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裴鵲不是萬能的,況且中國的俗諺早就說過: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濕鞋?
也許正是這次小小的失誤,斷送了他的性命。
葉天苦笑搖頭:「見沒見過又有什麼用?在這個世界上,沒人敢像裴鵲那樣,把冒險當成一場遊戲。盜墓界的人都說,他簡直就是一個瘋子,只為『盜墓』而盜墓,已經到了癡迷無度的地步。現在我只期待,大竹直二的人能豁出命去,排除一切干擾,重新進入熔爐勘查實情——但看他的意思,對熔爐失去了應有的興趣,而是隨時準備北去三星堆遺址。」
憑心而論,葉天相信日本人做事時的嚴謹態度,在很多方面完全勝過北狼司馬領導的那一票中國盜墓者。
「那麼,北狼司馬呢?在他身上,我們是不是會有更多借力之處?」方純問。
她被劫持後,小亭中才發生了血腥一幕,所以並不清楚,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司馬已經當場倒斃。
葉天直言相告:「對不起,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司馬孤軍深入,進入我們腳下的稻香村賓館,已經在山口組麾下女殺手『三絕狐』雪溪千代子的刀下做鬼。」
方純吃了一驚,瞬間把葉天的五指攥緊。
「真的?」她旋即皺緊了眉頭,「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北狼司馬絕不會冒那樣大的風險。從他僱傭老閻、老曲做探路石這件事上看得出來,即使是舉手之勞,他也會秉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古訓,派別人去幹。」
葉天深深地點頭:「司馬的屍體就在樓下,我親眼所見雪溪千代子的連環三殺,那是做不得假的。」
方純悵然地呀了一聲,放開葉天的手。
電視中播放的,就是葉天從裴鵲身上拿到的錄像,真實地記錄了大熔爐地下的詭異景象。可惜,他和方純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弄不懂那些蛋因何存在,又是哪種動物所生。
裴鵲的鑿蛋過程持續了三四分鐘之久,奇怪的是,鋒利的扁鑿竟然奈何不了蛋殼,連一點粉末都沒鑿下來,遑論破蛋察看。
「是什麼聲音?是什麼東西……」裴鵲又一次抬頭,鏡頭指向正前方。
這次,畫面中清晰地出現了一條蜿蜒游動的黑色軀體,圓滾滾的,渾身披著一層閃亮的黑色鱗甲。粗略估計,那應該是一條直徑半米左右的蛇形動物,正在巨蛋頂上緩慢地游弋著。那架攝像機是裝在裴鵲頭頂位置的,光柱與鏡頭一起移動,照到哪裡,就能拍到哪裡。他們看到的,與裴鵲看到的完全一致。對面那怪物距離裴鵲約七十米到一百米的樣子,看不見頭顱,只是左右搖擺游動,還沒有直撲上來。
嗖的一聲,裴鵲扔出了一枚雞蛋大小的煙霧彈,噗的一下,方圓二十米內頓時濃煙滾滾。
鏡頭急速晃動著,顯示裴鵲正在奔向繩索,然後向上攀登。
「我喘不過氣來……我覺得肺要炸了,心臟越跳越快——看看,看,那是什麼?天哪那是什麼?」裴鵲尖叫著,聲音完全走調,如同一卷磁粉快要掉光的錄音帶。
鏡頭晃動了一陣,漸漸穩住,向前方平行拍攝。
電視畫面被披著黑色鱗甲的軀體充滿,鱗甲上也帶著地圖狀的線條,並且隨著那軀體的呼吸而收縮、擴張,再收縮、再擴張。在沒有參照物的情況下,葉天只能大概判斷,軀體的直徑最少在兩米以上。如果那真的是一條巨蟒,張開大嘴後的吞噬口徑,能輕而易舉地把裴鵲囫圇吞下。
事實結果是,裴鵲的軀體是完整的,並且被葉天從平台下拉上來,又扛出了山腹,好好地交給了司馬。
「我要死了,如果誰最後得到這些資料,請在我的墓碑上,刻『風神裴鵲』四個字。我是裴鵲,我是……裴鵲,不死的盜墓界之神……」隨著他艱難的嗚咽聲,鏡頭中忽然出現了一蓬血雨,從鏡頭內側噴出,一直落在對面的鱗甲上。
在葉天感覺中,每一片鱗甲也是有生命能力的,血雨一到,立刻被鱗甲吸收。之後,鱗甲似乎開始變得興奮,片片逆張。
「詛咒……還記得那詛咒嗎?服部九兵操說過的二戰往事中的詛咒——『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咒,大煉蠱師玉羅剎的最後一道蠱!」方純失聲叫起來。
鱗甲下面,竟然另外藏著一層更光滑、更細緻的白色鱗甲,如同常人穿衣時外套、內衣的搭配一樣,黑鱗甲是外套,白鱗甲是內衣。
血雨第二次灑落,噴濺在白色鱗甲上。驀地,那些鱗甲唰的展開,變為淡淡的粉紅色,輕輕顫動著,像是舞台上唱京戲的小生手裡瀟灑打開的白紙扇。
「歌聲,歌聲,死亡的召喚聲……」裴鵲還能說話,但他的聲音變得詭異而古怪,每個字都像被粗砂紙胡亂地磨礪過一樣,乾澀刺耳。即使只是在聽錄音,葉天和方純還是忍不住同時舉手,揉搓著自己的耳朵。
「我聽到了那歌聲,末日,那是末日,所有人的末日……」裴鵲桀桀怪笑起來。
「怎麼會那樣?」葉天低頭,發現方純手腕、手背上已經滿滿地起了一層細碎的雞皮疙瘩。
「天才的盜墓者總是死在最後一個墓穴裡,這裡很好……最接近大毀滅邊緣,所有人都將跟我一樣死於大毀滅……」裴鵲艱難地絮語著。
現在,鏡頭變得出奇穩定,彷彿被牢牢地固定住了一樣。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只能證明裴鵲失去了活動能力,當然也無法繼續向上攀登了。
又是一陣血雨噴過後,白色鱗甲也直立起來,露出了那軀體的本來面目。那是一種表皮透明的身體結構,表皮之下,是密密麻麻的蛛網狀紅色血管。除了血管,更有著十幾條拇指粗細的黑色管狀物,那應該是怪物的筋絡之類。最為奇特的是,管狀物之內不斷地閃動著跳躍的光線,猶如醫院裡心電圖監測儀屏幕上的生命信號。
葉天默數了一下,在這個角度能看到十四條管狀物,同時有十四道之字形光線反覆躍動著。
「再見……再見,世界……」裴鵲留下了最後的六個字。
那軀體再次蠕動起來,雙層鱗甲慢慢落下,重新覆蓋在透明的身體上。之後,鏡頭內只剩灰茫茫一片,再也沒有任何具備研究價值的畫面。
葉天湊近電視機的音響發聲孔,閉上眼睛,屏息諦聽。
方純與他行動一致,湊到了電視機另一邊。很快,他們捕捉到了一種既像是誦經又像是哀號一樣的聲音,音節簡單生硬,音調平鋪直敘,但又聽不出是男聲還是女聲,甚至分不清是人言還是獸語。
「我們進入熔爐時,聽到過那些嗎?」方純問。
她也許不是故意要聽什麼答案,而是用提問來沖淡心中的極度不安。
「沒有。」葉天的表情僵硬得如同廟裡供奉的泥胎塑像。
「那麼,那麼……」方純張開口,卻實在想不出要問些什麼,只好雙手摀住臉,猛地呼出一口氣,騰地站起來。
「別擔心,事情也許沒那麼壞。」葉天淡淡地說,「你剛剛提到了大煉蠱師玉羅剎,跟我的思路完全一致。在服部九兵操的描述中,玉羅剎用自己的生命發出了致命的最後一道蠱,即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當時的情形,與錄像中怪物張開兩層鱗甲時的模樣近似。可想而知,玉羅剎的蠱與此地的大熔爐怪物,定有關聯。我想再回到山腹去,假如那地方還沒被完全毀掉,我可以效仿裴鵲,下到熔爐底部去看看。」
他的聲音雖平淡,但做出的這個決定,卻讓方純臉色大變。
葉天關掉攝像機,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幾次,忽然又問:「你是不是認為,北狼司馬很不好對付?換句話說,很多人要他死,他仍然活得好好的?」
他凝視著自己的雙手,腦海中浮現出司馬出現、雪溪千代子出手的情景。山口組三大女殺手的名氣和手段絕對成正比,三絕狐由溫柔謙恭、不動聲色到驟然出刀、連環絕殺,那一過程只用了不到十五秒鐘。十五秒內,司馬沒有施展任何反擊手段,就愴然倒地。
「據說,司馬的血液中流淌著蒙古北方狼族的成分,五歲之前,每天喝狼奶長大。他出道時曾加入過烏克蘭僱傭兵隊伍,獵殺目標時,手段如惡狼般凶殘,場面血腥,令人髮指。我有種直覺,他彷彿如九命貓一樣,狡詐、機警、難纏、堅韌,不會輕易踏入絕境,更不會只倒地一次就放棄生命。」方純的總結和剖析條理分明,十分到位。
葉天一笑:「你對他似乎有很深的瞭解?」
方純正視他的眼睛,坦然回答:「同在一個江湖中行走,至少我要知道誰可以碰,誰不可以惹。還有,已經不止一個人說過,我跟他的女朋友華姿面貌相像。於是,我才有意識地搜集他倆的資料,做到有備無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