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葉天似乎有些明白了,當他捕捉到那個日本兵以後,總是覺得有事情未了,才一個人繼續留在大院裡。那種感覺,就像一個沒過足癮的酒鬼一樣,對於他而言,是比較反常的事。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有絕頂智慧的修行者對他施加了微妙的思想牽引。
他什麼都沒問,在藏僧旁邊的一隻半舊蒲團上坐下。
供壇下面,一隻籃球大小的鏤空香爐裡,飄出淡淡的青色檀香煙霧。香分九股,一升到半空,就清晰地散開,指向九個不同方向。
「十四大師的修行者之血,開啟瞭解讀未來之門,那是必須經過的一步,就如同摩訶薩埵那太子捨身飼虎、薩波達王割肉喂鷹一樣。他的身體腐朽為塵土的一日,就是靈魂飛昇於天上之時,所以你不必為沒能從屠刀下救他而自責。他的三生三世,全都是聲明遠播、料事如神的預言師,屢屢洩露天機,導致本就陷入無常變化的迷途眾生,更受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的煎熬,無數本該死而登天的信徒因不死而最終墜入阿鼻地獄。我讓他明白,他已經深陷於這種愈來愈壞的修行輪迴中,是越墜越深的『死循環』,只有一刀斬斷因緣糾葛,才能幡然猛醒,找到自我。」少年藏僧說。
葉天的確曾為十四大師的死自責過,作為特戰高手,他不能原諒自己任由摩羯潛入殺人而毫無察覺。
他低頭看了看前胸,在少年藏僧面前,他感到遮蓋胸膛的衣物彷彿都不存在了一樣,對方只輕輕一眼,就能裡裡外外、通明透徹地看穿自己的心。
「我是迦楠。」少年藏僧垂下眼瞼,雙手在胸前緊握,結「蓮花生大士啟迪印」。
葉天點點頭,深吸了幾口氣,檀香入腦,思想頓時變得空靈而澄澈。
「此時此刻,你也許能暫時拋開縈繞心頭的那些亂事了吧?」迦南不再抬眼,彷彿自說自話。
「暫時拋開,但卻不能一世拋開。出了無為寺,我還是我,還要面對那些。」葉天無奈地歎氣。
「二戰日本兵」和「血咒」是無法逾越的兩個大障礙,如果能盡快將前一個剖析明白,他會帶著小彩上路,直奔金沙江以西的蠱苗部落。
「你放不下那小女孩,只是緣起於看不透。一葉障目,不見森林,其實你還有更重要的使命,比如十四大師凝結畢生心血,帶你看到那次遠古時代的曠世大戰。你相信嗎?每一個人生在這世上,都不是毫無目的地來,毫無意義地去,而是帶著各自的使命。你的使命,就是要去解決某個人人棘手的難題。」嘩地一聲,迦楠的藏袍猛地飛揚起來,像一朵灰色的雲,似乎即將要將他的身體托起來。
「那難題是什麼?」葉天凝視著對方光潔而飽滿的額頭。
迦楠驟然睜開雙眼,目光明慧,精神充沛之至。
葉天情不自禁地合起雙掌,屏住呼吸,虔誠求教:「請大師明示。」
在他眼中,迦楠不再是單薄瘦弱的少年,而是博覽群書、胸懷錦繡的得道高僧。
「真正的難題,難在連謎面本身都是不可知的,在解題之前,必須先找到它。它,就像歧路中丟失的山羊,在我們面前,歧路不計其數,每一條都通向撲朔迷離的遠方,窮畢生之力,甚至無法找到謎面。很多人,在生命的盡頭頹然告訴後來者,那謎面是根本不存在的,謎的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我想說,那些人大錯特錯了,因為他們沒能突破生命的屏障,只生一世,而不能往生幾世。未知生,焉知死?只有突破生命屏障,死而不死,身亡而心不亡的人,才能站在那謎題面前……」
葉天的腦子如一台高速打印機,將迦楠說的每一個字都準確無誤地記錄下來。
「外面那些人,個個都是死過一次的人,更有甚者,已經死過三世,將三生石上的因果糾纏全都解開。所以,他們是真正的智者,而十四大師憑藉著尼泊爾天龍寺的名聲與靈氣,將三百通靈者集合起來,一起打開天眼,洞悉未來,終於看懂了那個謎題,就是——真實世界的大毀滅。」迦楠的唇變得像塗了硃砂一般殷紅,幾乎要滴下血來。
「大毀滅」是全球各國的修行者們永遠都討論不休的話題,歷久彌新,每個年代都有新理論出現,論述著作汗牛充棟,不計其數。
之前葉天因工作關係,曾與美國內華達州51號軍事基地有過直接合作,瞭解到基地內部有十個神秘的獨立部門,主攻的研究方向就是「大毀滅」課題。
「大毀滅是由人引起的,要制止它的發生,首先要制止引發毀滅的人。」迦楠突兀地用一句話做了結語。
「什麼樣的毀滅?什麼人將引發這些?」葉天禁不住追問。
「大殺器。」迦楠的嘴不懂,這三個字卻清晰地傳入葉天的耳朵裡。
大殺器,是二次海灣戰爭前後,經常出現在聯合國核查組織報告書裡的特殊字眼,代表的是紅龍所擁有的某種超級武器。核查小組數度進入伊拉克檢查,動用了最先進的搜索工具,卻始終一無所獲。
關於這一點,葉天得到的內部通知上說,是英國間諜網搜集情報時的一次重大失誤,未經調查,就把紅龍召開軍事演講時的吹噓之詞原封不動地上報。事實上,所謂的「大殺器」根本就不存在,不過是紅龍的厚顏意淫與虛張聲勢。
「大殺器是什麼?」聽到這三個字,葉天反而安下心來。
「你說什麼?」迦楠詫異地問,輕輕皺了皺鼻子。
只有在這一刻,他的樣子才像十二三歲的少年。
「你剛剛提到了大殺器,但世所共知,大殺器是子虛烏有的。」葉天快速回答。
「我沒說過。」迦楠更為驚訝,立刻轉頭望向供壇上的巨鐘。
葉天沒再多問,他明白,問題出在那鍾上。
「有事要發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但我不知道會怎麼樣。有人會死,而且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能夠決定未來大事的人。他知道所有的秘密——快,快!」迦楠突然跳起來,向前一撲,躍上供壇,身子向外,後背緊貼巨鐘。
同時,他用藏語大叫了一聲,葉天聽出,那是「保護先知」的意思。
接著,他分別用了十幾種語言重複同一句話,有尼泊爾語、印度語、馬來語、粵語、維吾爾語、烏克蘭語,甚至還有蘇門答臘島上的食人族獸語,以及四種類似於小鳥嗷嗷待哺的聲音。
葉天知道,他是在召喚外面長廊裡的人,一起退進來保護某個人。
果然,長廊裡的人快速衝進來,層層疊疊地貼在巨鐘上,圍得水洩不通。
此刻,這些來自三山五嶽的修行者們臉上全都帶著莫名的悲壯表情,彷彿每個人都預見到了可怖的未來。只有葉天,孤零零地站在佛堂一角,面向門口,冷靜地等待著。
「喂,我在這裡,葉天,我們趁這機會快撤吧?」司空摘星終於逃脫了眾人的圍困,從門外探進半邊腦袋。
葉天搖搖頭。
司空摘星只好溜進來,靠在牆角,嘀嘀咕咕地問:「他們在幹嘛?都什麼年代了,靠人牆戰術能保護得了什麼?一枚火箭彈就能連佛堂一起轟個稀巴爛。還有,高精度狙擊步槍遠在一公里之外獵殺一切靜態目標易如反掌,幾十枚穿甲彈就能把巨鐘裡的人打成篩子。哼哼,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人是怎麼想的,簡直莫名其妙嘛!」
葉天一把扣住司空摘星的肩膀:「鍾下有人?你怎麼知道的?」
司空摘星大聲呼痛,被葉天一把摀住嘴。幸好那些人都在全神貫注地守護巨鐘,沒人顧得上他們。
「我一到大理,先落腳無為寺,總覺得這裡有寶貝。某一晚,我看到巨鐘被拉起來,底下坐著一個老和尚。看現在這陣勢,老和尚是個大人物,這些人寧願犧牲自己的命,也要全力以赴地保護他。」司空摘星咬著牙回答,連掙了幾下,都沒法擺脫葉天的五指。
「關於『大殺器』,你知道多少?」葉天急切地追問。
司空摘星搖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快放手。」
葉天放手,兩個人同時退到佛堂最陰暗的角落裡。
外面的長廊之內,忽然刮起了大風,不知何處有幾扇窗被吹開了,發出「匡啷匡啷」的巨響。
「全神貫注,提氣聚力,不能有絲毫懈怠。敵人就在外面,隨時都會闖入。大家聽清了,這是生死存亡的重要關口,每個人都必須盡力,抗擊外敵。」迦楠用十幾種語言反覆大喝著同樣的一句話,所有人一動不動地背靠巨鐘,組成了一幅古怪的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