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他叫我「小朋友」,當然就是以「前輩」自居了。
我客客氣氣地抱了抱拳,行了個江湖人物的禮節,謙恭地問:「這幢別墅裡到底有什麼寶貝,能驚動貴幫的大駕?」
韓國、朝鮮兩國,與中國一衣帶水,所以三國間的江湖人物、江湖規矩、江湖行話都有共通之處,甚至經常在這三地飄泊的人,每一個都會精通中文、韓語、英語。
我這種說法,已經給足了「黑夜天使」面子,沒料到他狠狠地甩了甩手,毫不客氣地回答:「別墅是你的嗎?我從來不覺得這裡是外人的家,每次去『通靈之井』喝茶,都得順路在這裡睡一覺,養養精神歇歇腳。實際上,我一直覺得它是我的家才對!」
他看了看茶几上的菜,伸手抓起一條雞腿,據案大嚼。
從他的雙手柔若無骨的外型就能看得出,這個人練縮骨功已經至少有十個年頭。因為縮骨功最難練的部分,就是雙手和雙腳。這兩個位置,全是由無數細碎的骨骼連綴而成,可以「縮」的程度很小。如果能練到可以任意縮減三分之一的程度,已經是到達了縮骨功的極限。
這個人的身高大約有一米七零不少,手掌卻只有普通女孩子的手那麼大小,約摸縮減了二分之一的樣子。單看這一點,稱呼他一聲「前輩」也不為過了。
三口兩口吃完了雞腿,他把受傷的腿搬到沙發上來,拉起褲管,露出膝蓋。
我越發感到抱歉,因為被我踢中的地方,已經有五厘米見方的一塊肌肉淤青一片了。
他歎了口氣,從口袋裡取出一隻一寸高的圓筒噴霧器,在膝蓋上嗤嗤地噴了幾下。做完了這些,他仰起臉,向我不懷好意地笑著:「小朋友,你心裡的謎我可以解開——」小綠豆眼又在轉來轉去,而且這一次,他露出了兩排焦黃的牙齒,一看就是個煙不離手的超級癮君子。
「你能?真的?」
他肯定地點了點頭,綠豆眼裡掠過一陣不易察覺的困惑。
我不敢再輕易相信別人,這是個錙銖必較的金錢社會,沒有人會主動幫別人做什麼,除非是出於利益驅使。
他心疼地看著自己的膝蓋,不斷地皺著眉絲絲吸著涼氣,似乎那種噴劑對肌肉有很強的刺激,非得咬牙忍住才行。
我在記憶裡搜索著此前看到過的關於「黑夜天使」的資料,幫主以下的骨幹分子,最明顯的特徵是「年輕化」,沒記得有超過三十歲的頭目——這個頭髮半白的老傢伙是從哪裡來的呢?
剛剛他提到以前經常夜闖別墅,看來不是假話,因為按照手術刀的吩咐,一到黃昏,所有的人會全部撤離,這裡只剩下一座空宅,當然可以任高手盜賊自由出入。
「我要一百萬,給我這筆錢,我可以告訴你一件最不可思議的事。這樣的猛料如果發給《朝日新聞》,嘿嘿,只怕當天的銷量會暴漲翻番……怎麼樣?」他貪婪地伸出柔軟的舌頭,在自己乾涸的嘴唇上舔了舔,像一條狡猾的即將得手的蛇。
一百萬不是個大數目,但我懷疑他的話只是在故弄玄虛、駭人聽聞。
任何一個加入了偷竊這一行並且立志成為頂尖高手的人,無不渴望得到前輩們的指點,修煉縮骨功,但這種功夫練到最後,極有可能睪丸縮入體內,體表特徵跟「陰陽人」無異。隨著身體的詭異變化,人的性格也會發生變異,嚴重的還會造成毀滅性的人格分裂。
在沒弄清他的身份前,我不會做任何承諾。
「嘿嘿,我看到了那個小姑娘是怎麼消失的——」他伸出右手食指,向我得意地晃動著:「一百萬,美金。然後,這個秘密就是你的了……」
我渾身的血呼的向頭頂湧上來,向前猛的跨了一步:「消失?她真的消失了?消失去了什麼地方?快告訴我……」
他的指頭固執地在我臉前搖晃著,滿臉都是得意的壞笑:「小朋友,別激動別激動。給我錢,你女朋友的下落也就有了,絕不食言!」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從口袋裡取出支票簿,迅速地寫下了他要的數字,嗤啦一聲撕下來。看到支票,他的綠豆眼一下子瞪大了,滾圓滾圓的,眼珠子像是要掙跳出來似的。同時,他又伸出柔軟的舌頭,不停地在嘴唇上舔著,一副心癢難耐的樣子。
「錢在這裡,說了,它就是你的。」我捏著支票,舉在半空。
他咬了咬牙,惱羞成怒地大聲咆哮著:「我能騙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南韓第一妙手神偷就是我——給我!快給我那張支票!」看他的樣子,如果不是膝蓋重傷,很可能就要跳起來連搶帶奪地動手了。
「你?鼠疫?」我懷疑地盯著他的臉。
「鼠疫」這個名字,已經是東亞、東南亞一帶響透半邊天的江湖傳奇人物,本人的真名已經被越叫越響的外號所取代,當然,老江湖們總會記得,鼠疫也是金姓家族裡的一員,論輩分應該是金妖狐的遠房叔叔。
十年之前的一件事,令鼠疫的盛名提升到了極點,那就是竊取日本軍事委員會的「西風作戰計劃」、洩露給韓國政府的事——據說那個計劃的本旨,是日本的極端軍國主義分子,準備以韓國南部的三個重要城市為進攻對象,試驗自己剛剛發明的水底攻擊武器。
計劃失竊,頓時在國際上掀起軒然大波,聯合國方面立刻派戰爭觀察小組到達日本東京、韓國漢城,從而將這場即將爆發的「小世界大戰」消彌在未燃之前。
「當然是我,當然是我!」他不滿地撩開了額前的亂髮,露出中分的髮際部分紋著的一隻兩寸長的金色老鼠。那是「鼠疫」的獨家標記,從來沒有人能模仿得了。
我把支票遞過去,反正他敢耍什麼花樣,我的獵槍可不認人。
鼠疫收了支票,立刻變得和顏悅色:「小朋友,今晚有點冷,麻煩你再添幾根木柴,咱們慢慢聊——」
的確,壁爐裡的火就快熄滅了。夜越來越深,大廳裡漸漸寒氣逼人起來。
我撿起兩根木柴,小心地壓在火堆上,看著它們被火炭引燃,這才轉身問:「前輩,難道我的——」
鼠疫不見了,桌面上只剩下他啃過的光溜溜的雞骨頭。
一個膝蓋嚴重受傷的人能去哪裡?視線所及,只有兩條路可走,洗手間或者是樓梯。我略一思索,馬上向樓梯飛奔過去,連獵槍都沒來得及拿。損失了一百萬沒關係,問題是鼠疫真的看到了關寶鈴的消失過程嗎?
「消失是什麼意思?消失在空氣裡嗎?隱身、隱形?進入了另外一個未知空間……」
層層疊疊的疑問纏得我頭痛,被鼠疫騙了,更是惱火到極點。中國的相術典籍裡早就註明「睛不正則心術不正」這條亙古不變的真理,像鼠疫那樣的老鼠綠豆眼,絕對是詭計百出的人物,我怎麼能乖乖聽他的話,放心大膽地挪開視線轉身添柴呢?
跨到樓梯拐角時,我驀的覺得身後的燈光一陣劇烈的晃蕩,彷彿是那盞水晶吊燈給什麼撞到了一般。
「哈哈哈哈,小朋友,上當了吧?哈哈哈哈……」鼠疫得意地大笑著從吊燈上飄然落下,恰好坐在安樂椅上,隨手抄起那支獵槍,遙對著我。他的另一隻手在興奮地撓著頭頂,笑得興高采烈、得意之極。
我慢慢走下樓梯,抬頭看看仍在不停晃動的水晶珠鏈,又低頭咬牙切齒地盯著他:「你果真是江湖前輩鼠疫?難道這就是『黑夜天使』的行事規矩?」
鼠疫大笑,不停地用槍口向我指點著,小眼睛瞇成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細縫:「小朋友,『黑夜天使』是從來不講江湖規矩的,不像你們中國人,不管是做強盜、土匪還是小偷,都要假惺惺地說什麼『盜亦有道』——盜就是盜,犯法作亂、橫行無忌,根本沒有規矩可言,誰手裡有槍誰就說了算……」
他臉上蠟黃色的皮膚,因為過度興奮而升騰起了兩大片紅暈,看上去容光煥發。
「前輩,錢已經給了你,該告訴我,那個女孩子是怎麼消失的了吧?」這一百萬權當是拿出去餵狗了,我只求得到關寶鈴的下落。
鼠疫皺著眉,裝作很為難的樣子:「一百萬?只夠我膝蓋受傷的醫藥費罷了。真有誠意的話,拜託再給我開張五百萬的支票,或許我就把你女朋友的下落說出來。不過,別讓我等太久喔?她那麼奇怪地消失了,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裡不經意地流露著極端的困惑,所以我更相信關寶鈴是在一種極端詭異的情況下消失的。
我一直向著鼠疫走過去,根本不管他平舉的槍口。
「喂,站著別動!」鼠疫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