對岸說:「打探消息的人說,東路守潯江的是洪門舊部,不過我們轉成坐船進金田,如果在江面上被截擊的話可就危險了,還不如從南路的陸路快速硬闖。」
綠嬌嬌穿著單薄的絲衣,汗水讓衣服貼著身體,也讓兩鬢的髮梢貼著尖削卻紅潤的臉龐顯得無比誘人,她蹲坐在馬車前座,一手夾著細細長長的雪茄煙,另一隻手慢慢地搖著蘇繡團扇說:「不要動粗了,我們是來賺錢的,要是人死了賺錢也沒用,看能買通誰吧……」
傑克一臉憂心地轉臉看著綠嬌嬌:「親愛的,你可以不在火藥桶旁邊抽煙嗎?」
「那我去嬌姐的車上抽。」綠嬌嬌說著就要跳過洪宣嬌運槍的車上,傑克一把拉住她說:「算了。」
洪宣嬌也熱得一身香汗,高挑豐滿的身材從衣服下透出,讓任何男人看了都熱血沸騰,她說道:「先讓我去走走,說不定還不用我們運貨過江,要是找到洪門投清的二五仔還可以幫我們運過河,這樣吧,大家先在這裡等一天,我去找他們談談。」
「我和你一起去。」林鳳翔和洪宣嬌早就情投意合,這種危險的事一定會主動跟上。兩人為了爭取時間馬上出發,綠嬌嬌立刻安排藏起三輛馬車。
傑克看著他們走遠的背影,自言自語地搖頭感歎:「天天都這麼甜密……」
綠嬌嬌嘴裡斜叼著煙,一邊拉油布一邊問道:「什麼意思?」
傑克說:「沒什麼,不知道他們今天晚上會不會回來?」
綠嬌嬌停下手裡的活,皺著眉叉腰看著傑克:「不如你跟著去看看,我也很想知道他們晚上不回來的話在幹什麼?」
同隊的月桂和香桂兩姐妹看著他們兩個吃吃偷笑。
〔一七五〕大頭羊
洪宣嬌和林鳳翔一夜不回,月桂和香桂輾轉反側一夜擔心,綠嬌嬌和傑克卻睡得像死豬一樣,因為綠嬌嬌悄悄算過,他們此去一定可以平安回來,所以通知傑克使勁睡覺就行了。
凌晨時分,洪宣嬌和林鳳翔潛回小村回到落腳的住處,搖醒大家說:
「金田被四面圍死了,現在只有東面水路最弱,由本地團練和洪門降兵守著。本地團練是不可能買通了,太平軍和他們打了幾年仗,仇很深,所以只能從洪門那邊下手。我們和洪門老大見過面,他說有得談,你們看怎麼樣?」
綠嬌嬌問道:「老大是什麼人?身高和相貌是怎麼樣的?過去幹什麼的?有什麼愛好?」
林鳳翔坐下來說:「他上一年來加入上帝會,今年才降了清狗,我們都和他比較熟。他叫張釗,因為臉長眼細,個子小顯得頭比較大,所以得了個外號叫大頭羊。上一年我們潯江府衙來征剿上帝會,我們一直在打勝仗,於是很多洪門堂口慕名來投奔加入,其中就有張釗和羅大綱。他們都是廣東洪門水軍的堂主,老實說,他們是很能打的,來了上帝會之後,我們水陸兩軍都強了許多。」
「不過這些人都是酒色之徒。」洪宣嬌接著說道:「上帝會的教規很嚴,要守十聖戒也要做禮拜,可是他們卻按著自己那套洪門規矩辦事,經常聚眾喝酒生事,在外調戲婦女影響上帝會的名聲,還在軍中騷擾女營,後來天王責打他們,羅大綱認過錯留下了,可是張釗卻一氣之下帶隊跑去降清。」
綠嬌嬌聽了一點都不覺得討厭,她笑嘻嘻地說:「江湖好漢有幾個不是這樣?這個人有意思。他和太平軍正面打過仗嗎?」
林鳳翔說道:「一直沒有正面打過,向榮怎麼會重用他和我們對戰呢?只是用他帶著團練做運輸和設防,他說現在兩路主攻都和他沒有關係。」
傑克一伸手,「啪」一聲拍死一隻蚊子說:「沒有正面戰鬥過就可以好好談條件,運輸和設防……運輸最重要,軍火也是他們運的吧?」
洪宣嬌說:「我們當時也馬上想到這一點,可是大頭羊說軍火這麼重要的東西不會經他們的手,他們運的是食物日用和建營材料,都是笨重不值錢的東西。」
傑克說道:「先是當了反清復明的洪門堂主,然後為了壯大聲勢加入上帝會,最後又為了洪天王不讓他喝酒玩女人而投降清朝,大頭羊是個隨時可以改變信仰的人,在他心裡女人和酒最重要。本來他離開太平軍可以回廣東重做洪門堂主反清復明,可是他卻很有效率地就地降清,在他心裡還很重視名譽和地位,他很急於有人認可他的能力……這些都是一般人的弱點,可是在他身上太強烈了。」
綠嬌嬌在自己噴出的香煙中咪著眼睛想了一會說:「臉長眼細的人在相學上的確是入羊形相格,這種人其實不適合從軍,他更適合做文官,羊形相格多疑多思保守善變,臉上常帶三分笑,對人難拋一片心,他不會做太有風險的事情,他可以答應的事通常都會有幾成勝算。」
月桂和香桂原是湖南洪門的姐妹,也是因為上一年投上帝會來到廣西,所以對會中洪門的人很熟悉,月桂說:「嬌嬌小小年紀就精通相學了,說的真準呀,和親眼見到一樣,他這人不如羅大綱勇猛,可是做起事來又很突然,讓人猜不透他想幹什麼。」香桂卻對另一個話題更感興趣,她笑著問綠嬌嬌:「你是什麼相格呀?」
綠嬌嬌從嘴上拿出雪茄煙,在自己臉上摸一把,對香桂眨眨大眼睛:「摸都可以摸出來是美女啦,哈哈哈……」傑克也抓緊機會往她面上摸了一把。
洪宣嬌聽過大家的意見後問道:「你們要不要先見見大頭羊?」
綠嬌嬌和傑克是貨主,對這批貨的擔心不亞於太平軍,他們異口同聲說:「要。」
「他的水營就駐紮在江口,我們馬上可以去找他。」
如果貿然進入對方的大營,無疑是送羊入虎口,綠嬌嬌果斷地說道:「不,讓他來找我們,這是我給他的見面禮。」她從身上摸出一張十兩銀票拍在桌子上。
洪宣嬌和林鳳翔用了半天時間來回潯江江面聯繫張釗,綠嬌嬌等四人帶槍埋伏在江邊的草叢中,看著小船回到藏身的岸邊。
從有頂蓬的小船中先走出洪宣嬌和林鳳翔,然後走出兩個高大的漢子,最後鑽出一個身高只有五尺,相貌斯文的年輕男人。這個男人身材長得像個少年般瘦小,鼻子顯得特別大而馴良,眼形細長平整,樣子象只大綿羊般有喜劇味,不用多想就知道他一定是大頭羊張釗。
他們上岸後,洪宣嬌沒有發現綠嬌嬌在岸邊埋伏,帶著張釗直接走向大家下榻的小村屋。等他們走遠了,桂月和桂香馬上把小船搖到另一個小河灣,並留守在潯江邊以防有變,綠嬌嬌和傑克才放心地走回小屋和張釗見面。
進屋見過張釗,大家都知道見面是為了什麼,沒有寒暄幾句就直入正題,張釗眼巴巴地看著綠嬌嬌說:「你們有多少貨?出多少錢?」
綠嬌嬌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現在圍金田的兵力佈置情況是怎麼樣的?」
「小美女。」張釗的語氣輕佻而自信,和他的馴良外貌完全不般配:「我們怎麼運是我們的事,那些大事情告訴你,你也不懂……」
傑克很不喜歡他一直盯著綠嬌嬌的胸部,他擠在綠嬌嬌和張釗的中間說:「那麼你告訴我吧,我懂。」
張釗抬頭一看,鐵塔一般的傑克臉帶殺氣地看著自己,他吞了一下口水說:「這是另一樁生意了,洋兄弟你是要運貨還是要軍情?」
綠嬌嬌又擠上來說:「我們要運貨,你要送軍情,再告訴我們你想怎麼幹,我們人貨都要進金田。」
張釗一步不退,反而貼到綠嬌嬌胸前說:「小美女,金田有幾萬大軍鐵桶一般圍著,進出都是不可能的,你進去了就走不出來,不如跟我算了。」
綠嬌嬌長得嬌小,現在看到和自己的個頭差不多高的張釗,和自己平視說話,讓她覺得好像在學堂的時候跟男同學吵架,張釗說出什麼狠話壞話都讓她覺得可愛,她呵呵一笑說:「張大哥先讓小妹試一下嘛,走不出來的話我就去找你收留。」
傑克一聽馬上瞪著綠嬌嬌,張釗倒是象賺了便宜似的笑起來:「好好,這話好聽,我告訴你,現在西路是主要統領向榮,南路是副都統烏蘭泰,那個傢伙是個旗人,打漢人絕不手軟;北路是黔軍和滇軍,雖說是外人,可是他們和太平軍已經打了兩年多,大家過節很多,這個洪宣嬌他們很清楚;東路就是我了。那三面全是陸地,蒼蠅都飛不進去。可是我這裡倒是有兩條水路從東通到西,先通到金田,再到向榮那裡,所以就看你們有多少貨,要怎麼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