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不好意思,那是我父親的公司,不是我的公司。」非聲依然在撕著麵包,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撕成碎屑的麵包上面。
「那天玉嬌告訴我,她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即將要介紹給我的時候,我實在是相當驚訝呢。可之後,她卻又很快告訴我,她和那個人分手了。之前在公司裡,追求她的人就相當多,但她卻都從來沒有動心過。」
「那是因為她還沒有遇見我的緣故。」非聲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終於略微抬起了頭,看了看黑石。
「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我到現在也不會忘記。她欣賞我的畫作,並非是為了奉承,而是真心地對於自己感到美麗的事物的讚歎。當時我就感覺到,對藝術有感受力的人,應該是個情趣很高尚的人才對,所以開始對她產生興趣。那是第一次,對我的畫產生了共鳴的人出現了……你的妹妹,就這樣融入我的生命,也成為我的悲劇的開始。」訴說著這段往事的時候,非聲的眼神中除了黯淡,還隱藏了一份更深的憐愛。
「她太殘忍……就這樣選擇離開了我,離開了我的雙手所可以觸及的世界……」
同一時間,驀然以國家偵探的身份,拜訪了袁府。由於他國家偵探的身份有著在一定程度上高於警察的權限,所以甚至不需要立案就可以正式展開對案件的調查,袁家的人自然也無法拒絕。
「我想我的來意,袁夫人您也已經清楚了,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驀然在剛走進袁家,就有感其廣場庭院的瑰麗,而他現在所待的別館,也只是袁府的一部分。隨著管家的指引,走進了袁夫人所在的館中央,根本就無法將這裡的富麗堂皇和非聲家的凌亂相提並論。銀色的水晶燈下,穿著富貴的袁夫人正等候著他,旁邊的一套組合音響正播放著一首外國歌曲,被漆成紅色的牆壁也讓人心情很愉悅。
「安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丈夫現在在外地打點生意,所以只好由我來接待您了。」非聲的母親殷柳雪非常客套地說了這一番話,驀然倒也沒有很意外,多年來,他見慣了上流社會的交際,也早就駕輕就熟了,略微和她客套了幾句,就說出了上面那句話。
「您知道當初為何袁先生反對您三兒子和玉嬌的婚事嗎?雖然這是你們家的私事,我本來不便過問,可現在牽涉到了我正在調查的一起案子,所以……」驀然決定先試探一下,看看她有怎樣的說辭,這當然只能作為參考,不能全信。
「哪裡,其實也不是很難於啟齒的事情。我們家當然不是出於嫌貧愛富的想法才這樣做的,非聲的性格一直很倔強,一定希望自己要單獨創造一番事業,我丈夫一直認為這是彭玉嬌煽動他的緣故,他喜歡繪畫,但是還不足以達到專業水平,他一定要以此為業,在經濟上恐怕不會有穩定財源,他又不希望家庭援助他,一心要自立門戶,這件事情我丈夫一直都很生氣,這也是人之常情嘛!彭玉嬌很欣賞他的畫作,而且對他自立門戶的想法表示贊同,所以我丈夫才會反對……後來她也放棄了,可見她對我兒子的感情也並不怎麼深啊。安先生,像我們這樣的家庭,總會有一些人惡意地誹謗,正所謂謠言止於智者,我想您應該不會認為彭玉嬌的死和我們有關係吧?」
「在真相揭開前,我並不排除任何可能性。」驀然一邊說話一邊觀察眼前殷柳雪的眼神,似乎非常鎮定自若,也很難看出說的是不是真話。
「其實,我是接受警方的委託,調查余無音失蹤一事。」驀然決定再度試探虛實,所以說出了這句話,一方面表明自己的立場,一方面看看他們對余無音之事的反應,如他所料,袁夫人明顯已經預料到了這點,所以基本上沒有很大反應。
「余無音是我們公司的營銷部經理,聽我大兒子說,他已經有一個星期時間沒有來公司上班,也沒有說明理由,人事部也聯繫不到他,正在對這件事情討論進行處理。我見過他的次數不多,不過他一直都業績斐然,我丈夫是很欣賞他的,一直有心提拔他。他一直有追求彭玉嬌,但是在婚後沒多久,好像夫妻二人就發生了口角,結果就釀成了那個悲劇。我記得我丈夫還曾經代表公司慰問過他,還放了他一段時間假期處理妻子的後事。對了,聽他說,當時彭玉嬌的哥哥好像情緒很激動,到了余無音家後和他大打出手,場面非常混亂。非聲知道這件事情還是比較晚的,當他得知那件事情趕到她的靈堂的時候,情緒也是表現得非常激動……」
「你剛才說……彭玉嬌的哥哥?」
「是啊,他叫彭黑石,他妹妹的死給他很大打擊呢……好像他一直認為他妹妹的死,責任在余無音身上,非聲似乎也是那麼想的。」
音樂聲漸漸達到高潮,驀然也在大腦中飛快整理著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余無音的失蹤,似乎和這個家庭是沒有辦法脫離關係的。至於彭玉嬌的哥哥,也是一條線索,不過他和諸南現在都不在市內,不如考慮晚上和他們兩個通電話,瞭解一下情況吧。而夫人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完全把袁家的責任徹底撇清,很難再繼續問下去了。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不好意思打擾了。關於余無音的失蹤,我會根據事態的狀況進一步做出自己的判斷。」
離開袁家後,他剛走出大門,前面就開過來一輛雪佛蘭,車的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年輕女人。那女人有著一頭披肩長髮,瓜子臉,五官生得極美,雙眼看起來非常睿智,渾身散發出一股優雅的氣質。
「上車吧。」她拉開車門,微笑著對眼前的安驀然說:「我送你回去。」
她的名字叫做席唯生,和驀然一樣,也是NDG的國家偵探。
第四章 回憶
事實上,袁祖蔭雖然表面上稱是去外地打點生意,但實際上卻是去會他的情婦張小曼。已經四十多歲的袁祖蔭,在外面包養的情婦卻大概有五六個,而張小曼是她們當中最年輕的,才二十歲出頭,因為高考失敗而到摩勝市打工的她,為了能輕鬆地賺錢,寧可出賣自己的青春,成為這個足以做自己父親的男人的情婦之一。好色的袁租蔭過兩三個月就會到那裡去住上一兩個星期,對家裡人說是去外地打點生意。殷柳雪對丈夫在外面所築的幾個小香巢也是心知肚明,只求他維護婚姻的尊嚴,其他的也不去計較了。
他給張小曼購置的房子在摩勝市郊區,安排了人伺候她的生活起居。作為他最得寵的情婦,張小曼當然要想盡辦法施展自己的魅力來留住袁祖蔭,這天一大早,她早早起床,為袁祖蔭準備好了早餐。只是她沒想到,她此刻的一舉一動,都被黑影拿著的望遠鏡看得一清二楚。
「那個下賤的女人……他們兩個住在一起的時候,待在別墅裡面的僕人都回到市區去了……果然和我先前計算的一樣啊。」黑影慢慢放下了望遠鏡,伏在樹旁歎了口氣,說:「這一帶的濕氣越來越重了,雖然早做好了防範,不過……我必須耐心點,時機還不成熟。必須要保證成功,不能功虧一簣。那個女人應該也不難對付,只是要注意不讓他們有報警的時間。成敗在此一舉了!」
玉嬌,你的在天之靈要保佑我,讓我親手為你復仇……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黑石?」坐在壁爐旁凝視著那爐火的非聲,在享受著逐漸驅趕走室內寒意的溫暖,回憶起了一些往事。
「當然記得啊,」黑石在一旁坐在搖椅上,看著一本《神曲》,說道:「是在玉嬌的墓碑前吧。那個時候,看到在墓前哭得那麼傷心的你,我立刻想起你是當時那個在玉嬌的靈堂暈倒的那個年輕人,馬上就猜到你就是我妹妹過去和我說過的那個重要的人。於是我便上前安慰你,因為你和我,都同樣是深愛著玉嬌的人啊……當時由於你都已經泣不成聲,幾乎都暈了過去,實在令我感同身受啊。那個時候我就決定,把你視為弟弟看待。」
「那天,當我跨入縞素的靈堂,看見玉嬌的遺照的時候,我是沒有辦法相信,她就這樣離開了我的……更不要說是接受她自殺了的這個殘酷現實了。醒來後已經是一周以後了,那時候,跑到玉嬌的墓碑前的我,遇見了你。你的眼神確實和玉嬌非常酷似,那個時候……我,我只想問你,為什麼讓她就這樣死了,你為何沒有能好好地保護好她呢?殺死玉嬌的人就是她自己,那讓我連在憎恨中獲得尉籍也沒有辦法獲得……」
他的回憶逐漸展開了。
「爸爸,難道你真那麼討厭玉嬌嗎?」
非聲依然記得昔日,他不惜拋棄自尊,當著所有家人的面,跪在父親的面前,請求他成全他與玉嬌。
「我想,您是不會在乎她只是一個秘書吧?」非聲甚至不敢仰視父親,他等待著父親最後的裁決。
「那是不可能的!」父親那毫不留情的話語,徹底打碎了非聲的一線希望。
「我不同意,自然有我的考量!」
非聲抱著祈望的表情環顧四周,大哥依然是一言不發,而二哥更是以非常不屑的口氣對他落井下石:「非聲啊,那個小秘書臉蛋是挺漂亮的,但是也不至於為了她忤逆爸爸吧?以我們袁家在社會上的地位,還怕找不到合適自己的女人嗎?」
二哥幸倫那齷齪的表情令非聲作嘔,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如今這個時代,他還要面臨這種家庭干涉自由戀愛的事情發生。心似乎凝結到了冰點,但是那份灼熱的,不斷在心底湧動出來的狂熱,卻絲毫沒有辦法減少。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放棄,他本來明明也對父親的事業絲毫不感興趣,從來也沒有去過父親的公司,他唯一與父親事業的交點就是玉嬌,為了她,哪怕是要讓他真的接受父親的事業,也許他也會考慮的。但是,哪怕提出這個條件,父親也不答應。
「我想我也許說得還不夠明白,」袁祖蔭惡狠狠地掐滅手中的雪茄,對非聲下了最後通牒:「只要不是這個女人,你隨便選任何女人,我都不會有意見!你聽明白了嗎?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沒有認真的意思,我倒是不反對,但若你認真起來,非要結婚不可,那麼我絕對不允許!這樣好了,你將來結婚後,可以在外面把她當做情人,這是我對你最大的讓步,我不能讓她當我的兒媳婦!」
聽到父親如此侮辱自己所愛的人,非聲心頭那份壓抑已久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他不顧一切地站起身斥責父親:「你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那麼骯髒下流!你在外面包養情婦的事情,媽媽和我們都是知道的!你以為只要有錢,就可以隨便地玩弄女人,就可以踐踏他人的自尊嗎?玉嬌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愛人,哪怕你是我父親,我也不允許你詆毀她!」
袁祖蔭聽到這番話,自然是被氣得渾身發抖,抄起身旁的一個煙灰缸就朝著非聲的頭上扔去……
非聲撩開前額的劉海,對一旁驚訝的黑石解釋道:「看見了吧?這道傷疤?這就是那個時候,我那位父親給我留下的!與大哥和二哥不同,我實在無法忍受父親的一切!我生長在一個怎樣的家庭!縱然錦衣玉食,可是卻沒有任何的幸福和溫存,家庭,更像是一個慾望的競技場,人們在金錢面前泯滅良知,可以隨便地侮辱,折磨他人,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即便我,我只是希望和自己真心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也沒有辦法實現!現在回想起來,玉嬌那時候對我那麼說,恐怕是爸爸找人去威脅過她了……」
非聲又彷彿回到了那對他而言,僅次於知曉玉嬌死訊的痛苦的那天。
為了能徹底地反抗父親,非聲已經做出了與家庭斷絕關係的決定。這天,是他將與玉嬌相愛的事情告訴父親的第二天,煙灰缸的傷已經包紮好了。他在下午玉嬌下班時間到他們經常見面的那家咖啡店去等玉嬌,早上他已經打過電話給了她。然而,當他看到神色憂鬱的玉嬌踏入店門的時候,他便有些不好的預感。
玉嬌剛一坐下,就開門見山地說:「非聲,對不起,我今天是最後一次和你見面了……你,你頭上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父親為難你?」
「不,不是的,」非聲已經完全忘卻了頭上的傷口,他驚訝於玉嬌所說的「最後一次」。
「事實上,我已經被公司解雇了,所以我今天根本沒去上班。」
「爸爸他……對不起,玉嬌,我……」
「夠了!你已經把我的生活徹底攪亂了!我是我們家的主要經濟來源,自從父母死後,哥哥他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我身上,他因為學歷不高,所以沒有辦法像我一樣成為辦公室的白領,當初拿到這份工作就很不容易了!沒有了工作,你讓我們家以後怎麼辦?難道依靠你嗎?就憑你畫的那幾張畫?你一直說錢不好,錢不好,錢有什麼不好的?缺乏金錢的生活,你知道是多麼悲慘嗎?我到現在都沒有告訴我哥哥我已經失業了!這全是拜你所賜!」
玉嬌越來越激動,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怨恨和不甘,到最後,她都哽咽到幾乎說不出話來。非聲沒有想到他和玉嬌的愛情卻反而傷害到了玉嬌。
「我……我不可能再繼續和你在一起了……非聲,你就不能夠腳踏實地地去找一份工作嗎?你為什麼那麼無視現實呢?當你失去家庭的經濟補給,只怕你連自己也養不活!」玉嬌冷冷地諷刺著非聲:「你根本一無是處!不過是個生活在自己的想入非非之中的妄想家而已!」
「可是,我們明明是相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