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節

  「戲台左右要點三柱朝天香,戲不常罷,香不能斷,茶桌腳下還要用銅錢壓陣……戲台上屬雞牛狗的人都不能登台!」
  「好,我們這就準備!」
  次日晚,李青田果真來了!
  老師父打眼一瞧,李青田身穿一件灰色褂子衫,又高又瘦又乾又脆,面黃皮皺,眼睛似一對玻璃球,有眼無珠,亮而無神,十足一副病殃殃的神態。老師父拱手相迎,隨後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通。李青田聽後點頭道:「鬼物愛聽戲,我便連夜將這齣戲改了改,添了些唱詞,保證叫它聽後早日投胎,再不敢來戲班作祟!」
  「好!」
  老師父聽了心裡開花臉上笑。可隨後又泛起猶豫來,道:「今兒戲目都報了出去,眼下臨時換戲恐怕不妥!」
  李青天回道:「禍來招鬼,急不等人,遲了也是不妥!」
  沒有半點法子,老師父猛一咬牙朝眾人叫道:「還愣著幹嘛?聽李先生的,馬上去佈置,下一場登台唱鬼戲!」
  一眾小徒慌忙佈置了戲場,在戲台兩側點了三柱朝天香,香燭足有碗口一般粗。如此一來,驚觀眾紛紛發愣,不知在搞什麼名堂,更有人打趣道:「這是哪一出?是要加戲怎麼著?瞧著樣子八成是《天仙配》吧?」
  說話間,李青田換了一身白衣,披散著頭髮,出將登台。待立定站穩後,李青田嘴唇一動,張口唱道:「人生罷盡情難續,行走酆都過陰山!」
  在場觀眾聽後均是呆呆發愣,從沒聽過這曲目,更不知道源頭。當下一片喝彩之聲,紛紛叫奇叫好,叫著新鮮!唯獨一人,聽後「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鐵青著臉,嘴唇不住抖動,哆嗦道:「走……走陰?」
  「先生,你怎麼了?」
  幾個凶神惡煞的壯漢也紛紛站起身來,表情甚為慌張。又見這人眉頭一皺,咬著牙惡狠狠地叫道:「去,把戲台給我拆了!」
  幾位下人相顧一望,跟手打懷裡掏出手槍,一躍衝上戲台,高聲嚷叫道:「識相的快點給爺停了,否則送你上西天!」
  「機會來了!」
  與此同時——劇場一個角落裡,正有一位年輕的女子,眼眶微紅。雙手緊緊地攥著一張符紙,目光狠狠地盯著站起的那人,隨即一躍而起,撲上前去喝聲叫道:「汪精衛,拿命來!」
第245章 問正道,俠義全書
  乾始開通,以陽通陽,正萬物性,生萬物情;陽喪滅坤,坤終復生,生而正者,統繼天道;乾坤有訊,陰陽來時,陽借陰氣,動為一吸,陰借陽氣,靜為一噓,陰來陽作,不雜曰純,不變曰粹,純粹之精,剛健之正,陰陽相應,大道自成。——摘自《無字天書》終章。
  ……
  「老爺子您繼續說,後來怎麼著了?」
  「後來……」
  此時「正興德茶樓」二樓的一處角落擠滿了人。當中正坐一位身穿藍褂子的老叟,面方臉闊,肚鼓耳垂,放佛一肚子雜學,閱歷文章要比學士老梆還要多。褂子是一碼新的,大襟上沒褶,胸前一拍蜈蚣扣也扣得端正,看上去像唱戲說書的一般。
  「來,借個過兒!」
  老叟咧嘴一笑,剛要開口,卻見身前擠進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這間茶樓的掌櫃。掌櫃的拎著一壺茶往桌上一撂,隨後拱手笑道:「您老講了這麼久,給小店帶來了不少人氣喜星,和氣生財,我敬您老一壺茶,撇了這碗茶沫,來碗『高葉』給老爺子潤潤喉!」
  「哎呦……」
  老叟聞到茶香,拱手行了個虛禮兒,呲牙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跟手沏了一碗,一口茶呷下去,美滋滋地砸砸嘴叫道:「這茶好香,可是咱『正興德』的名碗?」
  掌櫃搖頭笑道:「這是我打安徽弄來的,一般茶要喝兩碗才有味,這茶打熱水一沖味兒色兒全出來了。不信,你們就相互瞧瞧,像不像荷花塘裡照的那色?湛綠湛綠的,它不單喝著香,三碗過後,再把茶葉倒進嘴裡嚼嚼,嫩的像是菠菜心……」說話間,眾人閃出一空,拉著掌櫃入座,掌櫃稍作客氣兩句,也打橫就勢坐下。隨後瞧了瞧這位老叟,急切地問道:「您老繼續講,我也聽的來了勁!」
  「哈哈哈!」
  老叟聽後,當下呲牙大笑,笑得腦袋使勁往後仰,喉結在脖子上直跳。隨後猛一正腦袋,瞪著眼睛說道:「……至此以後,白爺生死不明,世間再無人知其下落。……不過,我倒是聽說這位『白世寶』白爺還活著,只不過改了名,擇深山去隱居,夜間為人走陰尋鬼,往來於陰陽兩界……」
  「等等!」
  眾人正聽的怔怔發愣,忽聽背後有人插話,叫了這麼一嘴。
  老叟一驚,回頭一瞧。眼見身後說話的是個小伙子,當下眉頭一皺。只見小伙子張口說道:「前些日子,我還真聽人說過這位白爺!」
  「什麼?」
  眾人皆是一驚,急問道:「你打哪兒聽過?」
  這世上的人一旦趕上興致,誰也攔不住。似乎平時見不到也聽不到的邪乎事,都擠著往外冒。茶樓裡的人閒來沒事,只愛好信兒,都擠頭來搶著聽。那位老叟更是皺著眉頭,追問道:「你說的話當真?」
  「不假……」
  小伙子清了清嗓子,換氣說道:「前幾天的事兒,一大早,天還沒亮,我去天津河門外倒貨,沒想到碰到一樁邪乎事兒……你們猜怎麼著?河東一村幾百口子人在一夜之間全都死在家裡了。聽鄰村的人說是水鬼投胎,五鬼絕命,嚇得那一帶沒人敢在夜裡出來,孩子不哭,狗不叫,雞不上牆,貓不上房,從來沒有這麼邪乎過……」
  「有這邪乎事兒?」
  眾人聽後紛紛驚詫。
  老叟在旁急問道:「後來呢?」
  「後來?」
  小伙子擠身進來,把碗啁了一口茶,繼續說道:「更邪乎的還在後頭……我聽說沒人敢去殮屍,屍都撂味兒了。可就在這幾百口子人死後的七七四十九天夜裡,你們猜怎麼著?全村的屍體都不見了,連影兒都絕了,更奇怪的是,家家戶戶的門上都用血畫了道『符咒』,像是引屍用的……後來才聽人說是白爺『借屍還魂』把屍都救活了,連夜都走光了!」
  話說到這兒,人群裡又聽一人喊道:「你們可甭拿假話當真!」
  小伙子一愣,急叫道:「我可沒說假!」
  再瞧那人把臉一板,張口說道:「我聽你開口閉口說得邪乎,敢情你在這裡打趣兒,無非是想蹭一碗茶喝吧?」
  小伙子臉色一紅,吱吱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那人一笑道:「不瞞著,你剛才說的這事我也知道,不過……和你說的卻是完全兩個樣!」
  眾人聽得迷糊,追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人瞥了小伙子一眼,又瞧了瞧那位老叟,隨後咬牙說道:「根本就不是什麼水鬼投胎!前些日子小鬼子屠村,河東村的上百口人都是死在小鬼子的手裡,個個身上都帶著槍眼兒……」
  「啊!」
  眾人聽後陡然一驚。
  掌櫃的追問道:「那屍體怎麼會一夜之間全都沒了?」
  「這事我最清楚……」那人面色突變凝重,慢慢說道:「那夜小鬼子抓了壯丁,從被窩裡把我抓了過去,一直押到河東,原來小鬼子是要在城外建工事,打算截河,可沒出挖沙,便將那個村子幾百口人全殺了。隨後叫我們把屍體殮入麻袋裡,連夜扛著扔進河裡……來封河!」
  說到這兒,在場的人臉色全變,腦門上的青筋直蹦,眼裡射凶光,後槽牙磨得咯咯響,好像五百個老鼠一起磕東西。掌櫃的一聽這聲音,心裡發寒,渾身起雞皮疙瘩。他本來也是氣盛膽壯的人,可頂不住「小鬼子」這三個字,當下咬著牙叫道:「真是造孽啊,幾百條人命說沒就沒了……」
  更有人罵道:「小鬼子,我造你的祖宗!」
  老叟聽後,目光也變得凶狠起來,低著頭自言自語道:「日本人……」
  就在這時,說話的那人瞧著老叟的表情不對,便問道:「老爺子,你剛才說的『白爺』這事,該不會也是跟著小伙子一樣,也在打趣哄我們的吧?」
  「混賬!」
  老叟一聽,面色頓怒,用手在桌上猛一拍,跟手又提起茶壺,拿指頭子在壺肚上「呯呯呯」彈三下。應聲忽然「嘩啦嘩啦」一陣響,二樓幾扇玻璃隔扇全部被吹開,陡然間,一陣寒氣撲進來!
  呼呼……
  熱的氣涼的風,相互一激。在場的眾人差不多全響響地打了噴嚏。這幾下噴嚏,反倒叫眾人清爽了!
  「雪?」
  「奇了嘿!快瞧,六月飛雪……」
  眾人打窗外一瞧,紛紛傻了眼。只見窗外飄來一片白茫茫的雪花,又靜又雅。與此同時,老叟站起身來,嘴上慢慢說道:「天有冷熱,地有寒暖,一氣貫通天地;節分氣,氣連節,節藏剛,氣含柔,剛柔相濟,氣節相接,方能春去秋來,暑消霜降,葉凋冰封,盛極而衰,循環往復,陽氣一盡,陰氣一展,金寒不熔,木寒不發,水寒不流,火寒不烈,土寒不生……此之謂:天地有節,陰陽有道也!」
  隨後老叟鬆了鬆扣,響亮打個飽嗝,又對著窗口舒舒服服地打個噴嚏,拍了拍屁股,轉身走下樓去。期間只丟下一句話,道:「陰陽之道,你們怎麼會懂?……這次變了法兒,只叫你們信!」
  掌櫃的驚叫道:「老爺子,你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不早了,話說到這吧!」老叟轉過臉來,只見臉冒靈氣,眼冒靈光,活似變了一個人。呲牙朗聲大笑道:「你們自管沏一壺茶水,就著我講的故事,慢慢琢磨細細品吧!……要是忽一拍腦門子,自以為悟到什麼,可別胡亂說!哈哈哈哈……」
  眾人木頭似地呆了半天,只盯著老叟飄忽的背影悠悠消失在茫茫白雪中,這才醒過味兒來,紛紛驚叫道:「這老爺子真乃奇人也!」
  「什麼奇人,我猜是活佛?」
  「二成不像凡人,八成是個神仙!」
  「神仙?我看他倒像是個怪人!」
  「怪人?」
  「……」
  一個時辰後,那位老叟鑽進一座山林中,輾轉繞過幾片樹林,撥開一處荒草後,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一處孤墳前。再見這位老叟淚光微閃,說道:「師父,我又看你來了!」說罷,抬手在墓碑上一抹——
  只見墓碑上刻著七個血紅大字,上寫道:恩師白世寶之墓!
  ……
  詩曰:
  有名多無能,
  有能多無名;
  說假全是假,
  說真全是真。
《走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