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白世寶低頭沉思,保佑世間太平這事恐怕自己做不來,只求能將陽壽增回來,逍遙快活幾年便好,只是怕這老頭誆我,要細問個明白。想罷後,白世寶問道:「為什麼要選我?」
張瞎子笑了笑,指著自己眼睛說道:「你瞧我這雙眼睛,別人都叫我張瞎子,以為我是真瞎,其實這眼睛叫做『鬼眼瞳』,能辨人壽命;壽命分為兩種,一種陽壽,一種陰壽,陽壽是陽間壽命,陰壽是地府記錄壽命;如今日我見你陽壽剩一,與陰壽不符,便猜到你要撞邪。」
「這麼說你早就猜到我會去和那三個鬼賭命?」白世寶感覺隱約像是有條繩索,在今晚將自己的命運和這張瞎子緊緊地捆在了一起,而張瞎子竟然能夠看見別人壽命,這點讓白世寶感覺不寒而慄。
「俗話說:人力有盡時,天命不可違;當初我向你暗吐天機,你卻不聽,如今也算是天緣巧合,讓你隨我走陰,這可是你的福氣。」
白世寶歪著嘴巴啐了一聲,和鬼怪打交道能算什麼福氣?若不是親眼所見,自己怎麼相信這世上還有如此營生,走陰可不是什麼好買賣,鬼門關也不是什麼好去處。事到如今,自己人財兩空,家不成家,人不成人,拖拉著半條命,只求跟著他討回陽壽再說,萬事先賭一把,贏了手氣撿回命再說。
「我們現在去哪?」
「時辰到了,現在就要走陰。」
「你在巷子口的那個攤子不管了?」白世寶記得他在巷子口裡還有一攤葬品,如今要去走陰,那攤位憑空擱置在哪裡不管不問,心裡覺得奇怪,便好奇地問道。
「今天運氣好,賣了點物件,給他們燒了過去。剩下的東西不能隔夜,當日紮好,當夜燒掉,剩下的燒給陰差行個方便,當做是交了陰稅兒。」
白世寶聽後驚訝不已,心裡尋思道:「人言官家禮重,不成想鬼差情更甚,這檔子事情原來陰陽通吃。」
張瞎子從褂子裡面掏出一根紅線,讓白世寶栓在兩隻腳踝上,然後對他說道:「左腳是陰,右腳是陽,走陰時跟在我的身後,隨著我的步伐走,千萬別步急扯斷了繩子。」
白世寶彎腰拽了拽三尺長的紅繩,感覺系得稀鬆不牢,心想若是步子不穩,跌個踉蹌還不給扯開,正要用手繫牢,聽見張瞎子喊道:「這繩頭捆在腳上不能打死結,不吉利!」
白世寶頓然停住,彎著腰側頭向張瞎子看去,雙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心想:你這老頭到底是真瞎還是裝瞎?怎麼我做什麼你怎麼都知道,好像他能夠看到似的。
張瞎子從懷裡掏出那包黑狗骨粉來,遞給白世寶讓他按照天上北斗星位,在地上布開陣勢,掐指算道:「今夜魁星當頭,北辰陰盛,灑在西北方位。」白世寶按照張瞎子的指點,抬頭對應星位,在地上撒了七小堆黑狗骨粉,然後將空布袋還給張瞎子,張瞎子從懷中掏出兩個紙包,二人各分了一個。
「師父倒像個變戲法兒的,要什麼一抓便有!」白世寶驚道。
「這是托走陰的人送的血饅頭,一會走陰的時候有黑狗引路,它叫一聲,你掰下一塊丟給它,這一路你要丟給它七塊;切忌別提前將它餵飽,也不能將血饅頭剩下。」
白世寶將紙包在手上彈開,定眼瞧去,果然是一個血淋淋的饅頭,熱氣騰騰的還散發著刺鼻的血腥味兒。嚇得他急忙將血饅頭包好,心有餘悸,暗忖道:這饅頭血淋淋的嚇人,什麼狗會吃?再者若是一時緊張,手上沒有分寸,少掰多掰了一塊又該如何是好?
張瞎子完全猜出了白世寶的心思,指著地上的黑狗骨粉說道:「一會便由這條陰狗引路,饅頭上被我沾了雞血,這陰狗會當成內臟去吃,另外別惦記著我手上的這個血饅頭,這是我們回陽時用的,你手上那塊要拿捏好,若是惹惱它我們可就回不來了。」
「你把托走陰人的生辰八字揣好,到了地方,若是有人向你問,你便將這個東西遞給他。」張瞎子遞給白世寶一張黃色紙條,上面用赤紅硃砂寫著:庚戌年三月二十四日。
「我不明白,這人為何托我們為他走陰?」白世寶不解地問道。
張瞎子將紅繩在雙腳上栓好,掏出嚇鬼鞭來,用手摸著辮梢,若有所思的說道:「你知道劊子手吧?」
「劊子手?」
白世寶家父在世的時候,曾帶過他到午門看斬首,那時但凡有個斬首行刑便都會引來成百上千的人前來觀看,像是逛集市一樣,熱鬧非凡。
白世寶記得那犯人好像犯了弒主的罪,被判剮刑,斬監候。次年秋天午門開刀問斬,令官等待時辰後,便宣讀了狀告,隨後幾名身材魁梧的劊子手押著犯人走上了刑台,將那人衣服剝得精光,在嘴裡灌了些麻藥,然後將犯人胸上割下一塊胸脯肉來,丟向空中,叫做祭天。第二刀割在了犯人的額頭上,讓皮聳拉下來蓋住雙眼,這叫遮眼兒。
那犯人全身要挨上三百六十刀,劊子手用漁網兜罩在他身上,讓肉從網兜裡露出來,用鋒利的小刀開始一片片的削肉,片下來的肉像是魚鱗一樣,每割下來一片肉來,劊子手便向令官報一聲刀數。三百六十刀後,犯人便被活剮死了。對於劊子手的冷酷和殘忍讓白世寶不寒而慄,這給當時幼小的他心裡上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這托陰之人是東城外的老嫗張王氏,當年張王氏的丈夫在青龍山落草為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後被活捉判了菜市口斬首;這張王氏連夜通人找到行刑劊子手,錢財打點無數,只求能給個『一刀斷』給丈夫個痛快;這位劊子手收了錢財後,晚上去喝酒鬼混,次日問斬時手腕上沒勁,照著脖頸處連砍了三四刀才將血淋淋的人頭砍下來;張王氏抱屈找人寫了訴狀將他告了衙門,說是多砍了三刀,等於連殺了他丈夫三次,根據大清律例,這劊子手也被判了死罪。」
「沒想到這劊子手竟將自己的性命也賠了進去!既然以命相抵,這事也算是結了,為何還要我們走陰?」白世寶聽的出奇,繼續追問道。
張瞎子見白世寶聽的認真,笑了笑繼續說道:「這劊子手死的冤屈,陰魂憋著一口怨氣不散,夜晚托夢給張王氏道:『我死的冤屈,魂魄遊蕩無歸,你要為我償命!』後來這張王氏便得了一場怪病,全身的皮膚像是被刀割一樣,皮肉潰爛掉落,尋便城中醫生都無藥可醫,最後才想到可能是這劊子手的陰魂在作祟,便尋我為她走陰,化卻此事!」
白世寶聽後在旁邊感歎不已,俗話說善有善終,惡有惡報,這件事情誰對誰錯也分不出個結果,冤冤相報何時了,只盼個大事化小,讓死人往生,留下活人安逸。
「師父,走趟陰能得不少錢吧?」白世寶想走陰風險這麼大,搞不好就丟了性命,所謂無利不起早,這張瞎子不會平白無故為人走陰,托陰之人肯定會以金錢犒勞,便笑呵呵地向張瞎子問道。
「錢財當然有,不過要走陰過後,托陰之人才會付。」張瞎子回道。
白世寶聽後大喜,現在身無分文,壽命也不長,若是和這張瞎子走趟陰,不但能夠賺些銀子,還能將在他的幫助下增壽,也不枉此番豪賭人生,潑天快活!何樂不為?
「師父!我們還等什麼?這就去陰曹走上一遭吧!」白世寶急道。
張瞎子將血饅頭放在地上,掏出兩捆甲馬紙來,就地畫個半圈,西北口留了個缺,用手拎著燒了,然後從懷裡掏出兩件蠟紙衣來,一件灰褐色自己穿了,遞給白世寶一件雪花白,示意他道:「把這壽衣套在身上,時候到了,我們該上路了!」
白世寶接過紙衣,展開後見這紙衣畫的十分精巧,衣襟衣領袖口糊得精細,胸口前寫了一個大大的「奠」字。這字是連體字,分開來念便是:「上西天」,白世寶覺得活人穿死人衣不吉利,嘴上嘟囔道:「還未死便穿了祭衣,也算是先嘗嘗死的味道。」
「若不扮成陰鬼,如何去得了陰曹?」
張瞎子將黑狗骨粉用火折子點燃,滾滾濃煙頓然升起,拉著白世寶走進那黑狗骨粉撒成的魁星堆裡,將腳上的鞋子脫了,一隻倒著,一隻擺正,然後對白世寶說道:「這陰狗馬上便來,閉眼睡下,一會醒來時不要驚慌,切忌我先前說的,千萬不要出了亂子。」
白世寶穿好壽衣,學著張瞎子的姿勢閉目平躺,卻怎樣也睡不著,感覺身旁的七堆濃煙熏嗆,遒勁的陰風從頭上呼呼掃過,駭人發麻,胸前那紙包中的血饅頭熱乎乎的,覺得胸口暖和,眼皮沉得睜不起來,困意頓然而生。
第004章 酆都陰鬼城
通陰之人,陰時而走,陽時而出,肉身存陽,魂歸其陰;陰魂繩索,縛於其足,身形如影,往來須臾;借陰物相引,通鬼縣府衙,行至鬼門,報稟來由,過陰之後,切莫久留,必速折返,相安天命;凡天狗食月日,陰陽重合,陽路相阻,鬼道不通,此間切莫走陰,唯恐遭變故無返。——摘自《無字天書》通陰八卷。
……
「呲喇……呲喇!」
恍惚間,白世寶感覺腳心濕漉漉的,像是踩在了水裡,慢慢睜開眼睛,看見一直大黑狗趴在腳下,伸著舌頭正舔著自己的腳心。白世寶慌忙驚醒,坐立起來,發現自己雙腿之間被一條粗大的鐵鎖栓著,像是腳鐐一樣,低頭再看自己竟穿著一件雪白的壽衣,不經駭然,嚇得全身發抖。
「吼……汪!」
那條大黑狗見白世寶醒了過來,呲著獠牙,惡狠狠地向白世寶吠了一聲。白世寶腳上被鐵鎖栓著,掙扎不開,嚇得慌忙後退,卻聽到身旁張瞎子大聲喊道:「這陰狗叫了,快丟給他塊血饅頭!」
白世寶會意,從懷中掏出紙包來,掰了一塊血饅頭丟擲過去,那大黑狗撲了過去,一口吞了下去,像是咀嚼帶血的生肉一樣,吃的滿嘴鬍鬚儘是鮮血淋淋,轉過身來凶狠樣子瞬間沒了,低著頭搖著尾巴在白世寶身上嗅來嗅去。
白世寶看了看周圍,七堆黑狗骨粉被燒成了炭灰,還縷縷冒著青煙,地上一對鞋子,正反擺放著和先前模樣無異,便輕聲向張瞎子問道:「師父!這便是通了陰?」
張瞎子點了點頭,說道:「走吧!該上路了!」
然後掏出嚇鬼鞭來,抓著鞭稍,用手一揮,麻鞭在空中打了個炸響,那大黑狗嚇得渾身一哆嗦,勾著腰夾起尾巴,往前跑了。白世寶跟在張瞎子身後,追著大黑狗跑了起來,腳下那鐵鎖看上去似有幾斤重量,跑起來卻似異常輕快,白世寶明白,拴在腳上的鐵鎖就是那根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