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康文一怔,不由低下頭去。
我也奇怪婆婆為什麼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連忙扮作沒有聽見。只說:「我要去找師傅了,康文你留在這裡,請婆婆替我招呼他。」
我跑進院子,心裡還給婆婆剛才說的話壓得呼吸不暢,婆婆是世外高人,批人命理比外面大多數的命理專家還要准,但她為什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是看出了什麼嗎?但我跟邵康文之間,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跑著跑著,靴子跟青磚相擊腳步聲清脆玲瓏,我開始迷糊了起來,真的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嗎?我的腳步慢慢沉重,真想回到少年時,彼時羽翼未豐,但也有大樹遮風擋雨,反而身輕如燕。
我懷著心事,一間間房間尋過去。
終於,一扇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喚:「是小城嗎?」
正是最寬敞通爽的一個房間,雖近傍晚,內裡卻也沒有亮燈,不致將夕陽拒之門外,淡淡夕陽下,我只看見那個瘦小的輪廓,登時將所有心事拋諸腦後,心中一陣激動,脫口而出:「師傅,小城回來了。」
師傅哈哈笑:「小城,我一手調教的小城,可有傾國傾城?」豪邁的笑聲中,他走近來。門外透入夕陽,他白鬚白髮,臉色紅潤,一如三年前一別時的瀟灑。
我卻忍不住熱淚盈眶:「師傅,小城好想回來陪伴你老人家。」
師傅佯怒:「胡說,外面天高海闊,我傳你一身本事,就是想你揚名立萬,對社會有所貢獻,怎麼現在越大越婆媽,反不如小時爽脆。」
我給他說得低下頭來。
師傅忽又呵呵笑:「你又不是小黃瓜,怎麼可能爽脆呢。」
我忍不住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師傅並沒像我想像中那般伸手撫我頭頂,為我帖服那老不聽話的一撮頭髮,但他便是這樣動也不動地站著,遠遠的時光又慢慢回來了,伴著雨後泥土的香氣,還有濕潤的風,帶來了遠處稻田的氣味。那些熟悉的氣息,讓人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只有在這一刻我才承認,臉上的微笑有其含義,只要在我心裡面保留這份寧靜和溫馨,世間萬事都無關緊要,萬物於我不過唾手可得。
傻笑了一會兒,才想起道:「小城想要師傅幫忙找到一些工具。」撒嬌的語氣就跟那時磨著要學某些本事一模一樣,卻自己驚動了自己,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都可以套上「想當年」的句式了。
連忙把事情始末簡略地說了一遍,努力裝出一副幹練的樣子來。
幸虧師傅也沒笑我,沉吟了一會兒,道:「你叫帶來的小子來見我。」他的消息可真靈通,不過我可絲毫不懷疑我的師傅有這個能力。我一直認為,他即使隱居在太平洋上的無人小島,也會對本地發生的事情瞭如指掌。
我應是,走出去,把坐在客廳的康文帶了進來。
康文好禮:「前輩您好,我是邵康文。」
師傅打量康文,眼中精光乍現,忽然問:「閣下真的是姓邵?」
康文應是。
師傅又來一句:「你老爹身體還好嗎?」
康文回答:「他老人家已過身多年。」
師傅眼中精光斂去,喃喃道:「可惜,可惜。」
忽然像是疲倦了:「還有事要辦,時間寶貴,你們都回去吧。小城,你托我的事我剛剛已經辦妥,五小時後,你們派人去天字第七號碼頭取,接頭時說是『從榕城來的』就是了。」
康文稱謝道別,他的眼神分明有事想問,但卻按捺下來。
於是我留步,欲言又止。
師傅察覺:「小城,還有什麼事?」
我替康文問:「剛才師傅的問話好奇怪哦,你老人家跟康文的長輩舊識?」
師傅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說:「世間的事真的難說得很,想不到他比我年輕,反比我先去……小城,你不是就是留下來特地問我這個吧?」
我猶豫一下,終於說:「剛才,朱婆婆說我跟康文什麼緣分什麼孽緣,是什麼意思?」
師傅哈哈一笑:「老婆子這樣說自有她的道理,你不問她,反倒問我?」大手一揮:「今天到此為止,小城,你還有要事要辦,趕快回去吧。」
師傅霍然轉過身去。
我推開門,師傅亮了燈,燈把暮色扯入房間,把我的影子送出來。
我回首,燈火下的恩師又回復成原來的輪廓。
掩上門,康文在台階下等我:「我已打電話叫小柏他們去取工具,我們現在要回去嗎?」
寧婆婆突然在他身後出現,替我拿定主意:「快走,快走。」
康文微微笑:「我到外面溜躂一下,二十分鐘後出發好了。」
他看出我有舊情要敘,也完全不想知道我的隱私,大步走開。
寧婆婆悄聲跟我說:「閨女,你現在的生意做得如何?」
「時勢逼人,不在兩三年中做出個局面就很容易被淘汰,我跟蘇眉是拼了命的,也不過是小有名氣罷了,離大生意還很遠。」
寧婆婆凝視我:「我看好你,當日你由老頭子領進門來,我就想著這女娃子不是平凡人物。不過沒人一生一帆風順,不順意的時候,多點回來看老婆子,別委屈了自己。」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婆婆,保重自己。」
婆婆頜首,老人活到某種程度心智便會純真如孩子,婆婆是另一類型,她的眼神清澈,但裡面睿智無窮。
我遲疑著,欲言又止。
寧婆婆看著我,於心不忍,終於歎口氣,輕輕說:「你跟姓邵的之間困難重重,雖有緣分牽引,但波折重重,爭取得如此辛苦,不要也罷。」
我不甘心:「就是這樣?婆婆怎樣知道我們的命運?命運不是可以改變的麼?」
婆婆一笑:「每個人的命運都早已注定,能改變的都不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