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閻屠戶曾經也是驕橫跋扈的人物,張口鐵釘子都可以咬斷的,此時死氣沉沉晦暗乏白已無光澤的面孔,現在卻跟死人沒有區別。唯一活著的象徵,就是那不停吸動的鼻翼。出氣多,吸氣少,在飽受疾病折磨之苦,眼眶裡一汪渾濁的淚水打著轉,許久之後才滾動到眼角落下。他的瞳仁那一抹驚秫絕望神光,充滿恐懼困惑和迷離,彷彿看見死神正一步步向他走來。眸光中也有無奈的神色,嘴唇張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發不出聲音來。
受到驚擾的雞籠裡,那只平日裡趾高氣揚,身後跟著一串雞婆的公雞在伸直脖子,雄赳赳的鳴叫著時。突然從外面伸進來一隻手,雞籠裡的雞們頓時「咯咯」的驚叫著,公雞首當其衝它要保護這群婆姨,結果一把給捉住了。它開始還極力掙扎,喉嚨裡發出辯駁的咕咕聲。好像在抗議它的不幸,勤勤懇懇的打鳴,整天勤快授精好讓雞婆們張紅著臉盛蛋,那麼一大群雞婆都得它一個來勞累,怎麼還要把自己給殺死?
公雞發出「咕咕」的哀鳴,好像是在給雞婆們道別,它還沒有來得及聽見雞婆們的哭聲,一道冰冷的寒光,它沒有感到一絲痛楚,脖頸就給身體就分離開了。一股帶著熱氣的血腥,跟噴泉似的,射進盆子裡的同時冒起一串血色氣泡。
血盆放置在閻屠戶的頭一端,刀也被送進他的枕頭下。家裡大大小小都杵在床前,準備給他送終。這裡說的送終,就是給死者一個安慰,也給生者一個盡孝道的機會。如果死者在離開人世時,沒有人送終,那就是兩個原因,一個是後人不孝道,另一個原因就是,死者命運不濟,是勞苦命。下輩子就不會有好日子過,這樣的話死者就只能淒淒慘慘的走了。
一切準備就緒,鍾明發也該離開了,要不然在死者死後,自己就吃大虧了。不就成了這廝的孝子賢孫了嗎?不能因為好心辱沒自己的尊嚴吧!
在走之前,鍾明發還得把那一枚銅錢取走。
果不其然,在鍾明發離開南邊村一袋煙的功夫,就聽見閻家傳來劈里啪啦的炮仗聲。
「嗨!明天又得忙活了。」鍾明發嘴裡哼著小曲,頭也不回的往家趕。家裡那混世魔王,現在在做什麼?
從小木床發出的「吱呀」聲音就不難判斷出,鍾奎沒有睡覺,他在等老爹。
鍾奎奇怪今天的朋友為什麼沒有來?難道是有人走了嗎?就在他胡思亂想時,隱隱聽見死寂的夜空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音。
這種聲音是炮仗來的,老爹曾經告訴他,炮仗有多種用處。喜慶時人們用來慶賀,喪事時,人們用來轟攆鬼魁。順便告知附近鄉鄰,他們家有人走了。
一定是爹去的那家人,有人走了。鍾奎拉動一下被褥,眨巴著眼睛,瞅著黢黑的房屋屋頂。心說:難怪今天他們倆沒有來,看來是去勾魂忙活了。
鍾明發輕輕推開房門,躡手躡腳的走進鍾奎的房間,側耳聆聽到他輕微的酣睡聲。就再次輕輕的退出房門,逕直走進另一間房間去休息。
老爹的身影在門口一閃,鍾奎是知道的。他故意佯裝睡熟的樣子,是想讓爹早點休息。有人走了,爹明天又該忙活了。
斬穴定位如是主家不為難,定上那個位置就挖,那就不會耽誤太多時間。在定位時,大多數主家為了討得吉利,都沒有過多的要求什麼。如是主家太過挑剔,那就難辦了。在定位之後,主家不滿意,就得花費心思重新定位,還落得不痛快和走霉運的可能。
一大早閻家來拜會了,送來了死者的生辰八字以及實體尺寸。
這拜會也是有講究了,來拜會的人其實就是在請相幫弟兄幫忙,拜會的人要真拜。雙膝跪地,雙手撐住地面,叩頭才行。
拜會的人順帶還得給斬穴人送來紅包,說白了就是給斬穴人工錢。主家大方的就多給,吝嗇的你也不好講價還價。但是總歸是不能免費給人挖坑的,貧苦一點的人家,好歹也會封點毛票子在紅包裡來拜會。斬穴人一概不能拒之門外,這是給死人服務,死者為大嘛,事後主家自釀米酒或則二鍋頭白酒包夠。
鍾明發要忙活了,就得想法把鍾奎給安頓好。
鍾奎在爹起來時,已經起來,爹讓他去爺爺(鍾明發的師父)家看看。他也很樂意去爺爺家,因為爺爺肚子裡有好多故事。爺爺講的故事都是很古老很古老,但是鍾奎就是喜歡聽。
第007章 老相好
鍾奎用軟紙包裹好爹做的玉米饃饃,準備給爺爺送去。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今天有點惴惴不安的感覺,忽然想到兩個朋友來,在以往有什麼事情發生,都會有兩個朋友告訴他的。
想想,可能是久了沒去爺爺家,心裡才會這樣不安吧!他沒有想到的是,這種惴惴不安是奔他而來的。就是因為去了爺爺家,冥冥之中的錯過,卻發生了一件天塌下來的大事。
死人死在熱天,就得入土為安。閻家說了;擇日不如撞日,只要鍾明發做得快,他們閻家出得起工錢,當天就下葬閻屠戶。這樣的話,鍾明發是不能稍息的,要不停的挖,趕在天黑之前就得完成這墓穴。
爺爺知道是鍾奎來了,歡喜得不得了。把藏在枕頭下,發霉了的饃饃拿出來給孩子吃。
鍾奎不能說饃饃不能吃了,他故意咀嚼發出聲響。讓瞎眼爺爺以為他在吃饃饃,而新鮮的玉米饃饃卻進了爺爺的肚子。
爺爺愛乾淨,家裡面積不寬,他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可以用手摸的。
男人愛面子是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事實,鍾明發無數次的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這老爺子都倔強的拒絕了徒弟的好意,他一輩子逞強慣了,不願意讓人說他是一個沒有用的廢物,從而連累別人。
鍾奎來爺爺家,還是得先幫拾疊一番,還不能說出是在給爺爺收拾屋子。
爺爺知道鍾奎是閒不住的孩子,只能是故事才能讓他安靜下來。
鍾奎一聽爺爺要講故事了,就趕緊的端一張木凳來坐在爺爺的身邊。
在講故事前,爺爺照例得問一些感興趣的話。
無非就是問一下鍾奎惹爹生氣的事情,比如把老祖宗的畫像撕去擦屁股的事。
然後鍾奎告訴爺爺他看見一個立銅錢的婆婆,爺爺在聽說之後,面部肌肉不停的顫動。
「她還說了什麼?」
「她說立銅錢測禍福。」
爺爺無語的沉默幾秒鐘,然後緩慢的說道:「爺爺今天給你講一個有愛的故事。」
鍾奎托腮專著的盯著爺爺,腦海裡浮現出爺爺故事裡的畫面;一個英俊的小伙子和一個美麗的姑娘,他們倆都是自由戀愛。可惜的是小伙子家裡太窮,沒有聘禮迎娶姑娘。
就在姑娘滿十四歲時,就被家裡人強制嫁給了比自己大三十幾歲的土豪做妾。說是做妾其實就是想要她給土豪家,做生育工具。土豪的大老婆和幾個老婆都沒有給土豪生下一男半女,所以土豪在迎娶到這位姑娘時,就把傳承香煙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姑娘嫁給土豪後不幾天,家裡老人去世,她得趕回家行孝道送終。
小伙子是在村口看見姑娘騎著一頭毛驢回來的,姑娘因為在土豪家吃的是雞鴨魚肉,穿的是綾羅綢緞。身子越發的豐盈飽滿。那氣色跟電影裡演的七仙女似的漂亮,小伙子看呆了。
姑娘看小伙子,小伙子因為每天勞作在田里坡上,肌肉更加結實。個子也長高了,黝黑的皮膚乏著健康的光澤。
兩人默默無語的對視片刻,各自往各自要去的方向走去。
小伙子每當鬱悶之時,就喜歡去一個地方,就是他和她曾經呆過,那片開滿野花的坡地。坡地是一處距離村落較遠,很少有人去打擾的幽靜地帶。
在村口看見姑娘之後,小伙子無心幹活,一個人漫無目的走著走著再次來到這個坡地。
當小伙子來到的時候,他愣住了。沒想到姑娘比他先來一步,而且是騎著毛驢來的。
風們就像芭茅花的花絮,撓動他們倆的臉龐,也輕輕細語在他們倆的耳畔,鼓動著他們倆慢慢的靠近。
和煦的陽光和藍湛湛的天空是他們倆的被,開滿野花的大地是他們倆合體用的床。沒有祝福賀詞,沒有媒灼之言。他們倆對視片刻就瘋狂的糾纏在一起。
姑娘還是姑娘,沒有變成傳說中的女人。這讓小伙子又驚又喜,驚訝的是,姑娘不是嫁給土豪了嗎?身子為什麼還完好無損。喜的是,姑娘居然在那麼如此險惡的環境裡,還能守身如玉,把第一次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