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節
駕駛艙裡有幾個人,可是人人都紅著眼睛,氣氛悲愴凝重。謝千總親自扶著舵盤,眼裡的淚水不停地流到臉上。邱謹言緊緊抿著嘴唇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地抱著一支洋槍,自從上船以來,他一直用這支槍做枴杖,安清源跪在舵台前雙手撐地深深地低著頭,全身都在劇烈地抽搐著,淚水像下雨一樣落到地上。
金立德知道大家傷心的原因。
安清源本來一直在湘軍和江南大營之間協助對太平軍的戰事,得知綠嬌嬌突然出現在上海,格林號離港後竟從東海北上,立刻意識到綠嬌嬌有可能沿水路北上東北破壞清朝的龍脈。他火速趕到上海,從水營調出三條速度最快、火力最強的緝私船對格林號展開追擊,一旦確認綠嬌嬌的目的,將不惜一切代價在海上將其消滅。
邱謹言早就算到海上作戰的結果,所以安清源盡可能不和格林海接戰,只仗著水營高超的駕船技術藏在風暴潮中,用獸王神驅咒驅動海中殺人鯨群,以最低成本攻擊格林號。殺人鯨群攻擊失敗後,他們發現機體破爛的格林號居然搖搖晃晃地開到了黃海北部,再過一天就可以從丹東登陸東北。這時安清源百分之百的肯定了綠嬌嬌和安龍兒北上的目的,就是直取清朝的龍脈。大難當頭,就算明知不可為也要奮力一搏。
十多年前清朝水師數百戰船和英軍海戰,一觸即潰全軍覆沒,這三條快船是那次海戰倖存下來的。因為船速很快,這些年一直用於追緝走私船。這一戰的失敗來的太突然,像在歷史重演,誰也沒有想到有四十門重炮的戰船會不敵一艘船體破爛的西洋商船。
金立德從來沒有見過安清源哭,更想不到第一次見到他哭是如此悲慟。
安清源突然發狂地用拳頭猛擊駕駛艙的地板,喊叫的聲音比打擊聲更大:「破船!破船!破船!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還是這樣,連一隻夕陽走私船都打不下來……」
「國師,保重……」金立德說話的聲音不大,可是他的心情同樣沉重。
安清源沒有看任何人,低著頭任淚水滴在地板上,每說一句就重重地向地板打一拳,震得人心直跳:「奇恥大辱……這是中國的恥辱!中國造的船被洋炮攔腰打斷!中國造的炮打不到四里外的船!中國在幹什麼啊……」
操著舵的謝千總再也控制不住哭著聲音,他激動地對安清源說:「國師,我帶兄弟們衝過去上船和他們拼了,就算全軍覆沒也要把洋人的船打沉!十年前我怕死逃跑活了下來,其實我早就應該和胸丟們一起戰死海上……今天連一條走私船都打不下來,還有何顏面見江東父老……」
安清源倏然從地上站起,身體晃了一晃,他扶著舵台對謝千總大吼:「打!安清源就算死在海裡餵魚,也要把洋鬼子的船打下來!」一轉頭用血紅的雙眼盯著金立德,神情猙獰恐怖:「誰不想打的馬上下船滾上岸!」話語間矛頭直指一向臨陣逃跑的金立德。
金立德和安清源四目相視,他看到安清源的表情異常,因為在芙蓉嶂破五蛇下洋穴全身大面積燒傷,臉上又紅又白,沒有一片完好的皮膚。
他眼裡含著淚水:「國師,金立德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絕不會丟中國人的臉。」
邱謹言用洋槍撐起身體說:「我們的船和炮不如對方,可是我們的槍法和武功不比洋人差。格林號是走私船,不敢在船頭架炮台,所以大炮只能藏在船側,只要我們一直保持追住他們的船尾,從船尾登船近戰,同時用前炮近距離轟擊,我們是有機會贏的。如果他們停船開炮我們也不橫船炮戰,只管照直前衝,這樣我們的被攻擊面減少,還可以更快更貼近洋船。」
安清源聽完邱謹言的話,轉過頭問道:「好,謝千總你看我們要多久能追上去?」
格林號停止了對敵船的炮擊,馬上扯起帆繼續向北方開進,可是他們發現身後的大船救完人後,居然飛快追了上來。
綠嬌嬌和大家站在船尾用望遠鏡瞭望,綠嬌嬌對傑克說:「以他們的速度,不用一個時辰就會追上,看來還得打……你就是婦人之仁,打仗的時候怎麼能放過對方?要痛打落水狗嘛,你看現在惹出事了。」
傑克也很沮喪現在的結果,但卻仍然說道:「再打是另一件事情,海上有不成文的規定,不能攻擊沒有防禦能力的士兵,也不能攻擊醫務船,你沒看到剛才他們在救人嗎?那時他們就是醫務船。」
傑克說的話讓全部中國人都目瞪口呆,綠嬌嬌握著小拳頭氣得發瘋:「什麼鬼規定,打仗還有規定?你以為在下象棋呀,馬走日字象走田字走錯一步算犯規。我們中國人打仗講的是兵不厭詐……輟!和洋鬼子就是談不攏,你腦子是不是被海水醃實了?!」
傑克不甘示弱地說:「這世界什麼都應該有規定法則,戰爭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當然要有法律依據,開戰前要宣戰,不能攻擊中立和沒有防禦力的一方,這都是為了保護不想打仗的人,你想打當然不想有法律控制,如果你是不想打的一方,戰爭法就會保護你……」
綠嬌嬌氣得跳起來:「這海上不是他們就是我們,你說誰不想打?」
安龍兒連忙說:「嬌姐算了,我們中國人除了兵不厭詐,也講究師出有名,《呂氏春秋》也提到打仗要起義兵,可能戰爭法也是那個意思吧?」
綠嬌嬌雙手一叉細腰瞪著安龍兒說:「看幾本爛書就來拋書包,你幫哪一邊的?」
大約翰這時走過來說:「我認為嬌嬌說得對,剛才傑克發過信號對方沒有回應,他們開炮前也沒有向我們警告和宣戰,這是對方違反戰爭法在先,他們才是真正的兵不厭詐。不過對方的士兵掉在水裡的確也不應該再打。」
綠嬌嬌翻著白眼說:「洋鬼子都是一路貨色。」
格林號的桅桿突然爆炸斷開,隨即「轟」一聲炮響,大家只覺得頭皮被風扯得發緊,抬頭看著格林號的後桅桿向船尾倒下,全部人馬上四散躲開。
綠嬌嬌抱著頭一邊跑一邊尖叫著:「人家都打過來了還講什麼戰爭法。快回炮艙還擊呀!」
大約翰立刻指揮水手轉返,讓格林號拐彎船側炮位對著敵船,可是後桅桿倒下壓住船尾,纜繩在甲板上扯成一把亂麻,格林號已經完全失控。
傑克衝到船艙裡,指揮水手拉開炮窗準備還炮還擊,可是炮位卻怎麼轉也瞄不到敵船。
綠嬌嬌和安龍兒退守在甲板進船艙的入口,和顧思文一起麻利地準備洋槍,因為以目前的形勢,進入白刃戰將是轉眼之間的事情。
格林號失去了風帆動力,在海上烏頭蒼蠅般亂轉,清軍大船逼近得更加快速,這時清軍船頭的大炮又響了,格林號的中桅桿接著被打斷。
大約翰知道再試圖控制格林號已是徒然,乾脆帶著甲板上的水手衝回船艙拿起洋槍,做好肉搏的準備。
清軍大船全速撞向格林號的船尾,格林號受到猛烈撞擊後,被清軍大船一直向前推進,船身大幅傾側,船頭失去方向地向一側轉去。
撞擊的震盪剛剛停止,雙方的船上立刻槍聲大作,子彈像雨點一般在兩船之間對射。無數清兵提著刀,吶喊著不顧一切地跳上格林號。
可是黑人水手們明顯比清軍訓練有素,他們身材高大,槍法准體力強,就算被大批清軍圍攻也是以一敵十地勇猛作戰,絲毫沒有敗象。抽了一輩子鴉片的清兵像潮水般攻上船,又像潮水般被擊退,當真是有心無力。
安清源帶著金立德和邱謹言站在船頭,以船舷為掩護,用洋槍對黑人水手進行狙擊。不過格林號上反擊的火力一點也不弱,畢竟這是一條走私軍火的船,船上多的是槍支彈藥,而且水手們用的全是可以快速上彈的馬槍,這種昂貴的新式槍從來不會買給太平軍,裝備自己船上的人卻不惜成本。
黑人水手的火力籠罩著清軍大船,清軍在格林號上留下幾十具屍體,其餘的人被打得不能抬頭。
阿圖格格和蔡月一直在船艙裡保護著阿潯和大花背,這時聽到槍聲已經來到頭頂,甲板上的腳步聲和廝殺聲近在耳邊,知道一場大戰已在格林號上打起,阿圖格格拿起身邊的馬槍對蔡月說:「小月,你看好他們,我上去幫忙。」蔡月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已經拉開艙門衝出過道。
阿圖格格跑到甲板出口,就看到綠嬌嬌和安龍兒,顧思文守在梯口火力壓制著對方,顧思文一看到她就大聲說:「你來幹什麼,快回去!」
阿圖格格跑上木梯幾步,抬起頭說:「多一支槍就多一份勝算,要是被海盜打進來,我們在裡面一樣活不了。」
這時他們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對方的船上大喊:「放群子!」
「什麼是群子?」綠嬌嬌緊張而茫然地看看安龍兒和顧思文。
阿圖格格立刻大叫道:「群子放很多鐵丸子的近戰炮火,快下甲板,不然會被打成碎片!」
她一邊說一邊扔下手裡的槍,伸手用裡把綠嬌嬌和顧思文扯下甲板,安龍兒也隨後滾下木梯。
他們剛剛躲下船艙,頭上就響起一記巨炮的聲音,火光鋪天蓋地地閃過,同時聽到甲板上傳來大片淒厲的慘叫聲。
原來群子是用於近距離殺傷大片人群的霰彈,發射時噴薄而出,鐵彈如雨灑,攻擊面很寬,而且被擊中的人會頓時被打成篩子,是極為殘酷的近戰打法。在軍營長大的阿圖格格非常瞭解群子炮的殺傷力,所以一聽之下立刻拉著大家躲閃。
可是在船尾作戰的黑人水手聽不懂中文,也無處可藏,一瞬間死傷遍地,後甲板上一片血肉模糊。
炮聲一停,清兵馬上再次向格林號衝擊。
〔二四五〕亡命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