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節
葉天拾起一塊石頭,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揮臂向上擲去,正好擊中了一隻烏鴉,翻身墜落。
「烏鴉是死的,而且是朽化的,不知已經死了多少年。」烏鴉還在半空,葉天便做出了判斷,因為它的下墜姿勢如同一片秋風裡的黃葉,飄忽落下,而不像平時中彈的鳥兒那樣一頭栽下來。
這讓他聯想起被寶冶弄下來的第一具屍體,歷久不壞,落地而碎。這山谷中一定有某種神奇的力量,能夠快速吸乾人或鳥類的體液,把闖入者變成木乃伊。
烏鴉落地,方純撿起根樹枝一挑,那只可憐的黑鳥果然已經朽化,隨著樹枝的撥弄,變成簌簌而落的粉末。
「我們都是身懷武功的人,若有什麼不好,立刻就能發覺,盡量避開危險,但是小彩就不同了,她……」葉天焦慮地皺緊了眉頭。他不敢輕易地踏進空地,因為此刻做出任何決定,都將影響到他和方純的命運。
「我們去吧。」方純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葉天搖搖頭:「你在這裡不要動,我去,探明一切再回來找你。萬一我有什麼意外,你還可以救我。」此時此刻,他更願意把所有困難和危險一肩擔起,把生的希望留給方純。
方純不做過多的爭辯,點頭答應。
葉天謹慎的踏上空地,筆直向前,從兩堆石塊中央穿過。他的正前方橫著一堆石塊,約兩米多高、五米多寬,完全擋住了去路。要想穿過空地,必須左拐或是右繞。他回過頭,向站在原地的方純揮了揮手,隨即邁步向右邊繞去。
他再次從兩堆石塊中央穿過,繼續右拐,繞過擋路的巨石。如此重複了七次,他感覺就到達了空地的中央。
在中國古代的奇門遁甲陣勢中,陣勢的核心往往被稱為「陣眼」,他現在所見到的,就是陣眼,而那個位置上則築起了一道八角形的青石墳墓。葉天走過去,墓前的石碑上寫著漢隸體的「北伐之塚」四個字,旁邊則是幾行草書小字,他只認出「北伐、報國」等幾個字。
「小彩——」他再次大叫。石堆吸盡了回聲,他的聲音變得乾澀而沙啞,根本傳不出多遠。
他繞過墳墓,繼續向前,沿著石堆間的缺口行進。按照他的想法,穿過石堆,將會面對另一條道路,繼續追下去,一定能找到小彩。
驀地,他的耳邊傳來一陣詭譎莫名的動物吼叫聲,像是幾千隻野狼正在對著明月嚎叫,但細細分辨,卻又比狼嚎聲多了一層邪惡、陰毒、凶悍的意味,竟然是葉天從未聽過的。
他加快腳步,連續繞過了兩堆石塊,駭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墳墓那裡,面對著「北伐之塚」的巨大石碑。
「奇怪?我明明是向前走的,怎麼變成了後退?」他一開始有些納悶,但連走了四遍之後,每一遍都重回舊地,走不出亂石怪陣。
怪物吼叫聲又開始了,他仔細諦聽,聲音竟然是從地底傳來的。
「方純——」他向著來路上大叫。空地和亂石堆的長寬不到五十步,在他提氣大叫的情況下,應該能得到方純的回應。但是,他等了兩三分鐘,也沒聽見來路上有任何應答聲。
他停下來,靜心思索了幾秒鐘,然後迅速走向最近的一堆石頭,登上了約三米高的石堆頂部,放眼向四面望去。這次看到的情景,讓他終生都無法忘卻,因為他發現每一堆石塊頂上,都矗立著一根筆直的綠色竹竿,高聳入雲,望都望不到頭。所以,他在石堆中央穿行的時候,無異於是在一大片茂盛的原始森林中跑步了。
「這是幻覺,但我怎樣才能走出幻覺呢?」他禁不住搖頭苦笑。
之前,他粗略估計石堆在七十到一百座之間,但目前從竹竿的數量上看,竟然多達數百根,密密麻麻地把他圍困在中間,進退不得,也失去了辨別方向的能力。
「這裡是禁地,擅自闖入者,殺無赦。年輕人,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頭吧……」有個蒼老而悲涼的女人聲音遙遙地傳來。
葉天閉上眼睛,先使自己的心智免受幻覺的困擾,而後豎起耳朵,辨別聲音來處。
「上天有好生之德,但能不能走出這裡,要看你的造化了。無論你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到這裡來的,都是當初自己的選擇,誰也幫不了你。若走不出去,就變成這些『噬魂竹』的養料吧,正是因為有了太多無知者的生命滋養,它們才歷經千年而不朽,永遠地佇立於此地……」
葉天向右側旋轉了一個小小的角度,使自己面對聲音來源,然後大聲回應:「前輩,我是來找人的,剛剛闖入的小女孩是我的朋友,我必須帶她回去。」同時,他的右手已經扣住了刀柄,深吸了一口氣,蓄勢待發。
「那小女孩——」那聲音毫無戒備,果然開始回答葉天的問題。
剎那間,葉天用「兔滾鷹翻」的重手法向著聲源射出了飛刀,身體也騰空而起,循著飛刀劃破空氣時的嘶嘶聲以及刀刃上的一抹亮光衝了上去。這種脫困方式是來自於沃夫子的親傳,之前他從未有機會使用過。
他在空中起落了九次,已經到達了石陣的邊緣,緩緩地落地,面對一個頭戴黑色斗笠、身罩黑色紗袍的瘦削女人。
那女人站在一大片竹林中間的羊腸小徑上,左臂低垂,牽著小彩的手。竹林呈現出奇特的墨綠色,每一棵竹子都像被畫家用最濃重的顏料細細塗抹過。
「前輩,放開那小女孩。」葉天淡淡地說。
他的刀就在那女人的右手裡,只是已經斷成了兩截。
女人不開口,只是靜靜地佇立著,似乎葉天的到來,根本沒有引起她的關注。
「小彩,跟我回去,不要亂跑了。」葉天向前踏進一步。
竹林裡響起了一陣颯颯的風聲,吹拂著那女人身上的黑紗。
黑紗起處,葉天看到了她那張木然的臉,不禁暗吃了一驚。
那張臉上有著精緻的五官,黑漆漆的眉,烏亮亮的眼,挺直的鼻樑,纖巧的嘴唇……這是一張經過細緻描畫的臉,正因為過於細緻,才令葉天有了「畫皮」之類的驚悚聯想。
「從現在起,她是我的了。」那張「嘴」動了動,慢慢地吐出這句話。
「什麼意思?」葉天不動聲色。
「我的意思是,她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誰也不能拿走。」那張「嘴」說。
葉天不急不慢地反駁:「前輩錯了,她是我的小朋友,只是誤闖進來而已。你留下她,讓我如何向她的父母交代?」
小彩的父母和家人都已不在了,所謂的「交代」,也只是向地底的亡魂交代,葉天的這句話只不過是屬於一種慣常說法。
那張「臉」笑起來:「父母?她是生來就命犯天煞孤星的人,所有親人都被克亡一空,你根本不用向任何人交代。再跟她走在一起,連你都會被剋死,死無葬身之地。回頭吧,回頭吧……」
那女人牽著小彩的手倒退著向竹林裡走,這種「倒著走路」的樣子異常古怪,使得葉天腦中的疑惑越來越重,陡然大喝一聲:「停步吧,別再裝神弄鬼了!」
他飛奔向前,屈膝騰躍,越過了那女人,半空轉身,翩然落地。
既然那女人和小彩是倒退進竹林的,正常情況,葉天應該面對她們兩人的背影才對。但是,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兩張臉,一張屬於小彩,一張屬於那女人。
「啊——」葉天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單單那女人有著前後兩張臉也就罷了,可小彩是個正常的、聽話的小女孩,短時間內何來的第二張臉?
「看你腳下。」那女人說。
葉天還沒低頭,便察覺了腳底有無數蟲類蠕動的跡象,等到低頭細看,心裡一緊,險些大叫出聲。原來,那小徑上臥滿了五顏六色的蟲子,長度從一寸到一尺不等,肉乎乎、圓滾滾的,彼此勾連拉扯著。他只站了幾秒鐘,很多蟲子便從四面聚攏上來,向他的鞋子、褲管裡亂糟糟地只顧鑽。
「這是『噬魂竹』裡特有的『噬魂蟲』,每一條都代表一隻死於石陣的亡靈。自古至今,亡靈已經累積百萬,所以蟲子已經數不勝數。為了重生,它們會襲擊每一個僥倖到達此處的人,群起攻之,分而食之,然後某一條進入獵物腦髓裡的蟲子將有機會獲得轉世重生。」那女人幽幽地說。她的第二張臉依然描畫得一絲不苟,說話時只有嘴唇微微吸動,猶如由電腦控制的仿生機器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