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找死?」方純又氣又怒,繼續寫字。
黑金部隊第一輪襲擊時,葉、方二人都克制忍耐,聽任對方劫走小彩、拿走冰蟾蜍,等於是給對方留了條活路。可是,半天過去了,如果黑金部隊的人還賴著不走,想再撈一筆的話,簡直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好奇怪啊……咳咳……他們想要什麼……咳咳……」葉天在咳嗽聲的間隙裡低聲問。
據傳,黑金部隊背後有大筆資金支持,所以極少參與殺人越貨的搶掠事件,從不為財富寶藏出手。那麼,蝴蝶山莊裡還有什麼好東西能讓他們蠢蠢欲動?
「線索?日本兵?雷燕?」兩人目光一對,不必出聲或寫字,已經心意相通。黃金堡壘是二戰時的日本侵略者營造出的大寶藏,「二戰日本兵」出現在西南大山裡,兩者之間也許存在某種特殊的聯繫。
「好,這一次恐怕要狹路相逢、刺刀見紅了。」方純歎了口氣,右手插入口袋,檢查槍械和彈藥。
葉天用眼角餘光機警地斜瞟著花牆那邊,生怕敵人會使用遠程狙擊武器。
「接下來怎麼辦?要動手抓人嗎?」方純收拾好了武器,立刻有了膽氣。
葉天雙手摀住嘴,做出強力抑制咳嗽的動作,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圖窮匕見、竭澤而漁才是我們的戰鬥原則,現在我們可以再等,直到黑金部隊的人露出破綻為止。」
「黑夜金達萊」這只黑白通吃、黑白交雜的特殊部隊一向的所作所為,給江湖人留下的印象只能用「無所顧忌、無章可循」八個字來形容,忽善忽惡,亦正亦邪。在蝴蝶山莊內與對方發生正面交火,只會累及無辜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們像最有耐心的獵手那樣,守在原地,靜觀敵人的變化。
終於,在二十分鐘之後,葉天感到那股龐大的殺機已經悄然退去。他苦笑著搓臉,感覺在漫長的等待過程中,自己的臉皮都像已經石化了一般。
「總算結束了。」方純重新關閉了短槍的保險栓,揉搓著已經僵硬發麻了的膝蓋。
「這只是暫停,而不是結束。」葉天笑笑,腦海中不自覺地浮出四句詩來。
同一時間,方純已經心口吟誦:「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朝霸業談笑間,不勝人間一場醉。」
這正是葉天想到卻沒說出來的那四句詩,與方純在一起,他每每有同樣的感歎,方純彷彿如他肚子裡的應聲蟲一般,自己剛剛想到,對方已經恰到好處地回應。每到這時候,他心底就會湧起一股激盪的暖流,久久回味,不能平息。
「對於黑夜金達萊部隊,你瞭解多少?」方純自然地牽起了葉天的手,兩人向著治療室的方向並肩前行。
葉天笑著回應:「一點點而已,並且都是江湖上的公開資料。不過我喜歡金達萊花,因為它象徵著生命、和平、繁榮、幸福,而且是最平民化的一種花,不妖不媚,自然大方。」
金達萊這種花,是朝鮮共和國的國花,別名映山紅、尖葉杜鵑、興安杜鵑。花的顏色有紅、紫、黃、白、粉、藍等,主要生於山坡、草地、灌木叢等處,葉可入中藥,具有解表、化痰、止咳、平喘等作用,專門治療感冒、頭痛、咳嗽、哮喘、支氣管炎等症狀。金達萊是田野中開放的第一朵花,花語是「長久開放的花」朝鮮人認為金達萊是春天來到的標誌,韓國人亦用它來象徵長久的繁榮、喜悅和幸福。
中國與朝鮮是一衣帶水的鄰邦,所以金達萊在大陸很多地方普遍種植,也象徵著中、朝兩國人民的深厚友誼。
方純笑著聳肩:「呵呵,古人說,桔生淮南為桔生淮北則為枳。金達萊進入中國之後就通稱為『杜鵑』,而杜鵑是有毒的,你忘了嗎?」
的確,黃色杜鵑的植株和花內均含有毒素,誤食後會引起中毒;白色杜鵑的花中含有四環二萜類毒素,中毒後引起嘔吐、呼吸困難、四肢麻木等症狀。再有,杜鵑花及杜鵑所屬花系的葉子具有毒性,連用杜鵑花粉釀製的花蜜也有毒,誤食後可能出現流涎、噁心、嘔吐和皮膚刺痛感等反應,隨之而來的還有頭痛、肌無力、視物模糊、心跳過慢、心律失常,嚴重者還會陷入昏迷或經歷致命的抽搐。
葉天正色回答:「我當然知道,所以黑夜金達萊在此刻出現,絕不是一個好兆頭。我估計,襲擊者超過五人以上,其中一人長期潛伏在山莊裡作為內應,隨時向外輸送情報。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真正的大秘密還沒浮出水面,敵我雙方一切行動都是『盲動』,不會對最終結果造成影響。誰笑到最後,誰就是『超級武器』的擁有者。」
方純立刻接下去:「會是我們嗎?」
葉天也在心中自問:「對呀,會是我們嗎?如果不是,那時候我們早就已經成了勝利者前進道路上的炮灰了。」
沒人願意做毫無價值的炮灰,而避免落入這種下場的要點,就是把一切競爭者全都變為自己的炮灰。葉天又一次輕觸口袋裡冰涼的刀柄,略微浮動、煩躁的心立刻沉靜下來。香雪蘭之死,猶如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而葉天,就是那一泓無波、無聲、無塵、無相更深不見底的幽譚。
這樣的人,往往有可能成為決定戰局勝敗的獨一無二的關鍵人物。
經過數天療養,雷燕現在已經能下床自由活動了,此時正坐在窗前的搖椅上看書。見到葉天和方純進來,雷燕臉色異常平靜,無聲地合上書,靜靜地等待著他們開口。
治療室裡,飄浮著淡淡的福爾馬林藥水的澀味,從天花板到地面全都是一片單調空洞的蒼白色,與雷燕的面色極其相近。
「我已經抓到了那個人——在現代化的催眠術、測謊術、腦電波讀取術等最新科技手段下,取得他腦子裡的秘密並不困難。可是,我現在沒時間,因為幾天內就要離開蝴蝶山莊了。雷燕,我希望你能講出一些我感興趣的東西,那麼,我就能帶你離開山莊,而不是留在這裡,最終成為江湖人物的盤中大餐。你是個聰明人,請試想一下,我們感興趣的是日本兵,而大多數江湖人垂涎的卻是淘金幫歷年來累積下來的財富。落在他們手裡,只怕會把你一片一片切開來研究,直到搾乾你骨縫裡所有的油水為止。」葉天沒有拐彎抹角,而是開門見山,直接陳述利害關係。在他看來,雷燕從山裡趕來大理之前,就安排好了一系列應對措施,比如把日本兵藏在無為寺外、帶來的只是信件的複印本等等。
跟這樣的聰明女人打交道,可以節省很多時間,而現在他缺的就是時間。
「哦?你要去哪裡?」雷燕問。
窗中投射進來的陽光,將她全身罩住,令她全身都散發出明晃晃的光芒。
「瀘沽湖。」葉天只回答了地名。
「我說實情,就帶我一起走?」雷燕的左側眉毛突然挑高,顯示出她對那個名字非常感興趣,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稍縱即逝,僅僅落在方純眼中。
「差不多,因為我現在能夠當段承德的半個家。」葉天毫不遲疑地回答。
雷燕丟下書,深沉地笑著,似乎對葉天的大包大攬有所懷疑。
「說實話,你沒有太好的選擇了。縱觀淘金幫的歷史,為黃金喪命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說,你也會步那些人的後塵,成為戰鬥的犧牲品。說吧,說些對大家有幫助的內容。」方純旁敲側擊,雙眼緊盯雷燕,絕不放過她身體上的任何變化。
「好吧,我說,但你們必須保證我的人身安全。」雷燕仍在討價還價。
葉天點點頭,謹慎地關緊窗子,放下窗簾。治療室裡的光線頓時暗下來,能夠給所有人以安全感。據他判斷,黑金部隊的襲擊者並沒有遠去,一定是逡巡於蝴蝶山莊的外圍,隨時都會去而復返。
方純在一張方凳上坐下,取出錄音筆,按下錄音鍵。
雷燕垂下頭思考了一會兒,開始慢慢地追憶敘述:「關於二戰日本兵,我覺得他肯定知道很多事,只是還沒找到撬開他嘴巴的鑰匙。我連續數次帶他回當晚殺人的地方,一字一句地告訴他那晚發生了什麼。然後,我要求他說出自己的秘密。起初,他什麼都不說,甚至絕食反抗。最後,終於在一個下著鋪天蓋地暴雪的深夜裡,他一個人打傷警衛,進入了鞋帶洞。我一個人追上去,他突然轉回身告訴我,他很孤獨,現在就算死,也要跟自己的兄弟們死在一起。我問他,他的兄弟在哪裡?他自知失言,就再也不說了。然後,我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對著鞋帶洞裡的水窪坐了整整一夜。長夜漫漫,為了對抗疲憊和瞌睡,我生了一大堆火,又抓了幾隻野兔子,架在火上烤。我們淘金幫的人每次出門,腰帶上總是拴著酒葫蘆,裡面裝滿了土法釀造的烈酒。當我興致勃勃地吃肉喝酒時,他突然轉過身來,滿臉詫異,死死地盯住我——」
當時的情況下,雷燕以為日本兵要圖謀不軌,立即垂手掏槍,彈開保險栓。但是,日本兵並沒有兇猛地撲過來,而是喃喃地叫了一聲:「修羅?」
雷燕看過日本兵的紋身,從頭到腳,都是「修羅」這兩個字。由此可知,修羅是對他而言極其重要的一個人。
「你說什麼?」雷燕問。
日本兵的情緒變得無比激動,揮舞著雙拳,大聲咆哮:「修羅!修羅!」
雷燕想了想,換了個問法:「修羅是誰?是你的朋友嗎?」
日本兵一個箭步跨近火堆,像一頭被激怒了的山豹,雙手猛地扣住了雷燕的肩膀。
雷燕的武功受過淘金幫幾大長老的真傳,身子一轉一縮,短槍就頂住了對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