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
葉天與某個人的見面,就是在微縮後的自由女神像下面。
那個人當時說過這樣的話:「恐怖主義活動不終止,世界和平就只是妄談。所以,全球正義國家都要將『反恐』作為二十一世紀的主要政治綱領。這是真實嚴酷的戰爭,容不得半點馬虎。偉人說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在這裡,我要引用這句話,並更改為『反恐不是請客吃飯』,是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戰爭。從最近全球發生的幾起惡性恐怖事件看,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獨得清閒、偏安一隅。誰想抱著胳膊看美國人的笑話,就真是腦袋進水了,早晚有一天,恐怖分子的炸彈就能埋到自家屋裡來。所以,你必須……」
後面的話,葉天記不清了,也不想回顧,以免為孔雀所解讀竊取。他不動聲色地咬緊舌尖,等血腥味在唇齒間瀰散的時候,他的思想就一點一點恢復了清醒,腦海裡出現的,全都是孔雀年輕時的影子。
彼時的孔雀,年輕如一朵剛剛開放的凌霄花,在遠離都市喧囂的深山苗寨中修行。她的小院四周,全都是野生的綠孔雀,旁若無人地啄食小蟲,飲用山泉,在她身邊踱來踱去。
「成為天下無雙的煉蠱師,替代天魔女,成就永遠的傳奇。」這就是她的想法。
她很刻苦,所有的時間都用來修行、煉蠱、打坐、冥想,對男女間的情事渾然不管。是了,她那時候根本想不到某一天會愛上某個男人,而是只愛自己,只癡迷於苗疆煉蠱術。
直到有一天,當她在崇聖寺三塔的背陰處尋找「黑背金蜈」時,遇到了段承德。那次相遇純屬意外,她先發現了「黑背金蜈」爬行的痕跡,馬上取出長柄夾和鋼絲籠,貼著牆根向前搜索,終於在前方十步處的女牆上發現了那條半尺長的成年蜈蚣。可是,段承德突然從轉交拐出來,急速逃走的蜈蚣從女牆上跌落,鑽入了段承德的衣領。
那是一條四年生蜈蚣,毒性之強,脾性之烈,可想而知。段承德被蜈蚣咬中,不到半分鐘便滿臉紫脹,人事不省。依照孔雀的乖戾性格,大可以置之不理,捕到蜈蚣後離去,但鬼使神差的,她出手救了段承德,於是一段孽緣就此展開。她的生命因段承德而改變,如癡如狂地愛他,願意為他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當段承德離開她時,羞憤、悲愴、懊惱、妒恨……各種情緒集於一身,差一點就把她逼瘋了。她不分晝夜地煉製血咒,煉成當日,便殺奔蝴蝶山莊,令段承德的原配夫人鄧雨晴做了犧牲品。
葉天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孔雀那段灰暗的日子,她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著,既沒有爭奪「蠱術之王」稱號的好勝心,也沒有擇人出嫁、開始新生活的勇氣。她活著,但跟死了沒什麼區別,因為在段承德狠心離去之時,她的心也跟著死了。
「可是現在——我重新活過來了!鳳凰浴火,涅槃重生,我孔雀只是凡鳥,但我也可以東山再起,一飛沖天,得到自己一生渴求的。」葉天也在孔雀腦海中讀到了這句話。
「葉叔叔!」小彩從竹林側面飛奔而來,不顧地上的蛇蟲,向葉天高高地揚起手。她一出現,孔雀布下的蠱術大陣就受到了牽動,出現了明顯的破綻。要想快速彌補,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殺了侵入者。
孔雀想到這一點的同時,葉天也讀懂了她的想法,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即迎向小彩。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孔雀怒吼,整片竹林發出「嗶嗶啵啵」的怪響,所有竹子一起炸開,原來竹竿中間也各藏著一條細如腰帶的青色長蛇,長的超過四米,短的也至少在兩米以上。幾百條蛇亂紛紛地彈射向半空,又迅速跌落,結成了一張詭異醜陋的蛇網,向小彩當頭罩落。
葉天飛掠出去,攬住小彩的腰,沒有前後閃避,而是直接折進竹林。兵書上說,最危險的地方或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孔雀的伏兵全都現身了,那麼竹林裡暫時是安全的,也是她布下蠱術大陣時唯一被忽略的地方。
「葉叔叔,你沒事嗎?」小彩先關切地問了一聲,才伸手指向廊橋彼端高聳的假山小亭,「那裡是唯一的制高點,也是孔雀的破綻。葉叔叔,你會殺她嗎?不要殺她好嗎?我媽媽說過,是爸爸害苦了她,愛極生恨,有情可原。她的恨越重,就證明她對爸爸的愛越深。單單因為她能有這樣深的愛,就是值得敬佩的。所以,我媽教導過我,只要有可能,就放過她。」
小彩臉上,帶著從容冷靜的淡淡笑意,並不因蛇陣、蟲陣而張皇失措,有著處變不驚的大將風範。
竹林距離小亭約二百步,中間通道被孔雀牢牢佔據,要過路,必定跟她正面衝突。
葉天暫時放開小彩,觀察廊橋上下的形勢。橋下的小湖不深,如果有落腳之地,兩個起落就能到達對岸,避開孔雀。只是他擔心孔雀在水中設了埋伏,守株待兔,靜等他落套。當然,他也可以選擇退回去,放棄這一戰,做一次危機狀況下的逃兵。
「嗯,小彩,我已經給了她機會,可她沒有珍惜。」葉天覺得左右為難,他怕的不是孔雀,而是她背後深藏不露的指使者。既然指使者的目的,是要自己內心的秘密,那麼此人針對的,就一定是……
葉天不敢想下去,他決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手軟而壞了大事,必須清除一切知情者。
蛇陣重新彙集,在竹林外蜿蜒遊走著,只等孔雀一聲令下,就攻入竹林,將葉天、小彩嚙噬一空。
「葉天,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孔雀大聲叫起來。
葉天長吸了一口氣,怒極而笑。他笑孔雀的無知,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警醒反思。對比一路上見過的所有女性,他才深刻意識到方純的好。唯有她,才是集美貌、聰慧、腦力、戰力於一身的絕對妙人,世間少有,萬里挑一。要愛,就愛方純那樣的女孩子,而不是孔雀一類。
「對不起,小彩,我怕是不能答應你的要求了。孔雀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我不殺她,上天也不會放過她。現在,閉上眼,從『一』數到『一百』,再睜開眼,戰鬥就結束了。」葉天摸了摸小彩的頭,後者果然聽話地閉眼,由「一」開始數。
葉天橫向掠出去,到了竹林盡頭,一刻不停,躍上橋欄杆的外沿。走那條路線,向右邊去,上橋決戰;向左邊去,踏水而行,最起碼有兩種選擇。
「天賜神功,蠱苗修行,地風水火,盡歸我用。」孔雀又是一聲吼,整座橋都熊熊燃燒起來。火光中,各種飛蟲向著葉天迎面俯衝下來,振翅聲、磨牙聲響成一片。
葉天毫不猶豫地屈膝發力,如一隻孤傲的白鶴般沖天而起,落在廊橋頂上,雙腳踩在百年紫籐粗大的枝幹上。他還沒站穩,一個戴著鬼面具的男人就幽靈般自婆娑綠葉中鑽出來,迎面一刀,刺入他的肋下。
兩人近在咫尺,葉天的第一反應就是左臂一勾,夾住對方的脖子,右手拔刀,急驟地反刺。十秒鐘內,雙方各刺出五刀,全都命中對方要害。這種瘋狂的對刺,是美軍海豹突擊隊的必修課,其目的就是在極度惡劣的情況下,採取兩敗俱傷的戰鬥方式,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為自己的同伴爭取盡可能多的生存機會。
五刀過後,那人在葉天胸口上死命一推,兩人才踉蹌分開。
「你簡直不是……人……」那人嘶啞地說,鮮血從猙獰的面具嘴裡淌出來。一開口說話,他的身體元氣就洩了,膝蓋一軟,單腿跪地,更多鮮血從胸口的五個創口裡噴射出來,將身下的綠葉全都染成了紅色。
「別逼我,我說過了,別逼我。」葉天微笑著,抬高右手,看著小刀上的血痕,冷靜地繼續說下去,「我的刀,進入你身體兩寸,即便是捅到臟器,也不足以致命。可是,在四大家子墳村的祠堂裡,我早就刺過你一刀,小刀貫體後,我又用『振顫割裂法』,將刀刃翻轉六十度,在你體內造成了很難癒合的三角形創口。這六刀的傷害力加起來,正好能抵得過你刺我的五刀。朋友,咱們扯平了,你快帶著孔雀離開吧,她為了幫你,也已經成了強弩之末,再撐下去,蠱蟲反噬,將是人間慘劇……」
嗤地一聲,葉天心口正中噴出一道血箭,射出三步遠,跌落在那人的腳邊。亂局之中,他算定孔雀背後有人時刻關注著現場的形勢,所以每一步都做好了遭遇突襲的準備。眼前這個冒充過蔣公子的天蠍戰鬥力之強,是他平生罕見的,只能採取同歸於盡的手法。
孔雀也上了廊頂,站在那人身後,垂手注視著這一幕。
「現在就殺了他,是嗎?」她冷冷地問。
那人氣喘吁吁地回答:「不,不,我們還沒有探知他心底的秘密,那很重要……青龍必須要得到那個秘密。先不要殺他,帶他走,我們帶他走,去見青龍……」他抓住孔雀的手,想硬撐著起身,但血流更快、更猛,最後不得不放棄,斜倚在孔雀腿上。
孔雀彎下腰,看著那張鮮血淋漓的鬼面具,然後慢慢地抬起手,捏住了面具的一角。
「你想幹什麼?」那人想閃,已經有心無力。
「給他看你的真實樣子,不好嗎?他已是半個死人了,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所以,我想讓他給你我做個見證,免得你到時候反悔。」孔雀的語調變得無比地滄桑,深深地皺著眉,無限深情又無限痛苦地盯住面具後的那雙眼睛。
葉天艱難地挺直身子,苦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因為他知道,這一次只要倒下,今後就永遠沒有機會站起來了。
「孔雀,大敵當前,不要恣意妄為,難道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那人的喘息聲猶如一隻殘破的風箱。
「約定?不,那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才明白,痛快痛快,有痛苦才有快樂,世間大多數人的快樂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要想活得痛快,就必須讓別人不痛快。從今天起,我要做個不聽話的人,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孔雀手指一彈,將那人的面具下半邊掀開。
遠遠的,葉天望見了半張鮮血淋漓的臉。除非把面具全摘下來,否則是沒法認出那人是誰的。
啪地一聲,那人反手勾住了孔雀的手腕,急促地怒斥:「孔雀,現在最重要的是帶他離開,別壞了我的大事——」
驀地,葉天察覺了空氣中無影無形的殺機,迅速貼著欄杆後退,與對面的兩人拉開距離。
那人猛地後仰,做了一個很不規則的後滾翻,躲在孔雀後面,並且單手扣住了她的腰眼,令她動彈不得。
同一時刻,啵地一聲,孔雀的額頭上就破開了一個拇指粗的血洞。
葉天一怔,隨即向著子彈射來的方向大叫:「不要,不要開槍!」他不希望孔雀死,可事實總是與人的意願相悖,從血洞的形狀上,他早就判斷出那是一顆達姆彈。民間把達姆彈俗稱為「開花彈」、「榴霰彈」、「入身變形子彈」、「炸子兒」,其殺傷力十分驚人,遠超常規彈頭,具有極強的停止作用。
腦部遭達姆彈射中,內部形成的創口橫截面積大、創面不規則,無法快速縫合。最糟糕的是,達姆彈在人體內會造成破壞性的二次爆裂,遭襲者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