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節
我點了點頭,右手拇指、食指緊扣住刀柄,繃緊了右臂的所有關節,這種狀態下,他要想逃走或者搞什麼隱密動作的話,都會在小刀的控制範圍之內。
既然能在藏經閣上遠距離飛刀射殺那名懷抱長弓的日本忍者,我對自己的飛刀技藝就有絕對的自信。一個行走江湖的人,對刀的依賴,絕對勝過有可能發生故障的槍械。所以,任何艱苦困難的環境裡,我都需要自己的袖子裡有它的存在。
「別太緊張,我沒有惡意……」他苦笑著看著我低垂的右手,陡然屈膝一躍,如一隻冉冉升空的野鶴,抬手把那暗格捏在手裡,隨之輕輕落地。
他的輕功的確不錯,即使在高手如雲的「黑夜天使」幫派裡,也應該是列入前十名之內的。
「就是它,請看。」
暗格就是木牌,紫黑色的平滑表面上,刻著兩朵蓮花,其中那朵青色的,與尋福園別墅裡座鐘上那柄鑰匙完全相同。第一眼引起我注意的,是蓮花頂上刻著的四個漢隸小字,全部用一種灰白色的顏料塗抹著,透著萬分詭異——「煉獄之書」。
「我從望遠鏡裡看到這四個字,當時的震撼簡直無與倫比,因為所有牽扯到『海底神墓』的傳說典籍裡,都會提到『煉獄之書』的名字。就像埃及法老能用《死亡之書》開啟與鬼魂溝通之門一樣,『煉獄之書』也是打開『海底神墓』的必不可少的一樣工具,所以我發誓要得到它,讓它稱為朝鮮人的鎮國之寶。」
每個人都熱愛自己的國家,十五年前,鼠疫自然是狂熱的愛國者,並且夢想著隨金純熙逐步登上朝鮮宮廷政治的紅地毯。他的這個想法,非常容易理解。
朝鮮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國家內憂外患的歷史地位,日本人要打開進入亞洲大陸的門戶,最快速的捷徑,就是登陸朝鮮,並以此為先頭陣地,進而劍指西南。無論是鎖國還是閉關,甚至國家權力機關粗暴地為人民「政治洗腦」,都是為了保護「國家利益」。
中國古代「夜郎自大」的成語故事,對朝鮮這個小國也非常適用。
「你偷到了牌子,足以證明,你已經躋身於全球一流神偷的行列,對不對?」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在他處心積慮的算計下,別人總有疏於防範的空當。
鼠疫忽然伸手撫摸著木牌,喃喃自語:「盜墓之王,天下無雙;楊天一出,江湖決蕩。這四句話,的確沒有說錯。要想從他身上尋找點破綻,實在比登天還難。」
這塊木牌的質地極其細緻緊密,的確如鼠疫所說,是從樹齡近千年的鐵樹上裁切下來的,並且是樹皮與木芯中間材質最均勻的部位。現代的全球森林裡,根本找不出如此優秀的木材來。
鐫刻蓮花的刀法,凹凸有致,筆觸細膩,像是超高像素數碼相機拍攝到的靜物作品一樣,所有的細節無一遺漏,讓每個花瓣都保持了獨一無二的風韻。並且,點染青色和粉紅色的顏料,也是古波斯生產的頂級貢品,沒有絲毫被歲月侵蝕、褪色的痕跡。
「盜墓之王再厲害,不還是栽在你手裡了?好好的,被偷走了這麼重要的東西。」看著這件當年屬於大哥的物品,我忍不住心情激盪。
鼠疫並沒把我的諷刺聽進去,臉上浮現出更加苦澀的笑:「可惜,沒有人知道它隱藏的秘密,只是兩朵蓮花有什麼用呢?或者,世間真的存在這麼漂亮的兩朵花,具有無法言說的神奇力量?沒有任何文字的說明,這到底是書、還是花?」
雪越來越大了,不住地隨風扑打在南窗上。
我拉開門,院子裡已經白茫茫的一片,東南方向,高聳的「亡靈之塔」在密雪阻隔的模糊視線裡,保持著恆久的靜默。我走進院子裡,一半身子隱藏在瓦壟後面的蕭可冷,滿頭滿肩已經落滿了雪,像是一個完工了大半的雪人。
「小蕭,有什麼情況嗎?」我仰面叫了一聲。
她沉默地搖搖頭,短髮上的雪塊被抖落了,但隨即有更密更大的雪片落下來,重新將她的黑髮覆蓋住。
四面的房舍頂上,都厚厚地罩上了一層白雪的棉被,耀眼的雪光蓋過了遠近的路燈光芒,天地之間,彷彿都被這鵝毛般飄落的雪片充滿著,無始無終,無邊無際。我曾感覺到的黑夜殺機,彷彿也被大雪淨化掉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小蕭,先下來吧,雪太大了——」
蕭可冷仍舊搖頭,面向「亡靈之塔」的方向,或許是在回憶關於金純熙的往事吧?我知道,有些壓在心底的東西,一旦氾濫上來,需要時間的沉澱才能重新淡忘它們。
我走向屋裡,跺了跺腳,跨過門檻。那時候,鼠疫仍在桌前,垂著頭對著那塊木牌,但就在我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鼠疫身邊突然閃出了五個瘦削的黑衣人,五柄短槍,齊刷刷地指在他的頭上。
同時,我的後背、兩肋也多了三隻槍口,硬硬地戳著。
「風先生,又見面了。」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從梁頂的黑暗角落裡飄下來,我記得她的名字,也記得她寒光霍霍的十根鋒利的指甲。他們是鼠疫最不願見到的一幫人,但冤家路窄,偏偏就在這個大雪之夜找上門來,而且看準了我的注意力最分散的時候突然出現。
金手指的臉隱藏在黑暗裡,十指相扣,發出金屬指甲碰撞的「卡卡」聲。
「外面,還有我們的十三個人,一定會妥貼照顧蕭小姐。風先生,雪大夜寒,我也不想兜圈子,今晚我們只要『煉獄之書』,絕不會碰蕭小姐一根汗毛。所以,請你配合一下,免得打打殺殺的,面子上不好看,怎麼樣?」
她的確坦率,既然已經控制了局面,當然不必再藏頭露尾。我剛才的預感完全正確,只是蕭可冷離開了自己的位置,才導致了「黑夜天使」無聲無息地成功潛入。
覬覦寶藏之心,人人有之。如果「煉獄之書」真有傳說中的力量,的確會令很多人急紅了眼睛,例如這支訓練有素的神偷隊伍——「黑夜天使幫」。
我向前跨了一步,三柄槍如影隨形地跟進,更用力地頂住我。
「風先生,我為寶物而來,你想必不會為了這莫名其妙的牌子拚命吧?」金手指的聲音冷若冰霜,清脆得像是跌落在廊簷下的冰稜。
我慢慢吁出一口白汽,淡淡地笑著:「金小姐,高處不勝寒,下來說話不好嗎?」
驀的眼前一花,掠過一團黑影,金手指已經落在桌前,順手抄起了那塊木牌,迎著燈影,仔細觀察著。她的手掌極其小巧,只能托著牌子,金色的指甲套閃著凜冽的寒光。木牌的厚度差不多有一寸,形狀並不十分規則,並且背面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看了約半分鐘,金手指情不自禁地自語著:「這到底是什麼——兩朵花?花裡藏著什麼秘密?」她把木牌湊近鼻子聞了聞,又貼在耳朵上聽了聽,看來如果不是嫌它有點髒,還會用牙咬一咬的。
江湖上都說,賊有賊路。這一行裡,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鑒寶方法,細數起來不下幾百個流派幾千種怪招,不一而足。
她沒有任何發現,所以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把木牌輕輕地在手裡掂了掂,目光一轉,落在鼠疫臉上。我以為她要開口問什麼,但只是金光一閃,唰的一聲,鼠疫的兩隻袖子突然齊著肘部斷開,又被縱向劃裂,飄然落地,露出他手臂上紋刻著的兩朵蓮花。
金手指做為「黑夜天使幫」的要員,雖然只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心思運轉的速度之快,讓我在心裡偷偷讚了聲「好」。如果要我來做,也會像她一樣,比較木牌上的花與鼠疫臂上的圖案有什麼不同。
鼠疫長歎:「不用比較,一模一樣,我讓紋身師照著木牌上刻的,筆畫、比例完全相同。」
屋裡的氣氛驟然變得沉悶而古怪,金手指渾身不帶殺氣,但她的尖尖十指,卻隨時都有可能撕裂鼠疫的胸膛。
「那麼,你是否可以告訴我,兩朵花,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金手指客氣地一笑。
她的臉那麼白嫩,鼻子小巧而堅挺,眼睛水汪汪的,波光流蕩,似乎會說話一般。她有著韓國女孩子標準的嬌俏五官、苗條身材,長髮盤在頭頂,又用一張堅韌的紗網攏住,顯得幹練而妖冶。
鼠疫又是一聲長歎,搖了搖頭。
「鼠疫先生,做為赤焰部隊打入我們幫派裡的臥底,其實你早就上了幫裡的必殺黑名單。上一次,你僥倖詐死逃脫,不過沒有人能兩次同樣幸運,而且我跟幫裡的兄弟,更不會兩次犯同樣的錯誤。所以,這一次,要對不起你了,除非,你能給我一些有用的信息,做為贖罪立功的表現,或許幫主高抬貴手,能再放你一條生路……」
金手指循循善誘,忽然抬手指向窗外:「兩位,如果你們提供的消息,不能讓我滿意,我可能沒辦法保證蕭小姐的安全。」
這就是神奇的江湖,可以把一個剛過二十歲的漂亮韓國女孩子塑造成「舉手殺人」的犯罪機器。如果她不踏入江湖,此刻或許跟諸多韓國女明星一樣,活躍在亞洲的影視舞台上,成就另一番絕對不同的人生。
外面下著雪,不緊不慢、綿綿密密的雪,明天早上,整個楓割寺、木碗舟山,將會變成銀妝素裹的世界。或許今冬的最後一場瑞雪過後,日本列島的櫻花就要開始孕育蓓蕾了吧?
「金小姐——」我叫了一聲。
她的目光迅速落在我臉上,像一隻無比敏感的靈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