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葉天顫抖著抬頭,緩緩地搖頭:「你錯了,即使是面對一個死人,我們也要珍惜時間。因為無論對於死人還是活人,時間都是有限的,容不得半點浪費。也許這時候,大竹直二正留在山外,焦灼地等你回去呢。」
霧隱瞳的冷漠表情忽然消失了,「大竹直二」這個名字彷彿二月春風,瞬間吹化了她臉上的薄冰。
「是啊,他說過,會等我出去。」她喃喃地說。
「所以,我們早一點結束這裡的事,對誰都是一種解脫,對吧?」葉天說完最後一個字,突然屏住呼吸,如同狙擊手即將扣下扳機前一樣,全神戒備。此際在他眼中,霧隱瞳不再是個人,而是一個活動的標靶。標靶是沒有攻擊能力的,只配給高手喂招。
「沒錯——」霧隱瞳只說了兩個字,腳尖一踢,地上那柄刀就飛旋起來,先是落在她掌中,接著半空飛掠,斬向葉天右掌中的刀。在她早已形成的思維定式中,「先擊飛敵刀再一刀摜穿敵胸」的進攻套路是最實用的,如果沒有激戰前提到大竹直二的那一點點分心,她會異常謹慎地三分進攻、七分防守,而不是隨性冒進。高手也有犯錯的時候,但她偏偏在葉天這樣的勁敵面前犯錯,並且是在葉天的心理暗示引導下犯錯。
葉天陡地鬆開五指,中刀滑落,霧隱瞳那一刀自然落了空。
嚓地一聲,霧隱瞳的咽喉正中便多了另一柄小刀,刀尖貫穿氣管,刺入深度恰到好處,絕不浪費多餘的力氣。
「結束了。」葉天微笑著說。
小刀是從他右袖射出的,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咯咯……咯咯……」霧隱瞳喉嚨裡發出一連串毫無意義的呻吟聲,五官扭曲為一團,雙眼中流露出無窮無盡的悔意。事實上,在大竹直二等人離去後,她有足夠長的時間將葉天凌遲分屍,甚至剁為肉醬,但她什麼都沒做,而是靜等著他醒來。她低估了海東青,錯得太離譜,才會招致這樣令人瞠目的結局。
「你也許會刻意防著我的左手,卻不會想到我用右手握你的刀迎敵,同時把殺招藏在右袖裡,完全違反了使用冷兵器的原則。日本忍者自以為是二十一世紀冷兵器格鬥的強者,從不把別國的敵人放在眼裡,豈不知『格鬥』只是戰鬥的一種表現形式,一種取得勝利的途徑。那麼,總是標榜刀劍的華麗、招式的炫目有意義嗎?結論當然是沒有任何意義。真實戰鬥中,需要的是美軍簡練迅猛的『一招制敵術』,至於忍術和劍道,請帶回日本去慢慢懷舊吧。」葉天站起身,走到霧隱瞳面前,輕輕拔刀。
一股血泉從她咽喉飛濺出來,瞬間打濕了那個異常醒目的「霧」字。一代一代忍者的最終命運無一例外都是浴血戰死,這就是忍者無法打破的死亡魔咒,從嗜血起步,到濺血身亡。
「誰都不能對海東青掉以輕心啊——」霧隱瞳發出最後一聲淒厲長嘯,眼耳口鼻中同時噴出鮮血,然後直挺挺地向後倒下。嘯聲在空谷中久久迴盪,但大竹直二是不可能聽到了,因為他已經躊躇滿志地離去。
葉天在霧隱瞳身上找到了一瓶藥丸,擰開瓶蓋一聞,心情立刻大好,因為那都是以中國東北長白山野參為主要原料製成的補藥,能夠幫自己恢復體能。他吃了幾粒藥丸,又搜到了對方身上的壓縮食品包,一邊吃,一邊大步西行。
當大竹直二從水中拖起鬼門和大石頭的時候,葉天就覺察到了霧隱瞳的存在,因為一個人是完成不了削石、泅渡這種超重體力活的。多疑、詭秘的大竹直二一定派了手下秘密跟隨,作為後援和奇兵。所以,葉天即使在半昏迷狀態下,也不斷地積蓄力量,決不坐以待斃。他忍辱負重地躺著,只為某一刻暴起殺敵,洗雪前恥。於是,他做到了,死的是霧隱瞳,那個從來都被大竹直二所倚重的超級殺手。
過了巨蛋陣,葉天再次看到了從平台上垂落的繩索,不過卻不是一條,而是十九條。多出來的這些,一定就是趕來救援的忍者們留下的。
山谷中不再有歌聲,也沒有風,沒有人聲人影。一瞬間,葉天遊目四顧,真的懷疑自己身在一個死谷之中。
「死谷,一個充滿神跡的死谷,不是嗎?」在開始攀登之前,他自嘲地笑著嘟囔了一句。
第六章 絕頂神跡
向上攀登的過程中,葉天始終提心吊膽,以為吸乾裴鵲的怪蛇隨時都會出現。如果運氣真的那麼糟,他只能半空躍向相鄰的繩索勉強躲避,生還希望極其渺茫。幸好,怪蛇奇跡般地消失了,一條都看不到。
登上平台後,葉天累得幾乎渾身散架,狠狠心把剩下的半瓶藥丸一股腦兒地吞進去,原地躺了半小時,才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走向刻著古怪面具的那一端。
到達面具後,他沒有做爬進方孔逃生的打算,而是小心地在面具前橫向平移,眼睛斜向上看,仔細地觀察石壁。終於,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就是幾個巧妙地分佈於石壁上的凹痕,就像谷底石壁上留下的一樣。
「是了,這些應該是某位前輩留下的,他曾一直爬到穹頂,一窺最終真相。現在,該輪到我了。」葉天定下心來,又休息了一陣,手攀腳踩,利用那些印痕向上攀爬。
離開地面十幾米後,山谷裡升起了濃重的灰白色霧氣,頓時將他的視線遮住。他索性不再四處張望,專心致志地尋找印痕,循序漸進,攀爬速度反而大大加快。
突然間,他的右手在向上的過程中,摸到了一條冷冰冰的橫向石縫,高度約有兩尺。他向上兩步,向石縫裡望去,驀地看到兩米外橫臥著一條黑色怪蛇,頭東尾西,足有八米多長,正緊貼著石壁沉睡。石縫很深,越向裡越寬敞,不遠處黑魆魆的,又有或長或短的怪蛇臥著,蛇身粗細超過兩尺。
再向上,石壁上不時出現同樣的石縫,而石縫中全部藏有沉睡的怪蛇。
葉天手腳並用,加快速度,最終翻上懸崖,到達了一個平坦的廣場。霧氣越來越重,他只能透過霧氣縫隙向四周觀望,大致判斷廣場約為五十步見方,地面泛著淡淡的灰白微光。
「誰在這裡?有人在嗎?」他把雙手攏在嘴上,放聲大叫。
無人應聲,只有流動著的霧氣在他身邊打著轉,彷彿山中妖魅的繚繞裙裾。他沒想到辛辛苦苦爬到大熔爐頂端後,竟是這種一無所有的狀況,如同一名絕世高手將武功練到爐火純青後,卻發現對手只是空氣,無處發力,無處出氣,之前所有的希望、構想、準備都徹底落空。
葉天謹慎地沿著廣場四邊移動,逐漸明白,這個空間的高度約為十米,再向上便是石頭穹頂,沒有去路。
「一無所獲,也許只能原路返回……可是那歌聲呢?光斑呢?來自何處,又藏在何處?怪蛇難道是天生的嗎?那些巨蛋、那些由各種動物雜交而成的怪物呢……」葉天坐下來,從食品袋裡捏出一點點殘渣碎末放進嘴裡,如老牛反芻般慢吞吞地嚼著。
結束了漫長的攀爬後,身體的痛楚漸漸復甦,他覺得從體表到關節、從四肢到五臟,全都以各種各樣的方式痛著。刺痛、酸痛、陣痛、絞痛、頭痛、心痛……同一時刻,一起迸發,一瞬間就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氣。他不由自主地軟軟倒下,四肢展開,無力呼吸,任由疼痛滿身肆虐。
陡然間,正對廣場的這部分穹頂亮起來,像極了一塊超大的投影幕布。幕布長寬皆為五十米,而觀看距離僅有十米,這種前所未有的視覺體驗,讓葉天頭暈目眩,只覺得上面出現的影像如一床巨大的棉被,向自己迎面覆蓋下來。
首先,他看到了一場大爆炸,火光沖天,爆炸產生的碎片向四面飛出去,落在一個藍色的大湖裡。碎片是由連綿群山中的一座最高的山分解產生的,爆炸完全將那座山削掉,山根處變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
那個大湖原本是無邊無際的,被碎片填塞後,靠近大山的這段湖岸線立刻發生了扭曲改變。畫面暗下來,葉天能感覺到拍攝者正沿著一條垂直通道向地底高速前進。
「能量衰減得很厲害,我很絕望,手冊上說,這種情況下,只能走向毀滅。儀表顯示,下降一直延續的話,將進入一個溫度極高的地方,超出忍耐範圍。我能做的,就是等待……」一個聲音響起來,雖然是葉天能夠聽懂的中文,卻是那種一聽就明白是電子合成的聲音,乾澀、冷漠、呆板,絕不是從人的嘴裡說出的。
「有人可以對話嗎?我說的是跟有思想的人對話,不是跟機器交談!」葉天打起精神大叫,雙掌連拍幾次,發出響亮的「啪啪」聲。
「能量衰減至末期,土壤和岩石分析結果表明,我無法從本地獲得補充劑。求救,求救……如果能量降至冰點,救援者將探測不到我的方位。求救,請啟動萬能搜救預案,我可能是在距離表面很深的地方。求救,求救……」那聲音繼續響著,但前進速度漸漸放緩,並最終停下來。
葉天不再開口,保存體力,凝神觀察畫面。
畫面一亮,葉天眼前出現了一條跳躍扭動的豎向光帶,直徑約一米,高度約三米。當光帶向前移動時,葉天看清它的身體並不是一整條,而是由無數拇指粗的細帶組成,結構相當於一條擴大了很多倍的百千蟲。
「我要做更詳細的土壤分析,它們是岩石圈表面的疏鬆表層,含有多種多樣的生物,有細菌、真菌、藻類、原生動物、輪蟲、線蟲、蚯蚓、軟體動物和各種節肢動物等。土壤是生物和非生物環境的一個極為複雜的復合體,大量生物生活在土壤裡,生物的活動又促進了土壤的形成。植物的根系與土壤有著極大的接觸面,它們之間進行著頻繁的物質交換,彼此有著強烈影響。這些土壤是所有陸地生態系統的基底或基礎,生態系統中的分解和固氮過程都是在土壤中進行的,生物遺體只有通過分解過程才能轉化為腐殖質和礦化為可被植物再利用的營養物質,而固氮過程則是土壤氮肥的主要來源。這兩個過程都是整個生物圈物質循環所不可缺少的過程……」
葉天不知道聲音是否由光帶發出,但從數據描述中得知,對方分析的正是地球土壤。
「能量已經衰減到底限,我無法發出信號,求救,求救……我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求救……」畫面又暗了一陣,再度亮起來時,展現的是一大群披著獸皮、握著長矛的野人集體狩獵的場景。野人的長髮都胡亂披在腦後,看起來與野豬、野羊等獵物毫無區別。它們手上的長矛只不過是木棍削尖做成的,捕殺獵物時,效率極其低下。
「深度休眠很久以後,我醒來了。還好,我感受到了救援者的召喚。我試著聚集四散的能量,進入另一個生物的身體。這種生物能夠兩足著地,直立行走,比其它四足著地的生物更具理性……」
畫面正中出現了一大群木然站立的野人,其中一名身材尤其健壯,比它的同類高出一頭,身上的獸皮花紋也最複雜。
「我進入它,在它的頭部駐留下來,然後發出命令,要它仰起頭,看停留在天空中的救援者。從現在起,它就是我,希望救援者能夠正確識別出來……」
野人緩慢地抬起頭,凝視著天空。極遙遠處,一輪深紅色的火球孤零零地懸掛在天空中,天空既非藍色也非白色,而是呈現出一種深邃而怪異的灰色。火球旁邊一片雲朵都沒有,一看到它,葉天心中就湧起一種極度孤獨寂寞的悲愴感,彷彿自身已經被遺忘於陌生的星球上,雖然活著,卻無異於行屍走肉,唯一的希望就是回到故鄉去,而那輪火球,就是唯一的返回希望。
「我要追上它,讓它帶我回家。那是唯一的、最後的希望,我只想回去,回去……」
隨著這句話,那野人向著火球方向大步奔跑起來,其它野人在經過一陣騷動後,也跟在後面,亂吼亂叫著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