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我也不知道!」那女孩子歎了一口氣,然後從桌子裡面找到一片名片遞給我,「我想你還是去問一下她以前的助理楊凱吧。也許他知道。」末了她加了一句:「陳姐真是可憐!」
通過女孩子給我的名片,我在辦公室找到了陳娟曾經的助理楊凱。
我記得陳娟曾經說過自己的助理是個文學碩士,見了面果然不同凡響,身材高大,年輕英俊卻又不失溫文爾雅,即使是高原和他相比,也顯得黯然失色!
當得知我的來意之後,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你要知道,她男朋友已經死了!」我盯著他的眼睛,那雙烏黑明亮的眸子此刻在我的逼視之下躲閃著。
「我想你可能不會理解陳娟和她男朋友的感情!」我看著他繼續說道,「但是關於她男朋友的死,我想應該讓她知道!這是她的權利!」
楊凱那張年輕英俊的臉抽搐了幾下,仍然沒有回答。
「你比我們年輕,不會明白我們這個年齡階段所經歷的感情。」我看著他扭頭向著窗外,憑直覺感覺他不會不知道陳娟的下落,「雖然我們不會經常把愛掛在嘴邊,但對於愛卻是沌潔的,我相信陳娟此刻也一定牽掛著她的男朋友高原!所以,無論出於怎樣的考慮,無論陳娟做過什麼對不起高原的事,我們都得告訴她真相!……」
「別說了!」楊凱大聲叫道,變了調的聲音讓我大吃一驚。
「陳娟從來沒有對不起誰!是我們所有人對不起她!」楊凱轉過頭,我看到他的眼眶噙著淚水,「她是那麼簡單的一個女人,敢愛敢恨,可是你們給過她什麼?什麼都沒有!連一句承諾都沒有!——只有傷心!現在卻要用這樣一個方式來找她,你覺得對她公平嗎?!」說著他冷笑了兩聲:「現在我告訴你,沒有人再能傷害她了!她也不會再為她愛的人傷心落淚了!……」
第一百六十章 彼岸之途(四)
楊凱把頭重新偏向窗外,雙肩顫動著。
我料想不到他會如此激動,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於是倆人那樣站著,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站了半晌,他終於平靜下來。
「對不起,我剛才失態了!」他對我強笑了一下說道。
「沒什麼,我剛才也不該對你這樣說!我想,都是因為我們太關心陳娟的原故。」我說。
「陳娟從來沒有對不起誰!你不知道,我曾經愛過陳娟——雖然她年紀比我大!但我愛她勝過任何人!到最後,她只接受我做她的弟弟!有時候我真不明白她的想法,可能像你說的,你們這個年齡階段的人與我們不一樣。她知道了自己男朋友背叛了她,還要一直等他回心轉意!……陳姐她是多麼善良的一個人!」楊凱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
「你沒見過高原,其實他也是一個很好的人!」我說。
「先坐一下吧。」楊凱打斷我的話,移過一張椅子給我,然後轉過身去倒茶,看起來顯然是不想談及高原。
「想知道我們這個年齡段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嗎?」我笑了笑,坐下來問道,「我們的經歷和你們不同。小時候,吃過醬油飯,過過碗裡沒有肉腥的日子,在泥田里翻過泥鰍。讀書後,滿腦子是思想、主義,個個很單純,充滿了美好的想法。大學畢業時,卻又遇到並軌,自由擇業!天真和殘酷的現實糾纏在一起,於是碰了一鼻子灰。這樣的人,什麼時候都沒有安全感,這成了我們潛意識裡的一種常態!在感情上,也是充滿了純情卻又缺乏安全感!於是老覺得日子不是這麼過的,發了狠要做點什麼事,那怕是花了多大的代價也要讓自己所愛的人過得好一些——雖然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麼!」
「你明白我說什麼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
楊凱把一杯茶遞給我,說道:「我們就不同了,愛就是愛,那怕什麼都沒有!沒那麼多複雜的想法!」
「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陳娟在哪裡了嗎?」我見他的語氣平靜下來,於是問道。
「我想我剛才沒有跟你說明白。」楊凱神情又黯淡了下來,「陳娟她……也不在了!」
「什麼?!」我還沒明白過來。
「我說她走了,你再也看不到她了!」楊凱重複了一句,聲音哽咽起來。
我頓時如同耳邊遭遇了一聲焦雷,腦子裡嗡嗡作響。
「她是自殺的!兩個月前的事!」楊凱的嘴唇在我眼前張合著,我卻覺得那聲音越傳越細,彷彿是從很遙遠的地方飄過來的,「她很早之前就患了憂鬱症,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想她的男朋友也應該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我看到她幾次情緒異常,還在服藥!幾次要陪她去看心理醫生,她不肯,說是不想讓公司知道炒她魷魚。有兩次實在撐不下去了,我替她跟公司請了假,到南山療養院住了一段時間。但還是沒能治癒她的心病!……有一次她請假去了你們北江市,回來後情緒又不正常了。我怕她出事,陪她在宿舍裡坐到第二天天亮,早晨我外出買早餐回來,發現她拿了一條裙子把自己吊在房間的窗戶上!幸虧我發現得及時,把她救了下來。但到了第三天下午,她騙我說想去外面走走,我見她的情緒似乎比以前穩定了許多,想著出去走走也好,對她的恢復有好處!但她不願意我跟著,說想一個人安靜一下,我就在宿舍裡等她,沒想到她一走之後,就沒再回來!……」
我整個人麻木了,有一種被所有人拋棄,孤零零不知所措的感覺!
「這是她走之前留下來的一封遺書,說是給一個叫鄧哲的,我想你就是了。」楊凱從書桌裡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我。
我展開信紙,陳娟纖細的文字出現在了眼前。
「鄧哲,本來想當面給你說再見的。但因為怕被你看破,所以就沒有說了,用這種方式跟你說再見,想必還另有一番味道呢。寫信在現在來說已經是很過時的交流方式了,但我卻覺得這樣很踏實、很親切不是嗎?覺得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思維特別混亂,但我想你還是能明白的,是嗎?你是一個很優秀的法醫嘛,對什麼都能看透的!——都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別再想劉嫣了,你都已經忘記了她。遺忘一件事,意味著這件事並不重要,忘記了一個人,說明這個人並沒有到過你內心深處的地方!去年春天的時候,我在南山市療養院看到過劉嫣,她已經改名叫劉娜了,我當時沒有同她相認。——我想這樣做可能更好些,彼此不會有什麼尷尬!一個年紀很大的男人在照看她,當時沒有告訴你,以為這樣對你對她都好。但沒想到今年春天再到那裡的時候,已經沒再見過她!醫生說那個男人拋棄了她,再沒有到那裡照顧過她,有一天晚上她趁醫生不注意爬牆跑了,再也沒有回去過。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這件事我也對高原說過,他說別告訴你,還說這樣做是為你好!我想我既然要走了,怎麼樣也得跟你說明白。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懷的孩子是高原的,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他。他沒有說過愛我,是因為他愛他自己多過其他任何人!墮胎是我自己的決定,我覺得不能讓孩子遭了罪!從你們那裡回來後,我想了很久,也不知自己想些什麼,最後還是決定說再見!選擇要走,是因為我感覺很孤獨,更害怕自己被人遺忘,也許自己突然消失,就不會被人遺忘了!知道嗎?我曾經說過,如果我遠行,最想念的人會是你,這是真的!人這一生難有一個知己,更難得有一個紅顏知己。
別跟高原說,這事與他無關,叫他另外再找個女人吧。還有,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的事,請告訴他我還愛著他!
老鄧,我一直想問你,如果把所有的事物賦予顏色,死亡會是什麼顏色呢?黑色、灰色亦或是白色?讓我說,那應該是深玫瑰色吧!——有著那種有些失了真似的艷麗!
——陳娟。」
看到最後,我頭痛欲裂,渾身顫抖,只覺得靈魂像遭遇了一個黑洞,被輕飄飄地吸離了軀體。
魂飛魄散間,耳邊出現了很多聲音。
「這幾天我老是夢到陳娟,她看著我笑,卻沒有做聲!」高原在我耳邊說,「老鄧,你信不信命?」……「老鄧,不管你信不信,這是一種宿命!」
……「老鄧你是個好男人!」陳娟在說。
「你很想成家嗎?」……「做什麼事情不要老想著是為別人,其實做什麼都是為了自己。到一天,你為之奮鬥的人離你而去,那豈不是沒有了人生目標?!」劉嫣說。
……「你信仰投骰子的上帝,我卻信仰完備的定律和秩序。」
……
我不知道是怎樣離開楊凱那裡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迷迷糊糊就上了車,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到了終點站。我跟著別人下了車,毫無目的地走著。
後來謝小婷對我說,她和我局裡的人找遍了南山市裡的每一個角落,無數次地拔打我的手機,甚至還通知了周邊幾個兄弟縣市的公安局,要他們發現我的蹤跡馬上和他們聯繫。雖然說張貴生的案子已經水落石出,但張貴生本人還沒有抓獲,不僅不能算破案,甚至對我來說還是一種潛在的危險。——高原的死和我的受傷就是一種信號!
謝小婷說她當時快瘋掉了,哥哥已經逝去,她不想再失去我了,在她的心裡,已經把我當成了唯一的親人!於是她向單位請了假,沒日沒夜地找我,也沒日沒夜地哭泣。她說她擔心我的傷勢還沒完全恢復,那麼重的傷一個人會有多辛苦!沒有人照顧會怎樣啊!想到這裡她就心疼,心疼了就一個人哭。
他們當然無法找到我,我已經關掉了手機!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一個人流浪到那個小鎮的,當時頭纏著繃帶、左手吊在胸前、右手拄著一根枴杖,一瘸一拐的樣子肯定嚇壞了很多人。
我的靈魂已經出竅,四處漫無目的地遊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停在了一家生意清冷而環境寂靜的小旅社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