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那是鄰居家打麥的時候,我爸爸在一旁幫忙把麥子塞進打麥機的進口,進口裡是高速旋轉的鐵風輪,螺旋式把麥子連桿打碎。
爸爸就是在塞麥子的時候出事了。
他只是把麥子塞進去,可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陣風起,他的袖子突然被吹進了風輪,風輪扭轉衣袖,連帶著爸爸的胳膊也捲了進去,當時就傳出來「卡」的一聲脆響,鮮血四濺,我爸爸慘叫一聲,人就倒了下去。
幸虧鄰居在一旁,見機快,動作也快,一個箭步飛奔上前,奮力把爸爸拽了出來。
當時,爸爸是疼暈了,如果鄰居不援手,爸爸的上半個身子就全都會被風輪攪進去,打得粉碎!
爸爸是僥倖撿回來了一命,右胳膊差點沒廢掉,肉就不說了,幾乎稀爛,骨頭都被打裂出口子了,醫生打進去了六根鋼釘,前後休養了六個多月,才算保住沒斷。
事後,我們才知道,這打麥機原來的主人為什麼要低價賣這機器,就是因為這打麥機之前出過事故,攪死過一個人!
那主人覺得晦氣,不敢再用,就低價賣了。
老人們都說,這機器裡住進去冤魂了,一定會找人替死,爸爸是新主人,就被那冤魂相中了。
這說法讓我、爸、媽三人都聽得毛骨悚然,繼而又想起了陳漢生的話,我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供奉劉偉牌位期間,有他保佑,但是五行鬼眾尋釁就尋到了爸爸、媽媽身上,陳漢生還說過爸爸命中五行犯金,讓他小心刀兵利器,這次事故算是不幸言中。
爸爸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靈石,感慨道:「陳老先生真是神相,說的話句句靈驗,這靈石救了我一命!」
說完,爸爸又盯著媽媽脖子上的靈石,道:「老先生說你命裡犯水,你可千萬不要去水邊上,這靈石也別去了,丟了。」
「嗯!」媽媽點點頭,又看著我道:「要不是陳老先生,這災就是用用受了。他現在倒是有了福運。」
這福運又一直延續了十二年。
十二年後,我二十歲,高考失利,賦閒在家已經兩年。
依舊是秋天,九月初九重陽日,這一天中午,我吃了飯,回到裡屋準備睡覺,剛坐到床上,就聽見「啪」的一聲脆響,彷彿什麼斷了似的。
我嚇了一跳,連忙仰著臉逡巡四顧,想找找那聲音的來源。
末了,我的目光落在了北牆下的香案上,那裡原本裊裊生煙的三根黃香,此時此刻全都熄滅了。
不是燃盡熄滅,而是還剩下一半就熄滅了。
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預感,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我走到香案前仔細一看,劉偉的牌位從上到下,整整齊齊裂開了一道縫,直挺挺地彷彿是被斧頭劈開了似的。
忽然間,我就想起來十四年前陳漢生說過的話:「我這裡有劉偉的生辰八字,你們回去做一個長生牌位,刻上他的名字、生辰,擺放在內室之中,每天三炷香,逢年過節祭拜。若是有朝一日,牌位無故自行斷裂,就可以撤掉了。那時的他應該已經怨消災滿,重新投胎轉世去了。」
「呼……」
我長出了一口氣,呆呆地看著那牌位,心中的感情複雜難以言喻,十四年了,本來是陰陽宿仇,後來卻像是一直陪伴我成長的兄弟,突然間就真正沒了,異樣的輕鬆之餘,總覺得悵然若失。
這是解脫,也是束縛。
但是,牌位畢竟要撤掉了。
陳漢生的話,我直到現在都完全相信。
他是個奇人,也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崇拜的人,甚至可以說是最為崇拜的人,那神乎其技的玄術以及無人可比的風範,足令我一輩子心馳神往。
只是,這十四年來,因為各種事情,我一直都沒有再見過他。不但沒有再去見他,就連任何與陳家村有關的消息,我都刻意避開,爸媽也從來不提,不管,不問。
不是沒有時間看他,而是我不敢見他。
為什麼不敢見他?就因為他發過那個毒誓。
如果我十五年內,成不了他的孫子,他若活著,則遭天打肉身;他若已死,則遭雷劈棺木。
現在已經十四年了。
我爸媽從未有讓我過繼出去的意思,這讓我怎麼有臉去見我的救命恩人?
不但是我,我爸媽也覺得於陳家有愧,不但沒有再去過,也從來不再提過。
人就是這樣,對討厭的人避而不見,對有恩於己的人也往往避而不見。因為,欠著一份人情總歸不是好受的事。
不對!
我突然想起來十四年前,我藏在陳家西院,跟著陳弘德一起偷窺陳家大院裡的情形。
那個時候,陳漢生正在跟他的孫子陳元方賭。
賭什麼?
賭命!
陳漢生賭自己只有十年可活,如果賭勝,陳元方就必須入相。
現在,十年之約早已經過去了,陳漢生他人呢?
陳元方究竟入相了沒?
我心中陡然一陣發慌,陳漢生的相術精妙無雙,說什麼話都彷彿金科玉律,不會出錯,他說只有十年可活,那應該就只有十年可活。
如果真是這樣,他已經去世了四年了?
不行,說什麼我也得去看看他。
說去就去。
就算心裡再愧疚,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