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我急忙插嘴打斷她:「你在窗前聽到了什麼?是不是『咕嚕咕嚕』的水泡聲?然後呢?然後呢?你回到洗手台前,又看到了什麼……」她的行動軌跡,都是我從地面上留下的腳印推算出來的。
關寶鈴露出困惑的神色:「你跟蹤偷窺我?是不是?」
我用力揮手,根本不管她的悻悻然,大聲追問:「告訴我,鏡子裡能看到什麼?是什麼?快告訴我——」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她先聽到水泡聲,接著進入消失的狀態,我希望能知道在「水泡聲」之後出現的下一個環節是什麼?
「對,我聽到水泡聲,很響、很急促,然後我從窗前離開,跑到鏡子前……」
「我判斷出水泡聲來自於鏡子,雖然不知道是鏡子後面還是鏡子本身發出的。恍惚中,我扭開了水龍頭,希望自己能借冷水的冰凍作用變得冷靜些……我把手按在鏡子上,又挪到雕花的鏡框兩邊,隔得那麼近,我突然覺得自己彷彿進入了鏡子內部……」
這種神乎其神的經歷,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住了,其它任何事都顧不上,握起茶几上的鉛筆,飛快地記錄著。
關寶鈴的聲音如同夢囈:「我眼前出現了海市蜃樓……一座巨大的金碧輝煌的宮殿,像是古裝劇裡搭建起來的佈景一樣,地面上鋪著金光閃閃的方磚,磚面上印著栩栩如生的粉色蓮花,美極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輪美奐的佈景……我向前走,像是在夢裡,因為我知道海市蜃樓是只能遠遠地看著,卻永遠無法觸摸……」
我的腦子飛速旋轉著:「宮殿?鏡子裡出現的宮殿,或者是奇異的水泡聲讓關寶鈴出現了幻覺?」她是一個電影明星,用「攝影棚」這樣的術語來形容自己看到的東西,是最現成不過的。那麼,她進入的神秘空間到底是哪裡呢?
「天空變得很遙遠,從來沒有過的遙遠,而我如同是站在極深的地底下,坐井觀天一樣向上看。我能看見太陽、月亮、星星同時懸掛在一起……」她突然笑起來,認真地看著我:「你會不會在心裡偷笑?日、月、星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她抬手撫摸著自己垂在胸前的長髮,神情鬱鬱地笑著,繼續說下去——
「用『坐井觀天』來形容那時我的感受是最恰當的了,彷彿隔著雙倍的從地面仰望天空的距離,一切變得那麼遙遠。我繼續向宮殿裡走,經過一道有著漢白玉欄杆的拱橋。那些是真正的漢白玉石,在不太明亮的日光下,也能散發出耀眼的白色光輝,比道具師、佈景師們製造出來的東西,要精緻一百倍。」
「沒有人?沒有聲音?」我提示她。
關寶鈴搖頭:「沒有,就像無聲電影一樣,什麼都聽不到。當我踏進宮殿的正門,前面出現的是無窮無盡的層層疊疊的門戶,幽深無比,淒清無比,但抬頭看到的雕樑畫棟,任何一處卻又富麗堂皇之至,比我此前瞻仰過的中國任何一處古建築都要華貴……」
這段話,無疑是在說,她看到的是一座中國的古代宮殿。
「水泡聲呢?還有沒有?」我關心水泡聲的來源,免得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困擾我。
她又搖頭:「聽不到了,我急急忙忙地向前走,最後開始小跑起來,我的潛意識裡彷彿知道,有什麼人在前面等我——有個人在召喚我,一直在召喚,但我聽不到對方的聲音,只能憑感覺……那麼多門,一層一層的,我很奇怪自己穿著高跟鞋,怎麼可能跑得那麼快?門突然沒有了,彷彿已經到了宮殿的中央……」
我在記錄本上畫著層層疊疊的橫線,代表她穿越的門戶。其實,大可以把她的敘述看作一場奇怪的夢,一場思想的旅行。暫且不管她為何消失、為何出現,單從思想形態上解釋,那就是——她在做夢,在一場夢裡做奇怪的旅行。
夢的盡頭,應該是順利醒來,她呢?在穿越了數十重門戶後,又看到了什麼?
那麼,此刻的蕭可冷呢?是否也在步關寶鈴後塵消失後,重複著同樣的夢境?我能理解關寶鈴所說的「神秘的召喚」,因為此前在埃及沙漠裡,我也感受過來自土裂汗金字塔裡的召喚。
我在線段的最前面位置,畫了一個巨大的方框,因為我覺得宮殿的中心,肯定要有一個大廳。地球人建造房屋也好、大樓也好、宮殿也好,都是為了「居住」這兩個字,絕不會建造了無數重門之後,中間成了既不能聚會,也不能休息的空地,成為一個毫無意義的「行為藝術建築」。
第124章 兩朵蓮花
「我看到了大片的空場,縱橫至少有一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關寶鈴伸手比劃了一下,據我所知,大亨葉洪升熱衷於設局賭球,耳濡目染,關寶鈴應該對足球場的面積有清晰瞭解,也就是說,門戶盡頭,是個接近九十米見方的空地……
「不知道你信不信,空地中央停放著一隻巨大的圓柱體。它的表面泛著銀灰色的光澤,像是我們乘坐過的波音飛機的顏色,我猜它的成分會是鋼鐵,可它沒有飛機應該具備的尖頭、側翼、尾翼,甚至沒有起落架之類的東西,只是那麼直挺挺地墩在空地中央,佔去了足球場的一半。我抬頭尋找它的尾部,至少有二十層樓的高度,怪異地伸向天空。」
「這時,我想像自己是站在古羅馬的鬥獸場遺址中央,四周高聳的建築圍成了一個深井,而這個古怪的柱體就站在深井中央……」
我無法繼續描繪下去了,因為她敘述的情節太荒誕不稽,像是宇宙探險裡的故事。
她最後補充的幾句更是離譜:「風先生,我還有一種感覺,無論是宮殿、欄杆、門戶還是圓柱,都彷彿在安放在最透明、最純淨的水裡的,視線受不到水的阻隔,但身子卻完全感覺得到,但我又沒有缺氧窒息的感覺——」
「那麼,你是如何從幻覺中退出來的呢?」我無奈地丟下鉛筆,覺得她敘述出來的東西,更適合送給斯皮爾伯格去拍科幻片。咖啡涼透了,我端起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兩三口便喝了下去。
她長歎了一口氣:「正是因為有『在水裡』的奇妙感覺,才會覺得周邊的空氣突然波浪一樣起伏翻滾著,幅度越來越大,彷彿大海上驟然襲來的滔天巨浪,將我的身子拋起來,一直向後倒飛而去,接著我就清醒了,從鏡子裡看到了你……」
她的敘述總算是告一段落,我不得要領地起身去燒水,準備下一輪詳談。
鼠疫說過,他看到水龍頭裡的水開始逆向流動,神秘的消失過程便突然開始——唯一值得高興的,是關寶鈴回來,我就不必擔心會遭到警察的層層詢問了。
她說完了自己經歷的幻覺,但對我說的「失蹤二十四小時」這層意思卻始終嗤之以鼻。按照她的解釋——「我的思想混亂至多不超過二十分鐘,怎麼可能是二十四小時?」
這個問題,只能等鼠疫或者蕭可冷出現時才能給她以合理的解釋了。既然關寶鈴可以失蹤後自動回來,蕭可冷或許也可以。
在我第三次拒絕了關寶鈴購買尋福園的請求後,她無奈地抓起了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小葉,到別墅門口接我吧!我很累,而且事情沒辦成——啊?什麼?你們在片場?」她猛地大叫起來,把我嚇了一跳,隨即看到她緊握著話筒,緩緩地向後倒下,跌在沙發上,彷彿受到了無比沉重的震撼一樣。
話筒跌落在地上,啪的一聲,幸好並沒有碎裂開來。
我拾起話題,裡面有個年輕男人在急促地叫著:「關小姐、關小姐,你沒事吧?關小姐……」
關寶鈴的臉上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煞白一片,倒在沙發上,雙手用力摀住胸口,肩膀急促顫抖著。
我向話筒裡「喂」了一聲,對方焦慮地連聲問:「是風先生嗎?關小姐怎麼樣?不會有事吧?我是她的司機小葉——」
我簡要地說了句:「她沒事,不過目前需要冷靜鎮定,請十分鐘後再打過來。」
掛了電話,關寶鈴掙扎著坐起來,雙掌合在胸前,半閉著眼睛喃喃祈禱著。我笑了,肯定是從司機的嘴裡,她確信自己是消失了二十四小時,就在她以為不過是二三十分鐘的時間段裡。
「我真的是消失了……而且那麼久……你知道嗎?小葉已經開車回了片場,而且之前已經在別墅前的岔路上等了我四個小時。天哪……這到底怎麼回事?我不過是出現了幻覺,時間怎麼會……會過了那麼久?」
現在可以肯定,她不但出現了幻覺,而且逃離了現實空間,自身進入了幻覺中,才會造成了「消失」的現狀。且不管她的經歷到底代表什麼意思了,我想知道的是這個幻覺空間的入口到底在什麼地方?
我們重新回到洗手間裡,她向洗手台指著:「就在這裡,就在洗手台前面,打開水龍頭,手放在鏡子上,然後就能看到我說的——」她做過的動作,我也模仿著做過,根本毫無效果。
鏡子裡,映著兩張焦急惶恐的臉。
「關小姐,很高興你能信我說過的話,現在我朋友蕭小姐也消失了,像你一樣。如果你能幫忙把她找回來,別墅的產權交易咱們可以商談……」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還得借助於她的幫助。
關寶鈴向前走了幾步,打開水龍頭,雙掌按在鏡面上,慢慢向兩邊滑動,落在鏡子的左右邊框上,表情忐忑地向鏡子裡望著。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希望能看到神奇的事情發生,但此刻我們兩個,誰都沒有意識到,如果「消失」再度發生,即將出現的情況,我們根本無法應付。
幸好,她並沒有再次消失,水聲嘩嘩,持續了近五分鐘,我們兩個胸口的衣服差不多都濺濕了,也沒有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
關寶鈴收回雙手,連歎三聲:「看來,上天也不想幫我買到別墅了……」
沒有水泡聲,也沒有人神奇消失,目前看起來洗手間一切正常。
恰好在此刻,我聽到前門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非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