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蘇倫笑起來,雖然嗓子沙啞,但笑聲依舊動聽:「或許吧——知道嗎?他要兩千萬美金,而且你或許猜不到,他是從東京打來的電話,在一個著名的賭場裡。或許是賭錢輸瘋了,想弄些錢來花……」
我稍稍一愣:「哦?他現在在東京?」
耶蘭的專長是沙漠鑽探,並且在這一行裡幹了一輩子,所以他最適宜、最應該出現的地方是沙漠。無論是非洲、亞洲還是美洲,都必須是有沙漠的地方才對。毫無疑問,日本列島沒有沙漠可供鑽探,他來這裡幹什麼?
電話裡傳出一陣刺耳的噪聲,過了一會兒,她的話才能繼續下去:「自己當心,凡事不要衝動,我會盡快趕到北海道去跟大家會合……我已經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了耶蘭,他會再次跟你聯繫。」
耶蘭的突然出現,是個絕對奇怪的消息。
掛了電話之後,我的精神思想迅速活躍起來:「賭徒輸到精光之後,可能會毫無保留地出賣身上的一切來換賭本。他要出售的秘密叫價兩千萬美金,那可真的是個驚人的數字——」我對此表示莫大的懷疑。
「好像……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對吧?」龜鑒川終於帶著古怪的神色開口。
所有的僧人都湧入了天井,一起趕到寶塔下面,表情嚴肅地在地面上苦苦搜索著。如果那些來去匆匆的水流都是從石板縫隙裡滲溢出來的,單單這樣在表面上找來找去,肯定毫無結果。如果把地板全部掀起來,或許還能有點發現。
閒雲大師微笑起來:「小朋友,你的身體結構真的是……」
他忽然住嘴,掃視著神壁大師與象、獅、虎三名老僧,因為這四個人一直都在我身邊,沒有一秒鐘離開過。
「我的身體結構?」這句話一下子讓我想起了在埃及沙漠裡進入土裂汗大神的秘室時,土星人與幻像魔的影子也幾乎是異口同聲說過這樣的話。從閒雲大師的表情和語氣能推斷得到,他沒說出來的話,應該是在懷疑我不是地球人。
在意大利求學時,我曾做過不下五十次詳細到腳趾和毛髮的專業醫學體檢,任何一次,體檢表上都沒有註明「該生為外星人」這樣的字眼,於是,用最科學的「排除推論法」可以得到答案——「我,楊風,絕對的貨真價實的地球人。」
閒雲大師微笑著,突然把一隻手放在張百森頭頂上,嘴唇飛快翕動著。這種情形,他一定是在以特殊方式傳授什麼秘密,而張百森眉毛不住跳動,用力閉上眼睛,胸口激烈起伏著。
這種古怪的交流方式維持了約摸半分鐘,張百森忽然睜開眼,莊重無比地點頭:「是,我全部記下了。」
自從他們這對奇怪的組合在楓割寺出現,張百森的態度一直都謙卑恭謹,對閒雲大師尊崇無比,這個樣子,若是給大陸的張氏擁躉看了,不知道會驚詫到何種程度?
水流退下後,夜色裡的「亡靈之塔」更顯得怪異突兀,乳白色的塔身高聳著,猶如一枚瞬間即將發射的巨型航天器。
龜鑒川的話顯得有些吞吞吐吐:「算了!這不重要,我們得趕去雪域了,是不是?」
雪域,一般意義上指的是喜馬拉雅山脈背陰處長年冰雪不化的部分,也是地圖重筆標識出的死亡之地,因為在常年積雪不化的情況下,人類很難找到食物,根本沒辦法生存。
閒雲大師痛快地點了點頭:「對,那裡留下的線索,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倏地彈身一縱,從張百森懷裡躍到了龜鑒川懷裡。
於是,龜鑒川代替了張百森的位置,成了抱著閒雲大師行動的「活輪椅」。我跟張百森對視了一眼,從他眼裡,讀到了滿滿的茫然。他的年齡和名聲都早過了「四十不惑」的關口,卻在閒雲大師離開他的懷抱的剎那,彷彿腦子裡的意識突然被清空了,仰著臉,像個白癡一樣看著閒雲大師。
我試著氣沉丹田,然後慢慢抬起右臂,希望自己身體內部能有什麼不尋常的變化。可惜,力氣和呼吸運行,跟以前一模一樣,毫無加強、加快的預兆,不禁大為失望。
「你,以後隨在他身邊好了,仍舊有得道飛昇的希望,甚至比留在我身邊有更多的機會。相信他、相信他身體裡的能量……」閒雲大師輕描淡寫地指向張百森,然後再指向我:「你,永遠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知道嗎?」
我愕然後退了一步,在心底裡苦笑:「使命?我的使命是找到大哥楊天——我可不想做什麼『救世主』之類的人物。如果地球真的要在二零零七年的『大七數』毀滅,我也毫無辦法。」
在我心裡,一直都是秉承「宇宙無主」的觀念:宇宙的形成、星球的存在都是自然形成的結果。既然宇宙都沒有主人,地球這個微小如塵的星球,還需要什麼「救世主」?
無知者無畏,知道得越多便越謙卑——這才是地球人觀念的最真實寫照。一旦知道地球不過是茫茫宇宙的億萬分之一後,人類應該能認識到自我能力的極端微不足道。在已經逝去的億萬光年時間裡,像地球這樣的星球生了又滅、滅了又生的肯定無可計數,像地球人這樣的肉體凡胎生生死死的更是多到無法想像——
生死有命,不必強求。每次想到這句話,我心裡總是會充斥著難以想像的悲哀。
閒雲大師突然長歎,緊緊盯著我:「你心裡在想什麼?如果每個人都這麼想,停止追求、停止努力,地球人的進化也就全部結束了。」他的臉上猛然籠罩上了一層陰雲,雙拳高舉,像是要猛然打碎什麼似的,用力揮舞著:「地球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這麼想,唯獨你不能!不能!很多事等著你去做——」
一口氣嗆住了,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著。
當他被龜鑒川抱著的時候,形成了一幅古怪之極的畫面。因為龜鑒川的臉型,根本是個剛剛脫離襁褓的嬰孩,皮膚柔嫩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吹破。他則完全是七歲少年的樣子,無論相貌還是體型。
「我給你……給你記憶……給你記憶……記憶……」他再次開口,聲音變得沉渾陰鬱,眼神則越來越明亮,直到把我的目光給狠狠地灼痛了。剎那間,我的身子如同給千萬支利箭同時射中,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一個地方不感到劇烈的刺痛,並且身體門戶大開,失去了最基本的防範能力。
「啊呀……」下意識的,我想踉蹌後退,試圖避開他的眼神。這聲慘叫是情不自禁發出的,尖銳之極,幾乎要將自己的聲帶都撕裂了。
「給你記憶……記憶……記憶……記憶……記憶……」耳朵裡,聽到閒雲大師那句話的回聲,斷斷續續地迴響著,猶如處身於一條漫無盡頭的隧道裡。沒有知覺,也沒有思想,只聽到他的聲音在單調地迴盪著。
「噗嗤、噗、噗——」閒雲大師嘴裡突然連噴了三大口血,乳白色的石板地面上像是有人驟然潑墨運筆畫出了一大幅血紅的怒梅。龜鑒川木然站著,自己的灰衣上也淋漓地沾惹上了一長串血絲。
「記憶……」這是閒雲大師硬撐著吐出的最後兩個字。
「那麼,我以後還有沒有特異功能?」幾乎已經被遺忘的張百森,聲音惶惑不已。
龜鑒川突然仰面哈哈大笑,笑聲不停,腳下一彈,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驟然消失在西牆頂上。
張百森茫然若失地望著閒雲大師消失的方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生存的力量。
我只停頓了幾秒鐘時間,立刻向塔下發足狂奔,在我的猜想之中,既然傳說裡「亡靈之塔」下就是「海底神墓」,至少能看出某些端倪,特別是在流水剛剛退卻的時候。
圍繞如何進入「海底神墓」,在全球至少有超過一千個版本的虛構故事,其中一半以上就是從日本傳播出去的。傳說總歸只是無聊者的意淫,真的到了塔下,滿眼中看到的,除了石頭,仍是石頭。
寶塔的第一層也乾透了,我懷疑建造寶塔和鋪砌廣場的這些乳白色石頭,有某種「吸水紙」的功能。既然能吸水,當然也能「吐水」,剛剛的水漫寶塔事件,這些石頭材料,自然也「功不可沒」。
我毫不猶豫地一步跨進塔裡,站在平滑乾淨的石板地面中央。右前方,是一道狹仄的白石樓梯,通向第二層,然後就是四壁空空,毫無發現。牆面上帶著空氣裡的酸鹼物質侵蝕留下的風化痕跡,沒有任何裝飾性的雕刻圖畫。
地面上鋪砌的石板無比平整,唯一讓人覺得奇怪的就是,塔裡太乾淨了,乾淨得像由上而下,全部被清水沖洗過一樣。我在全球各地的遊歷過程中,見識過無數佛塔、古堡、石屋之類的古建築,至少那些建築的地面和牆面上,都有歲月的塵沙積澱,即使是日日打掃,也無法乾淨到像眼前的「亡靈之塔」這樣。
這種狀態,會讓我心裡有「虛假之極」的錯覺,也就是說,「亡靈之塔」像座盆景裡的塑膠造型一樣,因為水的時時洗滌而得以保持如此乾淨的程度。
木碗舟山位於北海道的最北邊,風從北面的大海上長驅直入,掀起滿山的風化塵沙,怎麼可能讓它刻意保持如此乾淨?
對比四周的廊簷屋頂,下午時我曾留意到,屋頂上鋪著薄薄的浮塵,無一例外。
看著直通二層的樓梯,我在遲疑著要不要直上塔頂去看看。神壁大師攜同象、獅、虎三僧急急忙忙趕了過來,緊跟在我身後,很明顯帶著「監視」的敵意。
這一層有四道門,通向西南、西北、東北、東南四個方向。無獨有偶,寶塔開門的方向,與整個楓割寺的坐落方位也是一致的,都是正西偏南三十度。
我轉來轉去,仔細觀察過地面、牆壁和頭頂,始終一無所獲。
這樣規模的佛寺高塔,在全日本至少有十家以上,至少在我眼裡,還看不出它有什麼超乎尋常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