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海倫手上帶著同樣煙灰色的皮手套,腳下穿著煙灰色的長靴,右手之間夾著一支燃到一半的香煙。
王江南向飛機前走過來,表情尷尬之極。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必須得厚著臉皮,向大亨討罰,這是江湖人物最難忍受的恥辱。
「王先生?你肯過來面見葉先生最好了,我替葉先生謝謝你。」海倫的國語說得字正腔圓,極富韻律,不過這並非讓人心寬的好兆頭,因為黑道雜誌上對她的評價是——「笑裡藏刀、笑臉殺人、笑不如罵!」
她對誰客氣,往往誰就該徹底倒霉了。
王江南向海倫拱拱手,又向緊閉的艙門拱拱手,當時跟在關寶鈴後面獻慇勤的時候,他大概沒想到今天會面臨如此丟人的境地。
海倫摘下眼鏡,露出精心修飾過的大眼睛,修長捲曲的長睫毛比芭比娃娃的睫毛更富彈性,隨風輕輕顫動著。
王江南苦澀地笑了笑:「葉先生在飛機上嗎?有些誤會,我想當面向他解釋,請海倫小姐通稟一聲——」
海倫哈哈一笑,頗為俏皮地把眼鏡在手指上甩來甩去,輕輕拋了個媚眼:「葉先生不太開心,不想見你,但他跟貴會的孫龍先生說過了,要借王先生一條胳膊,做為對關寶鈴小姐照顧不周的薄懲,你看怎麼樣?」
小來呼的鬆了口氣:「一條手臂?還好還好,至少十三哥的性命能保住了!」
這樣的條件,對王江南來說太殘酷了,畢竟他現在只剩一條手臂,一旦失去,雙手全部換成鐵手,還有哪一個女孩子願意接受這樣一雙手的撫摸呢?
王江南跟著仰天大笑:「很好的懲罰手段,不過我需要面見葉先生,等這誤會解釋清楚了,別說是一條手臂,王某人身上任何東西,都可以任意割捨……」
「啪啪」兩聲,王江南臉上突然挨了兩巴掌,是那個黑皮衣中年人鬼魅一樣忽進忽退,打中王江南之後又重新回到海倫身後,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葉先生不喜歡跟人談條件,你可以選擇自己動手或是讓我們來動手,解釋的話,孫龍先生自然會跟葉先生說,還輪不到你來說話。」海倫不耐煩地搖動著眼鏡催促著。
王江南的兩頰很明顯地腫了起來,突然揚聲大叫:「葉先生,關小姐失蹤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請聽我說——」
中年人又衝了上來,王江南雖然早有準備,仍舊被當胸踢中一腳,猛烈地張嘴喀出一口鮮血。中年人的武功非常高明,連我都不一定能應付得了,王江南又豈是人家的對手?
機艙裡靜悄悄的,黑色的天鵝絨把客座的位置遮擋得嚴嚴實實,從外面什麼都看不到。
「王先生,我只好再重複一次,咱們中國人有句老話,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你自斷一條手臂,下一步才是你的解釋時間!」
「風先生,您看怎麼辦?能不能您出面一次,手術刀先生與大亨是知交好友……」蕭可冷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我。
我身不由己地苦笑著:「出面可以,不過你看,海倫小姐根本不給任何人面子,我冒然出去,只怕仍舊連大亨的臉都看不到!再等一等,看看有沒有新的變化……」這種場面,如果神槍會方面沒有壓得住陣的大人物出現,王江南的胳膊肯定是保不住了。為了一個還沒有得以親近的關寶鈴失去一隻寶貴的手臂,這是命運與王江南開的最誇張的玩笑。
「風,外面什麼事?大亨已經到了嗎?」籐迦的聲音響起來,挾帶著滿滿的佛門檀香味道,塞滿了我的鼻腔。她的臉上已經開始冒汗,眉心與額頭都掛著亮晶晶的汗珠,慶祝她復活的儀式差不多維持了半個小時還多,足以表明楓割寺裡的僧人對她的尊崇。
蕭可冷與籐迦打了個照面,彼此偷偷打量著,帶著女孩子與生俱來的警覺與醋意。
我點點頭,退後幾步,向著籐迦耳語:「關寶鈴的下落,你能否百分之百肯定是在『亡靈之塔』下面?救她出來,會不會很曲折複雜?」
籐迦先點頭肯定,接著又搖頭否定,同樣跟我耳語:「『神之潮汐』來臨的時間一點都不固定,而塔下秘室的入口又是不定期開放的,所以明知道她在那裡,也得等機緣巧合才營救得出來。我不能肯定到時候看到的是個活人還是死人,如此而已。」
我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目前關寶鈴只是失蹤,已經惹得大亨兵臨城下,準備血洗神槍會了,萬一將來還給她一個死掉的關寶鈴,只怕連楓割寺都會被他連根拔起,毀為廢墟,而我、籐迦包括所有的僧人都會被牽扯進來。算了,還是先由王江南獨力應付一陣好了,千萬別把寺裡無辜的和尚們再牽累進來!」
現在,我的生命並不屬於自己,可以像小來那樣豪氣萬丈地說「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在有生之年裡,尋找大哥楊天才是我最重要的目標,似乎沒必要為了神槍會的人樹立強敵。
籐迦望著我,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我猜她能看懂我的思想,便突然為自己的自私而臉紅起來,不過隨即在心裡為自己開脫:「沒什麼好臉紅的,我又沒做錯什麼!王江南將關寶鈴弄丟了,每個成年人都應該坦然面對現實、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
我扭回頭去看波光蕩漾的「通靈之井」,恨不得外面的一切爭鬥馬上結束,就算王江南丟一條手臂來化解雙方劍拔弩張的局面,也跟我毫無瓜葛。
籐迦忽然問:「風先生,我想咱們最好馬上去『亡靈之塔』才對,你是有緣人,說不定會改變『神之潮汐』異變的發生頻率,早一些把人救出來。沒有人喜歡看流血犧牲,中國人不喜歡,日本人也不喜歡。」
這句話博得了蕭可冷的微笑——
我們低聲交談的時候,霍克與張百森已經一左一右跟了過來,扶住王江南的胳膊。
「手銬,大家又見面了!」張百森向著那個黑皮衣中年人揚著手臂打招呼。
蕭可冷「嗯」了一聲之後,準確地報出了「手銬」這個人的歷史資料:「三十九歲,前英國皇室貼身保鏢,再之前為美國海軍陸戰隊某部執行隊長,精通二零零四年之前出廠的任何槍械武器,身具亞洲多國傳統武功,智商超過任何測試標準。」
「手銬」的大名,二零零四年之前曾屢屢出現在各國的軍事雜誌上,成為軍隊精英們的效仿目標,但現在看起來,他顯得過分沉默,彷彿舞台上所有亮麗的燈光都被典雅華貴的海倫搶盡了,而他只是黑暗裡的配角。
手銬無聲地笑了笑,露出雪白的野獸般銳利的牙齒。
「張大師也在?不會是神槍會的說客吧?這是江湖黑道上的糾葛,張大師礙於自己的半官方身份,好像沒必要站在大亨的對立面,是不是?」海倫輕描淡寫地兩句話把張百森張口要說的話噎回喉嚨裡。
他的身份的確屬於半官方的,如果公然插手調節黑道矛盾,一旦給牙尖嘴利的新聞記者抓到,自己說都說不清。
「海倫小姐的話鋒太犀利了——我只是很長時間沒見老朋友的風采,想藉機會多親近親近,難道大亨並沒親自過來?」每個人都對大亨陪著小心,包括「國寶級專家、教授」身份的張百森也不例外。
海倫花枝招展地笑起來,重新戴好眼鏡,避實就虛地回答:「大亨也很想見老朋友,但很多事,當著老朋友的面不方便處理,而張大師也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明裡稱兄道弟的朋友,暗地裡卻總是給大亨拆台,弄得他心情很不好,比如——」她伸出尖細的小指,向楓割寺這邊指了指。
張百森尷尬地笑了笑,連瞥了兩眼別克車上的黑洞洞的槍口,無奈地閉嘴。
霍克還算聰明,知道自己在這種場合沒有開口的機會,索性不說話。
小來探出頭,嘴唇翕動著數了數,縮回頭,表情複雜地向著我:「風先生,我們一共有十七個人,十七對一百二十二,拼一下試試行不行?」
他算得真是清楚,把我跟籐迦直接劃歸到神槍會的陣營裡。
籐迦冷笑了一聲,回頭走到「通靈之井」旁邊,揮袖一掃,款款落座。
蕭可冷「哼」了一聲,慍怒地低聲喝斥:「小來,你胡鬧什麼?一百二十二人?你沒推測過那架直升機的重量嗎?如果飛機上低於十二個人,會有這麼沉重的吃風力度?」
的確,北海道的冬季風力強勁,剛才直升機墜落的時候非常穩當,可以判斷飛機的載重量至少超過一噸以上,那恰好是十個彪形大漢的身體重量。大亨的能力,像北冰洋裡成群結隊的冰山,露在外面的,只是微乎其微的冰山一角。
像小來這樣容易衝動,衝出去就只能說死路一條。
「王先生,時間寶貴,我們還得進寺裡去搜索關小姐,請盡快動手吧!是好漢的,別連累了自己的兄弟——」海倫伸出左臂,有意無意地向王江南身後的那十名神槍會槍手揮動了一下,似笑非笑,令人突然間感到毛骨悚然。
「叮零零——」霍克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只聽了一句,立刻肩膀一顫,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蕭可冷倒吸了一口涼氣:「壞了!肯定是緊急調派過來的人馬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