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節
我知道他能聽清,因為古琴發出的聲音,似乎具有穿透一切無線電干擾波的力量,任何時候都清晰透亮,悅耳之極。
「風,剛才就是你說的那架古琴在響?」顧知今著急了,我聽到他喉嚨裡急促的喘息聲,像是一隻發現了獵物的鬥牛犬。
「對,就是它。」我回頭看看關寶鈴,她正側著頭,半瞇著眼睛,醉心於琴聲裡。
顧知今沉默了幾秒鐘,突然大笑:「別開玩笑了,一架沒有任何價值的仿製品而已,如果有人肯送到我門上來,或許能換幾美元。說實話,如果不是你這種老朋友打來的電話,我才懶得理。」
我忍不住笑起來,他急轉直下的態度改變,恰好驗證了他做生意的原則,越是極力貶低的東西,越具有不可預知的巨大價值。
「小顧,我們是朋友,別把做生意的那套手法拿出來。告訴我,這架琴的來歷和最先的主人是誰?我或許可以幫你想想辦法,從北海道弄到你的寶藏室裡去,怎麼樣?」
顧知今持續沉默著,我換了種輕鬆的口氣:「算了,你不感興趣,東京大學那邊,幾個精研東方古琴的老教授必定能給我個答案,說不定價格合適,我就賣給他們了——」
小來從廊簷下閃出來,偷偷地向我做了個手勢。我向他點點頭,慢慢地踱出門口,絲毫沒有驚動關寶鈴。
顧知今在聽筒裡一聲怪叫:「不行!那些老傢伙懂什麼?他們也就是從國際古董販子手裡買點殘羹剩飯而已,拿給他們研究,豈不是明珠暗投?風,開個價,看在朋友面子上,給我個真心實意的吐血清倉甩賣價,我可以自己來拿!唔,你在北海道嗎?只要價格合適,二十四小時內,我會拍馬趕到——」
他沉浸於古董這一行慣了,無論是乘車、坐船還是搭機到某地去都統一叫做「拍馬趕到」。
小來迅速向西走,指向牆外。牆那邊,是另外一座空置的小院,只是大冬天的疏於打掃。他屈膝一縱,單手搭在牆頭上,借勢躍了過去,我也跟在後面,翻牆而過。
顧知今還在叫:「開價吧,誰教咱們是朋友呢?不過你也別獅子大開口,哥哥我也總得混口飯吃吧?」
小院東牆上,赫然釘著五具灰衣忍者的屍體,並且是懸空離地的,被一種末尾帶著五條血色雉雞翎的奇怪的箭從後背射入,死死地釘在牆上。地上沒有鮮血,羽箭似乎具有吸收鮮血的魔力,從箭桿到翎毛,都散發著妖艷的血光。
「我出十萬港幣,怎麼樣?」顧知今試探著開價。
我深吸了一口氣,向側面緊鎖著的房門掃了一眼,台階上鋪著厚厚的一層塵土,沒有任何腳印。這座小院閒置的時間應該超過兩個多月以上,塵土沒有驚擾過,就證明一切格殺行動,只發生在院子裡。
五名忍者的裝束打扮,與藏經閣裡出現的第一批忍者一模一樣,可以斷定也是風林火山的手下。他既然能驅動獠牙魔傷害關寶鈴,就不會在展開圍攻行動時,忽視了關寶鈴這邊的動靜,或許這五個人的使命就是近身監視,但不知被什麼人搶先一步當場射殺。
「風,回個痛快話!加你一倍怎麼樣?」
我仰起臉,對著移近正午的太陽,深深地吸了口氣。冬日寒風也有一定好處,就是把所有的污穢血腥氣迅速吹走,吸進來的空氣永遠都是寒冷清新的。
「小顧,告訴我這架琴的來歷,價格高低不是問題。稍後我會拍圖片傳真給你,先這樣好了……」
我立即收線,不理會顧知今在那邊頓足捶胸、氣急敗壞。
其實,綜合來看,顧知今的學識、眼光都是港島古董商圈子裡的佼佼者,可惜他祖籍北平、骨子裡流著老北平生意人錙銖必較的惡習,金錢至上、友情次之。
「風先生,他們被射殺的時間是在凌晨一點十分左右,我只聽到隱隱約約的羽箭破空聲,第一時間從屋頂上趕過來,便看到現在的情景。當時他們還有殘餘的體溫,我判斷羽箭射入的位置準確無比,一箭穿心,中箭者立即斃命。我已經搜查了五十米範圍內的可疑痕跡,有一行尺碼極小的腳印,可能是屬於射手的,只比十歲兒童的鞋印略大一點。」
小來簡潔利索地匯報了一切情況,雉雞翎在冷風裡顫抖著,像是五條被撕裂了的紅旗。
箭桿的長度不會超過兩尺,射穿忍者的身體後,只留極短的箭尾在外面。
「風先生,要不要把箭取下來看看?」小來之所以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為了保護現場,給我過目。
我搖搖頭:「不必,箭上塗著劇毒。」看到雉雞翎的同時,我已經想到了射手是什麼人。
小來困惑地撓了撓頭:「毒?可是我曾用銀針探測過他們的頸後,肌肉與血液中,都沒有發現中毒的跡象啊?」
小來的思維方式畢竟還是相對死板保守,只是把目光局限在一時一地上,不懂得綜合考慮。大亨單槍匹馬到楓割寺來,身邊沒有一個隨從保鏢,很明顯,保護他的人都隱藏在暗處,並且為了應對這起奇怪的勒索案,他必定會不遺餘力地起用私藏的最精銳力量,而不是倚仗警察系統。
沒有人能清楚瞭解大亨的勢力,這也是他巋然屹立江湖,幾十年不倒的主要原因。他永遠比別人想像到的、瞭解到的強大幾百倍,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都不敢說自己已經百分之百瞭解他。
「這種箭,來自於菲律賓的熱帶叢林裡,專門用來對付巨蟒和眼鏡鱷,倚靠強力機簧彈射出來,可以同時發射十支。小來,如果你看過越戰期間的詭異事件報告,就會對它有點印象,它的中文譯名叫做『毒斑鳩』。」
小來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是菲律賓叢林『卡來拉來』族的秘術!我懂了,上面塗抹的毒素取材於卡來拉來族領地裡特有的『箭茅』,天然毒素,所以銀針探測不到。」
箭茅的毒素,類似於中國古代的「斷腸草」,只要隨血液侵入任何動物的心臟,瞬間就會產生劇烈的麻痺作用,令血管壁強烈收縮,幾秒鐘之內,流淌的血液就會凝成固體。這種植物極為稀少,只有在卡來拉來族的營地最核心處才有。
大亨的發跡之地是在南亞、東南亞一帶,所以跟隨他的貼身親隨中,有為數不少的叢林土著人,對他絕對忠誠,成為奴隸與主人的關係。
「是大亨的人!」小來心有餘悸地環顧四周。
可以想像,某個暗處,每時每刻都會有超過十雙以上的眼睛在偷偷盯著我們。所有的消息,會在第一時間傳達到大亨手裡去——「他那麼在乎關寶鈴,他們之間的關係……」我越來越懷疑媒體上的「包養」傳聞了。
東南亞土著對抗日本忍者,應該是勢均力敵、半斤八兩的事,誰都不可能佔據絕對的上風。唯一的好處,是我可以稍微放鬆對關寶鈴的保護,大亨肯定已經下了死命令,全力阻擊任何人對關寶鈴的傷害。
楓割寺裡風波不斷,尋福園那邊恐怕也不會風平浪靜,以大亨的鐵腕,不把勒索案的幕後主謀揪出來,只怕永不甘心。到了他那種江湖地位,根本不在乎十五億或者二十五億美金的得失,而是為有人膽敢挑戰他的權威而震怒。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不得不調動全部的精力,撲滅可能對自己不利的江湖勢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中國人已經說了幾千年,或許還要永遠說下去,直到人類消亡的那一天。
我再次向小來重複:「別離開這小院,就算外面塌下天來,都不要輕舉妄動,好好保護關小姐。」
小來的沉默寡言、敏捷幹練,讓我非常滿意。
回到房間裡的時候,關寶鈴正坐在床上,細心地為古琴調弦,長髮被一根黑色的絲帶攏在肩後,直垂到腰間。
我走到桌子前,看著那塊古怪的牌子。第一次在幽篁水郡裡發現它上面的鏤刻圖案能夠改變時,我覺得它有點像城市裡最常見的霓虹廣告牌。這又屬於奇怪的第六感,廣告牌會自動變幻表面圖案,只要程式設定允許,它可以無限制地轉換幾十種甚至上百種畫面,成為夜色裡最美妙的風景。
如果把鐵牌想像成立體的廣告牌,上面的鏤空圖案就是構成圖案的霓虹燈管,以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運作方式,不停地改變圖案。到目前為止,它變化過四次——瑞茜卡說過的字、后羿射日圖、六隻胳膊的天神、人與魚的結合體……當然,或許它還會變,在特殊的環境和成因下。
我承認自己的想法有些異想天開,但在特定的條件下,這種變化絕對是可以存在的,就像顯微鏡下的「變形蟲」。
斷斷續續的琴聲不時地響著,不但沒有打擾我的思路,相反的倒是讓我的思想慢慢沉靜下來,思路更加清晰。
鏤刻圖案可以改變,但它的作用卻絕不會是廣告牌,而是在傳遞某種極為重要的信息。
「或者該把它送往東京大學的特種研究室,分析一下金屬的構成?至少地球上已經發現的金屬,還沒有能夠在常溫下變形的特性。」
我似乎抓到了事件的關鍵點——「『銘牌』是用來對某件工具、某棟建築物做簡潔說明用的,這上面表達出來的,會不會就是那個玻璃盒子的作用?來歷?」
它是嵌在玻璃盒子內部的塔形建築上的,是不是可以做這樣的解釋?瑞茜卡看到了它顯露字跡的一幕,得到了與之相關的所有信息,然後便掌握了某種特殊的途徑,可以從盒子裡逃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