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節
借助某種特殊物體穿越時空,在二十一世紀已經不是太令人費解的橋段,我可以輕易接受這種推論。只是,我還想游到玻璃盒子的底部,希冀從外圍觀察一下那個可以發出紅光的洞穴。如果一定要死,多看一些新鮮事物豈不快哉?
有了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心境,才能真正讓自己身心極度放鬆,手臂划水的阻力也變得輕了許多。
水底完全被紅光照亮了,我游到塔身的第三層門口時,才發現那個十米深的洞穴口徑極大,已經超過了玻璃盒子的範圍,像一個平地上挖開的古墓發掘坑,四周的沙床呈四十五度角外翻,到處都瀰漫著紅光。
「這種情形,玻璃盒子應該會落入洞穴底部才對啊?有什麼理由能夠毫無支撐地懸浮在半空呢?」
盒子剛剛落到海底的時候,藉著沙床的支撐可以巋然不動,但現在沙床已經被徹底捲走了,洞穴裡只有浮力有限的海水,盒子肯定會自由下墜。
我放平身子,趴在地面上,內力運達頭頂,集中精神向洞穴裡望著。紅光的核心部位太過耀眼,無法看清,但能感覺到光源是來自無限遠處的某一點上,在它的側面,是很多辨不清顏色的巨大支架。支架旁邊,則是分割得非常整齊的四方盒子,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環繞在支架旁邊。
如果我的推斷成立的話,目前展示出來的洞穴表面,只是某個建築物的一部分——「建築物?神秘的水下建築物,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海底神墓』?」我的情緒立刻變得緊張而興奮,嘴裡灌進來幾口冷水,隨即吐出一長串紅色的水泡。
我需要一個望遠鏡,哪怕只是民用級別的也好,至少可以看清那些支架的構建方式或者被分割開來的盒子裡有什麼。人在紅光中看任何景物,都會被視覺差異誤導,把個人的幻覺成分加入進去。可惜我手裡什麼都沒有,只能憑借肉眼觀察,並且是在視線並不清晰的情況下。
我突然想起了土裂汗金字塔裡棋盤結構的墓室,那些平均分割為三百六十一個房間的平面結構,如果從頂上俯視,會不會也是現在這樣的視覺效果?
進入一層空間換氣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被紅霧籠罩著,不過還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氧氣也足夠用了。一陣急促呼吸後,相信此刻我的肺裡已經充滿了這種不知成分的東西,不清楚會發生什麼駭人聽聞的結果,暫時隨它去好了。
重病之後,我的體能銳減到了平時的三分之一,索性趴在地面上向下觀察。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如果玻璃盒子墜落進沙坑裡,再想逃離出來,就真的需要翻江倒海一樣的奇跡——我不是海神,當然也沒有那種超乎想像的能力。
也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發現了一塊長方形的牌子,但我不能確定會不會是塔門上嵌著的那塊,因為它位於沙坑底面的上方,穩穩地懸浮在半空中。在滿目紅光裡,我看不清上面有沒有刻字,但某些鏤刻的部分卻清晰地組成了一幅彎彎曲曲的圖畫。
一個人,一個仰面彎弓拉箭的身材高大的人,斜向上方四十五度角——「后羿射日?」看到這幅畫面的第一反應,就是中國最古老的神話傳說。箭頭所指方向,有十個圓孔,如果我第一步的猜測沒錯,那是代表天空中的十個太陽。
「天出十日,后羿射之,去九存一,天下太平」——這段神話,已經成了中國學齡前兒童都能複述的精彩段子。
十個孔的下方,是無數個更小的圓孔,不必一一細數,就能判斷出足有幾百個,像是一張被無數次刺穿的白紙。小孔的排列次序非常繁複,乍看上去,應該是某種盛開的植物,有狹長的枝葉,也有鋪散開來的花朵。
「這是什麼?」體力正在緩慢恢復,但卻沒有紙筆可以記錄下這個古怪圖形。
要知道,我是在一個沉入海底的玻璃盒子裡,尋找瑞茜卡未果,卻在海底空間裡發現了懸浮的牌子。它是不是瑞茜卡發現的所謂「海神的銘牌」?如果是,瑞茜卡去了哪裡?被紅光融化了,所以只剩下牌子嗎?如果不是,瑞茜卡與牌子同時消失了嗎?同時穿越時空或者是穿過了透明玻璃,直接沉淪進了深海?
玻璃地面仍舊冰冷,我聽到關寶鈴急促的腳步聲一路跑下來。
她真的很善解人意,手裡竟然握著我丟在頂層上的鋼筆。
「下面是什麼?你能想像得出來嗎?」我一邊迅速地在地面上描繪著看到的圖形,一邊哭笑不得地問她。
「后羿射日的圖畫?但我知道,這樣的東西沒來由出現在海底。風,它會是瑞茜卡發現的『海神銘牌』嗎?我很怕……怕得沒有辦法,寧願這是場無休止的噩夢,至少還有醒來的時候……」
她移步走向塔門,我想她可能會破釜沉舟地跨出去,以求從這場噩夢裡醒來。
「不是夢,而是——無比真實的現實。」我的手正在發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記錄那個圖形有什麼意義。如果這就是自己的末日,記不記又有什麼區別?
「幻覺,我們看到的都是幻覺,對嗎?」關寶鈴回頭,我們此刻像是兩個正在沖印暗室裡忙碌的工人,渾身都沐浴在紅色的光輝裡。
「不是幻覺,是現實,也許下一秒鐘,當我們轟然墜落下去,你會明白,這是無法醒來的噩夢。」我終於如實地描繪完了那塊牌子上表現出來的信息,彷彿是一張技法嫻熟真實的剪紙。
關寶鈴的手從塔門裡伸了出去,陡然間身子一晃,便從門口消失了。
我大叫一聲,拋掉鋼筆,拼盡全力彈起來,追向關寶鈴。她的潛泳技術不會太好,從她拍過的片子就能窺知一二。等我衝入水裡,她已經四肢無力地漂浮在水裡,黑裙隨波展開,像一株姿態美妙的海藻。
紅光來勢洶洶,有增無減,玻璃盒子隨時有跌落下去的危險,而此時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一把抓住關寶鈴的手腕,把她摟在臂彎裡。
「咕嚕嚕……」一串水泡從她嘴角冒出來,殷紅如血。
我單手划水,我們重新跌進塔裡,同時倒在地板上。
「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好嗎?為了你,我永遠都不會放棄求生的希望;為了我,請你振作……振作……」我搖著她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大叫,震醒她的同時,也在為自己打氣。只要一秒鐘不死,就得盡力做最後一秒鐘的掙扎,上天賦予了我們生的權利,除非它將其收回,否則我們不能放棄奮鬥。
關寶鈴無力地蜷曲著,劇烈的紅光已經把我們變成了兩隻紅色的軟弱無力的蟲子。
我感覺到了震動,緊接著下面的沙坑突然開始放大——「我們在下墜,抱緊我!」我叫著,滾到她身邊,右臂摟住她的肩膀。
沒錯,我們在緩慢下墜,仿如風中飄落的羽毛,粗略估算,大約為每分鐘一米左右的降速。打個比方,我們像是一隻空氣、氫氣混充的氣球,克服自身的浮力之後,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下降著。
那塊牌子距離我們越來越近,我能更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孔洞,但卻無法辨析它是用什麼金屬製造的。
「我們要被埋在下面嗎?我們會死在這裡對不對?」關寶鈴徹底失去了勇氣,說話時連頭都抬不起來。
我無暇回答,因為玻璃地面已經貼住了那塊銘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感覺它正在慢慢嵌入我們站著的這塊玻璃裡。「天哪!它能融化玻璃,我們完了!海水會湧進來——」一瞬間,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玻璃盒子內部的這座奇怪建築物雖然有塔門存在,但起碼海水不會湧進來,都被拒之門外,但現在銘牌侵入的位置是在玻璃盒子的最底下,一旦穿透進來,肯定有大量的普通海水湧入,我跟關寶鈴將成為倒扣的瓶子裡的兩隻螞蟻,只能被活活溺死。
那塊牌子具有高度的腐蝕性或者熱熔性,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勻速闖了進來。在它後面,並沒有海水跟著湧入,我甚至沒有看到它穿透玻璃時留下的缺口。
銘牌停在地板上,而玻璃盒子此時距離沙坑底部還有五米多遠,我能看清那些分割得整整齊齊的結構了,像是某種半開放式的寫字間,相鄰兩個之間都有路徑可以連通。
我還看到了樓梯,毫無疑問,那些巨大的支架外緣,安裝著狹長的樓梯,支架中心空著的位置是個近似圓形的空間,這樣看來,它更像一個巨大的火箭發射架。
我們越來越接近沙坑底部,終於,隨著又一次震盪,我們腳下的地板與沙坑底完全碰觸在一起。我看得更清楚了,並且不管三七二十一,拉過關寶鈴來看。可以肯定,除了與玻璃盒子對接的這塊面積之外,下面必定有更廣闊的空間,這裡只不過是一個巨型建築的狹小天窗而已。
「這是什麼?下面有什麼?」關寶鈴低聲問我,聲音裡充滿了無邊無際的恐懼。
我無法回答,只不過覺得它像一個巨型的海底倉庫,但視線之內並沒有任何活動物體。
一切空間都被古怪的紅色籠罩著,看得久了,眼睛累得不行,只能閉上眼,用力揉幾下,再繼續看。目測從腳下到那些腳手架的垂直距離,應該在四十米左右。腳手架佔據的面積有三十米見方,呈巨大的八角形分佈。
「我們會怎麼樣?會被埋葬還是會墜到下面去?」關寶鈴伸手去摸地板上的銘牌,但我迅速制止她,這塊牌子的材質無法確定,還是不要隨便觸摸的好。
我們無法做任何掙扎努力,只能靜靜地等待著,看命運如何安排。
從楓割寺的「亡靈之塔」一直發展到沉淪海底的玻璃盒子,再到現在落在一個巨型倉庫的天窗上,每一步我都無法選擇。面對茫茫無際的神秘大海,人類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了。我甚至再也顧不上去思考能不能得救的問題,而是擔心下一步我們會落在什麼力量的手裡,會成為何方妖怪的試驗品。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紅光的來處,表面上看,它應該是在腳手架的中心,但集中目力,長久地凝視著紅光的發源地之後,能夠發現腳手架中心有一個同樣是八角形的狹窄洞口,紅光是從洞口裡射上來,然後漫延遍及所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