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節

  終於有一天,經常到我船上飲茶的梁公子夫人,帶著一群侍婢與好事者向我興師問罪。就在推搡之間,她們……發現了我的秘密,然後告知了官府。」
  華重閉上了眼睛,似乎不願再回想那些事情,但沉默良久之後,她還是開了口:
  「那天官差抓住我,脫光了衣衫拉去遊街。他們口口聲聲說我是天降不詳的怪人。當時多日無雨,黎民流離失所。這本是應是官衙與朝廷所安撫的事,與我一個無名無權的小女子有何相干,他們竟把久旱無雨。瘟疫盛行推到了我身上,說是我帶來了一切的災難。
  後來,官府不知從何處尋來一個巫婆,說我既是天降不詳,就要用身體來供獻給天地。於是,我被斬斷手腳,割去舌鼻,剜去雙目後,裝進一個甕中,活生生地沉入撫江江底。」
  華重的話聽得紀顏心驚膽戰,倒是華重自己,凝視遠方,氣定神閒地娓娓道來,似乎是在講一個不相干的人。只有偶而攥緊的拳頭,才會洩露一點她心中的憤怒與不甘。
  「如此死去我從如何會甘心?於是我的沖天怨氣便時時無法控制,經常席捲了客船商船入江底,與一世孤苦且不得善終的我相伴水下。」
  「最後,她終於來了。那位曾經苦苦哀求,想與我相伴終於的『小公子』來了。她已非當年幼稚無知的孩子,儼然一副貴人派頭,只可惜她來得太晚了,我再不能為她撫琴歌唱了。
  但是,她也為我了結了一樁心願。她處死了陷我於災難的官員和巫婆,並將他們的屍體投下撫江以平息我的怨氣。」
  華重臉上蕩起一絲殘忍的冷笑,「哼,這樣就想平息我的死嗎?」
  華重突然把臉轉向了紀顏,「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你明白在別人面前赤身露體,任人揭開自己的傷疤的屈辱嗎?你明白看著手腳被人一刀刀砍下時的恐懼嗎?你明白割舌剜目之痛嗎?……我華重生前從不害人,只因為身體與別不同,便遭此橫禍!你瞭解我心中的怨恨和不甘嗎?我不過想默默無聞地了此殘生,連這都不行嗎?……」
  華重的聲聲的質問讓紀顏無言以對,不知怎麼,紀顏問覺得這一個個反問號都是向自己頭上砸過來的。
第一三二章 轉折
  看著紀顏無奈且無辜的大眼睛,華重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你不記得了,其實你就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小公子。」
  「我?!」紀顏又是一怔,「那……那就是我幫你報的仇了?」
  「是,你算是為我報了仇,可我也為你吃了不少苦頭呢……整整一千年啊……」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紀顏兀自強做鎮定,但略微顫抖的肩頭依然顯露著她的驚恐和不安,她感覺得到,現在的華重已經不是剛才那個清麗柔弱的普通女子了。
  「不知道?!」
  華重的雙眼突然從清澈無暇化為兩個大大的黑洞,原先嬌嫩如花的雙唇也被人用利器豁開,裡面和眼睛一樣,是個黑幽幽的大洞,連牙齒也一顆也不見。
  「嘿嘿……他們害怕我在祭天之前咬舌自盡,就一顆顆撬掉了我的牙……」華重的聲音完全沒了清脆婉麗,沙啞得不似人聲,「我的嗓子也被喊破了……我再也唱不了歌了……」
  紀顏嚇得拚命想要後退,結果出了船艙後,四周卻是一片迷茫,分不出空間是霧還是海。
  華重也已經恢復到死時,被斬手斬腳。割舌剜目的慘相!她拚命扭動著僅存的軀體,一扭一扭地向紀顏腳下爬過來。這時的華重哪還有半點水人佳人的嫵媚動人,簡直如同一隻沒有腿腳的肉蟲一般讓人毛骨悚然。紀顏看到滿是血污的華重,幾乎嘔吐出來。而華重也適時地貼到了紀顏的身邊,像蛇一樣用軀幹纏住了紀顏的腳。
  「啊」紀顏失魂地尖叫起來,她大概怎麼也料想不到,這麼刺耳的聲音居然是從自己的口中發出的,然而,那個一直被困在濃霧外面的人卻焦急了起來。
  「別怕……」華重幽幽地說道,「我只是想要你的身體,一個健全女人的身體。除了有些冷之外,你不會有其它的痛苦的……」
  是的,華重說的沒錯,紀顏確實感覺到了寒冷。那寒氣如同根根尖細的鋼針,一下一下地戳在紀顏的身體上,就這樣冰冷劇痛然後,就是麻木,就好像一個不留神掉進冰窟裡的人一樣,被可怕的寒冷侵襲著,幾乎連掙扎的力量都沒有了。
  就在紀顏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一道金光照亮了上方的夜空,明亮得好似一輪金日。紀顏抬頭一看,身體驟然溫暖起來,似乎頭頂的真是烈日,讓她幾乎嗅到了那溫暖的太陽的味道。
  與紀顏截然相反的是華重,她尖叫一聲,在那如若日頭的強光下,痛苦地扭動著身體,連她最想要的紀顏的身體,也放棄了。尖嘯過後,華重無力地拚命鑽回了船艙中,同時用沙啞得聲音嘶喊道:「死胖子!別以為這樣就能降服我!」
  紀顏一驚,終於明白了現在的轉折是易道努力的結果。但她同時也不解地想道,如果易道有如此力量,剛才為什麼會讓華重把她抓到船上呢?
  但現在不管是什麼原因,紀顏明白了一件事,華重已經威脅不到自己了,只要有易道在,她就不必再害怕了。紀顏心頭也溫暖了不少,她知道,她每次遇到困難時,都是易道在身邊支持她。保護她。這次跟蹤她來到江邊,想必也是因為看到了凌浩對自己的斥責而心懷不安吧。想起一些往日,紀顏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她在心裡默默地念叨著:「這個傻瓜,無論怎麼對他,他都還是那樣,好像……從來也不會生氣。」其實紀顏心裡清楚,易道不過是個平凡人,也一樣有喜怒哀樂,只是關係到她自己時,他好像就變成了一個沒有知覺。總是心懷悲憫的聖人,心裡除了忍耐還是忍耐。
  正當紀顏胡思亂想之際,她突然覺得有幾道金光刺痛了她的雙眼,她連忙合上眼睛。就在這一睜一閉之間,一切都已經了結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然站回了岸邊,而站在遠處的易道手裡托著一個在燈光下隱隱發出黑色光芒的圓球。
  紀顏連忙向易道走了一步,但易道卻被嚇了一跳似的連著退了幾步。這一下,紀顏愣住了,她隱隱覺得眼前的易道與往日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來哪有不同,只好一聲不響地望著他。
  沉默了許久,易道才遲疑著開了口:「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一個人去酒吧喝酒了,不安全。還是不要喝酒了吧,這樣會健康一點……還有,以後工作不要太拚命了,適當地也看看電影,去去公園遊樂場,總是悶頭工作有什麼樂趣啊?……交多幾個朋友吧,其實還是有很多人關心你的……」
  易道的話越說越多,只有眼睛動也不動地直盯著紀顏,好像努力想要看個夠,再將她印在心裡。這卻讓紀顏更加不安了,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如同壓了一塊大石,連呼吸一下都有困難。她又試探著向前邁了一步,見易道果然退後了幾步,她才用略帶顫抖地聲音問道:「你怎麼了?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快點走吧,以後如果再有機會見到我,記得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如果你今天不說清楚,就休想離開!」紀顏歇斯底里地叫道,心中的鬱悶快要讓她發瘋了,根本顧不得自己現在的模樣像不像一個潑婦。她想起凌浩對他說的事情,應劫?難道現在那個劫已經來了?
  易道苦笑了一下,輕輕地反問道:「你……知不知道我中咒的事情?」
  「咒?」紀顏努力回想,似乎很久以前聽凌浩提起過一句,當時她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邊易道這個人都沒注意到。但現在,易道已然在不知不覺間成為她最熟悉也最重要的人了。
  「我中了獨情咒,不可以和任何人交往過近。不然,你們會死。原來我身上的咒連同法力一起被師傅封印住了,現在我把封印打破了。」
  「為什麼要打破?」
  「如果不打破封印,我沒有力量救出你。」
  紀顏睜大了眼睛,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才好,她真的沒想到一時的任性,居然帶來這麼嚴重的後果。她茫然地看著易道,語無倫次地念叨著:「白龍大師,應該可以幫到你,我去找他……還有百福,她應該會有些辦法吧……」
  易道心痛地笑了笑,輕輕安慰道:「他們都沒辦法。就像師傅說的,有些是我必須經歷的。只有破了百福的十三咒,過了我的大劫,這個咒才能解開。這也是我的報應,誰讓我上一世欠下那麼多人命。好了,我該走了,不能送你回家了。幫我告訴百福和張楊他們,我不回去了。另外,路上……小心一點。」
  「不要走!」
  紀顏的叫聲無法挽留易道。然而,易道一轉身就不見了蹤影,好像他從來不曾存在過。紀顏驚訝地發現,易道真的很厲害,厲害到不似凡人,然而厲害的代價就是孤苦無依,孑然一身。紀顏隨手一摸,這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她索性蹲在地下,抱住肩膀失聲痛哭起來。
第一三三章 離別
  紀顏帶來的消息嚇到了所有的人,獵人呆若木雞。櫻桃難過地低泣。張楊抓住紀顏的手焦急地追問個不停。只有百福什麼都沒說,只是直直地望著紀顏,眼神之銳利,讓紀顏都有些膽怯。
  見紀顏迴避自己的目光,百福面無表情地緩緩問道:「易道為什麼要自己解開封印?」
  「為了救我!」紀顏在百福目光的逼迫下,避無可避,只得挺起胸膛迎向百福的雙眸。
  「當時到底出了什麼事,碰到了什麼危險?居然讓他連求救的時間都沒有?!」
  百福繼續追問著當時的情形,雖然她這麼做不過是因為自己的焦慮,但卻也因此觸怒了紀顏。易道的離去是紀顏心中一根抹不去的刺痕,根本不願回憶當時發生的一切。而現在百福的聲聲追問更讓她揪心不已,甚至覺得百福這樣做根本就是針對自己。
  紀顏冷笑了一下,坦然地回答道:「遇到了什麼?咒魂啊?如果不是你,哪來這麼多妖魔鬼怪啊?!今天害這個,明天殺那個……你好好算上自己手上到底枉死了多少性命吧!現在易道也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樣的!」紀顏的一席話說得坦然而又直白,百福的臉色蒼白得似乎瞬時失去了生氣。
《十三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