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梅森」這名字葉天也有印象,深入巴格達的美軍特遣隊每次秘密捕獲重要人物,都要通報聯軍最高層、五角大樓以及關塔那摩鐵獄的最高長官梅森將軍,有幾次,葉天還跟後者親口通過電話。
印象中,梅森將軍是個惜字如金、冷酷幹練的人,在電話中極少發出笑聲,也從不跟任何人開玩笑。
「把手給我,把手給我……把你的手給我……」夏瑪諾布大叫一聲。
葉天向前探身,雙掌都遞出去,立刻被對方死死抓住。
「記住,我要你記住……」夏瑪諾布嘶啞吼叫著,在鍾下激盪起「嗡嗡嗡嗡」的回聲,「一切關鍵,都在梅森將軍身上。紅龍就是預言裡的恐怖大王,這一點任何時間、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無論他活著還是死了……我們活著的意義,是保守那個秘密,永遠地保守它,哪怕是採取各種極端手段,包括殺死一切知情者,用暴力殺戮來終止大毀滅。記住,我們將會為了保守它而搶先尋找它,但你無論何時都要清醒地記住,找到它是為了不讓別有用心的人找到它,最後的最後,要將所有異端者毀滅,為了拯救地球上大多數人而毀滅一小撮人,明白嗎?明白嗎?」
那些話不僅僅是經由對方的嘴傳入葉天耳朵裡,而是從兩個人緊握的四隻手上,變成一股股滾燙的熱流,直接進入了葉天的思想深處。
現在,「紅龍已死」和「紅龍是恐怖大王」已經形成了完全對立的悖論,在葉天腦子裡翻滾糾纏著。
「殺、了、他、們。」夏瑪諾布用這四個飽含著驚懼、痛苦、糾結、困惑的字結束了失態的狂吼。
「殺誰?」這念頭剛浮上葉天腦海,對方就立刻解釋,「殺了一切敢於揭開這秘密、要將秘密據為己有的人,其中也包括紅龍。這秘密就是他敢於向五角大樓叫板的『大殺器』,一件能夠瞬間毀滅人類、讓地球重回遠古洪荒時代的超級武器。它的本名,不是五角大樓卷宗中的『大殺器』,而是『蚩尤的面具』,一張令地球上一切生靈望風而逃的邪神面具。」
葉天長吸了一口氣,腦子裡稍稍清醒,立刻問:「現在,那超級武器身在何處?由誰掌控?又是最初由誰製造出來的?」
夏瑪諾布雙臂一顫,兩根籐條由他臂上纏繞前行,以兩人緊握著的四手為橋,爬上葉天的雙臂。
葉天並不躲避,任由長蛇一般冰涼的籐條長驅直入,纏上自己的身體。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巨鐘之外,驀地傳來一個蒼老的男人用日語大喝的聲音。
「服部家族、服部九兵操求見夏瑪諾布仁波切,請現身吧?」不等葉天兩人有任何反應,那男人再次沉聲喝問。
「咳咳,咳咳……」夏瑪諾布輕輕咳嗽起來,從他身上爬過來的籐條動作加快,二分為四、四分為八,纏遍了葉天的軀幹與四肢。
「不必強求去追根溯源,因為沒有人知道『蚩尤的面具』因何存在,但它卻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等待有人開啟地球的毀滅倒計時。我們要做的、能做的只是應用現有的知識和力量,阻止大毀滅。要想知道它在哪裡,請遵循你身體裡那顆心的指引吧!」夏瑪諾布艱難地回答。
葉天低頭,凝視胸口的衣服窸窸窣窣亂動亂響,可以感知那些籐條在暗中蛇一般地游動著。
「人類的語言表達能力十分蒼白,我只能通過長生籐的枝蔓告訴你那些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遙遠歷史。與此相比,十四大師所知的蚩尤與炎帝、黃帝的曠世大戰不過是皮毛之外的微末枝節。敞開你的心扉,去聆聽、去感受、去俯瞰吧……」夏瑪諾布深沉地笑起來,緊緊地抿住嘴,長眉和眼瞼同時垂下來。
此刻,葉天的心底深處,彷彿有一泓幽泉正在波濤暗湧。
他的腦海中出現了連綿不絕的莽蒼群山,絕壁與深谷比肩而立,大山深處,出現了一個被四面峰巒圍合起來的寸草不生的巨大空地。他的目光關注於那片荒涼的灰色地帶時,便看到了遍地丟棄著石車、石馬、石屋、石樹、石草以及一切在真實世界裡能夠看到的活生生的東西。
「人呢?那世界裡的人類呢?」他正在四顧搜索,便看到了石草叢中橫七豎八躺著的半風化石人,石人都已經殘缺不全了,或少了一條腿,或少了半截頭顱,或少了一隻手臂。石人極多,遍佈各處。
世所共知,秦始皇兵馬俑是目前世界上數量最多的陶俑聚集地,歷史價值與考古價值無與倫比。葉天愕然想到:「這裡的石像又多又古怪,如果能帶回港島去,或是親臨其境考察,必定會有其它重大發現。」
他踩著堅硬如鐵的岩石地面向空地的中央進發,最終站在一個直徑百步的巨坑沿上,腳下就是一個深達百米的無底深坑。坑也是空的,形如一個倒置的椎體,周邊全都是灰乎乎、光禿禿的岩石。按照常理推斷,要想在岩石山體上開鑿出這種規模的坑,非得用大量炸藥做連續爆破不可。不過,那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呢?與中國歷史故事中的「愚公移山」有何不同?
「服、部、九、兵、操、求、見……求、見……」這聲音猶如振聾發聵的重錘,穿透巨鐘,一下又一下地衝擊著葉天的耳膜。
所有的幻覺都被這些聲浪沖散了,葉天猛然睜眼,眼前仍是夏瑪諾布和幽暗的鍾壁,絕無什麼大山與巨坑。
「你看到那件超級武器了嗎?」夏瑪諾布大聲問。
「我只看到巨坑。」葉天實話實說。
「那就是超級武器被運走後留下的坑,像一個倒置的超級金字塔,不是嗎?」夏瑪諾布讚許地點了點頭,「你的智慧遠超常人,不但能看到歷史,更能從歷史的源頭尋起,主觀學習能力超強。我找你,是真的找對了。」
葉天吃了一驚,因為那個坑實在太大了,到底是什麼樣的武器,竟然需要如此興師動眾地挖掘出來?
「不要問我——」夏瑪諾布舉手制止已經湧到葉天喉嚨裡的問題,「任何人都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必須要不斷前進,比敵人早一步知道秘密。」
四壁上,龜甲發出的幽光漸漸變強,緊跟著便接二連三地爆裂開來,發出綿綿密密的辟辟啪啪聲。
「這一座小小的龜甲之城已經到了瀕臨毀滅的時候,如果將我們居住的地球也當做一座可以棲身的城,城毀之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現在你知道嗎?我們的確沒有多少時間了。」夏瑪諾布悲哀地苦笑起來。
葉天感覺自己似乎知道一些什麼,但腦子裡空蕩蕩的,對任何一個謎題都沒有完全確定的答案。比如那超級武器的來歷、去處?十四大師、迦楠、夏瑪諾布駐守在無為寺的真實意義?已死的紅龍為什麼又被他們視為全世界的敵人……
「服、部、九、兵、操、求、見!」
隨著這聲龍吟虎嘯般的怒吼,葉天眼前閃過一道雪一樣皎白、電一樣急閃的光芒。那道光,將他和夏瑪諾布分隔開來,也將巨鐘整整齊齊地一分為二。纏繞在兩人身上的籐條也被從中割斷,嘩的一聲向左右收縮回去,如同十幾條斷首斷尾的長蛇,發出刺耳的嗚咽悲鳴之聲。
佛堂裡的燈早就重新亮起來,葉天的眼睛暫時適應不了強光,只能低頭閉目。
「服部九兵操造次求見夏瑪諾布仁波切,唐突之處,還望見諒。」操著日語怒吼的蒼老聲音平和舒緩了許多,但吐出的每一個字中都帶著無法形容的暴戾之氣。
「這是圖窮匕見的最後時刻了嗎?你在無為寺藏經閣裡潛伏隱忍了那麼久,難道佛經的無聲教化還不能消弭你心裡的殺氣嗎?服部九兵操,你應該知道,大劫不休,出世必死,你一旦動了殺心,先死的一定是自己。」夏瑪諾布淡淡地說。
「生又何歡,死又何懼?」對方的聲音又高亢起來。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沒有領悟佛法中的精妙法門,死得渾渾噩噩,轉世輪迴後,仍是糊塗人、糊塗鬼。」夏瑪諾布回答。
葉天慢慢睜開眼,看見佛堂正中站著一個頭髮、眉毛、鬍鬚連成一片的高瘦老人,雙手、雙腳上戴著銹跡斑斑的鐐銬。形象雖然落魄潦倒,但他叉開雙腿站在那裡,彷彿是一把脫鞘而出的寶刀,不必任何動作,殺氣便已滿盈。
真正吸引葉天注意力的,不是那怪人,而是怪人身後五步遠處站著的一個黑衣人。
雖然對方臉上戴著黑紗面罩,葉天仍然第一時間認出,那就是自己噩夢的源頭——在巴格達殺死全部特遣隊兄弟的真兇。
大敵當前之時,葉天的心突然冷靜下來,慢慢地吁出一口氣,舉手摘掉肩上的籐條,輕輕躍下。
黑衣人的身材瘦削而矯健,在緊身黑衣的籠罩下,像一尾躍出水面的兇惡的黑狗魚。他身上沒有明顯攜帶刀槍武器,可手肘、膝蓋、腋下、襠下、腳踝處有輕微地凸起,很顯然藏著某種扁平而犀利的暗器。
「我要殺了你,煉化長生不死的佛舍利,我要殺了你……」服部九兵操喃喃地囈語著,雙掌一搓,發出刺啦刺啦怪響的亮藍色火星。
夏瑪諾布從半邊巨鐘下走出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巨大的悲哀:「服部家族是日本忍術最高明的繼承者,忍術的最高境界,是通過艱苦卓絕的修行,突破人類思想與身體的桎梏,打開白日飛昇之門。這一點,與藏傳佛教中高僧的『虹化』殊途同歸。服部九兵操,我曾經以為你距離『飛昇、虹化』只有一層窗戶紙,可你還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了,這是多大的悲哀啊!回頭看看,你的所作所為,難道不覺得愧對服部家族歷史上的三十一位祖宗嗎?」
黑衣人身子一晃,游魚般向前,作勢要撲向夏瑪諾布。
葉天橫向跨步,堅定無比地擋住了對方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