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節
我也跟著笑起來,要想挾帶私貨離開日本,海上異國商船是最好的秘密通道,只是當我們看到一輛加長的黑色豐田皇冠車平穩地出現在公路盡頭時,顧傾城臉上的笑容立刻止住。那種型號的汽車,豐田公司僅僅生產了一百輛,全部是亮黑色,並且僅供日本皇室使用,上面根本沒有行駛牌照,而是嵌著一張一尺長、三寸寬的銀色金屬板。
「顧小姐,這次你還覺得能順利帶走古琴嗎?」籐迦是皇室公主,這次來的,百分之百是曾經來過的大人物。那麼,屬於皇室的古琴,必定會被重新收回,豈能容別人覬覦?
「為什麼不能?如果不是一直擔心會連累風先生,我早就帶它離開了。大人物來了更好,不給你帶來任何麻煩,我們的交易乾淨放心,免得貽笑江湖。」
她的皮包就掛在門邊的衣帽鉤上,順手取下來,拿出支票簿,嚓地撕下一張,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八百萬英鎊?」我捏起支票的一角,輕輕一彈,發出「卡」的一響。
顧傾城給我的印象,心機深不可測,任何難題到了她手裡都會像亞歷山大劍下的繩結一樣,應聲而開,但在以前途經港島時,似乎並沒有人提起過她,就算在顧知今的商業夥伴們,也從沒有人提到她。
「不滿意嗎?」她取下眼鏡,眼神深幽冷靜,黑白分明,像是兩泓波光粼粼的寒潭。比起關寶鈴來,她不夠妍媚,但卻多了一種秀外慧中的沉穩。那副眼鏡,也是范思哲的這一季新品,兩條鏡腿上,各鑲著兩粒細小的亮鑽。
「滿意。」我折起支票,放進口袋裡,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辦法再化解大人物的洶洶來勢。
她在審視著我的臉,嘴角微微翹著,帶著若有所思的笑容:「我知道風先生對琴的來歷仍舊存著疑惑,但我不想信口胡說,跟市井屠釣之輩一樣,不負責任地人云亦云。或者以後有機會,我們可以詳談?」
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第一個衝上來的竟然是大人物的保鏢隊長鷹刀。緊跟在他身後的,是四名高度警惕的凶悍特警,手裡的衝鋒鎗直逼顧傾城。
「顧小姐,有人舉報你非法倒賣運輸國家文物,並且有刺探本國政治情報的不良傾向,所以,必須帶你回安全防衛廳去隔離審查。請配合我們的工作,否則動起手來,會讓顧知今先生面子上不好過,聽懂了嗎?」
鷹刀並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一上來先扣了兩頂大帽子在顧傾城頭上,免得別人站出來攔阻講情。他的臉色陰沉不定,目光不住地向四面逡巡著,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顧傾城放好支票簿,重新戴上眼鏡,仰起下巴冷笑:「什麼事?我持有美國公民護照,沒有觸犯日本法律,何必動刀動槍的?難道這就是日本政府對於外來商務投資者的歡迎方式嗎?」
她的腰肢非常纖細,卻不是關寶鈴的那種柔弱,而是充滿了韌勁,舉手投足間動作無比和諧。從她不算太順暢的呼吸中,我能判斷出,她身上帶有暗傷,任何時候都不能發動全力,所以武功不會高明到哪裡去。
顧傾城哈哈一笑:「什麼?刺探情報?你一定是搞錯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學教授,間或做國外金融投資顧問,對你們日本人的政治絲毫不感興趣——」
我注意看鷹刀的臉,突然插嘴進來:「鷹刀先生,你是在找一架古琴?」
其實我一直都有一個困惑,既然「五湖」古琴那麼有來歷,應該在日本的知名度很高才對,怎麼會被歷史淘汰,淪為「幽篁水郡」裡的棄物?至少,一架價值八百萬英鎊的古琴,總得需要配備專業的保安隊伍擔任警戒才對。再者,以「賊不空手」聞名的「黑夜天使幫」又怎麼會放過它?
剛才在與顧傾城的對話中,我始終不停地思索著這個問題,但卻找不到答案,想必她也沒有那麼容易告訴我。
「對。」鷹刀瞇起眼睛看著我。我們是第二次見面,不過,只是相互認識而已,談不上任何交情。
「我想見大人物,並且需要知道古琴的來歷,然後,或許我會給你一點搜索古琴的提示。」從顧傾城這裡得不到的,或者轉個方向,能從大人物那邊套出來。我判斷大人物就在下面的皇冠車裡,只是可以低調隱瞞而已。
鷹刀一笑:「見他?你以為,大人物會隨時等著接見你,整日無所事事?別開玩笑了——我會轉達,至於他見不見你就看個人的造化了。」
做為大人物的保鏢隊長,他算是日本政治圈裡舉足輕重的人物,畢竟整日陪在大人物身邊,會接觸到第一手的新聞資料,這在記者們的眼裡,是最了不起的新聞來源。所以,他無時無刻不表現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傲然。
隔著窗子,我看到那輛皇冠車的四門緊閉,黑紗遮住了車裡的一切,什麼都看不到,而院子裡的形勢,全部受控於日本特警。美國反恐專家的佈置,是要對付偷偷摸摸進攻的山口組恐怖分子,而不是大規模的警察清剿,所以四角的瞭望塔才沒來得及發揮作用。
「我也想見大人物,可以嗎?或者能允許我打一個電話?」顧傾城很鎮定,「嗤」的拉開了皮包的內側拉鏈。
「停手!顧小姐,請不要做任何動作——」鷹刀的警惕性很高,文靜雅潔的顧傾城在他眼裡,與隨時能拔槍射擊的恐怖分子沒什麼兩樣。他的一雙鷹眼,死死盯在顧傾城伸進皮包的右手裡,身後的四名特警扇面形向前包抄過來。
顧傾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舉過肩頭。
其中一名特警「嘩啦」一聲,從皮帶上抽下了精鋼手銬,毫不客氣地走上去——那副手銬的內圈帶著尖銳的狼牙刺,是專門用來對付極度危險的匪徒的,但他現在用來對付一個女孩子,未免大題小作。
她的手,應該是清泉沐浴、焚燃熏香,然後輕拂於古琴上,而不該受狼牙手銬之苦,但此刻面對日本人的槍口,她已經沒有任何選擇。
我對顧傾城是很有好感的,從她第一次打電話過來、到我們在院子裡的初次會晤、再到剛才她交給我那張支票,最起碼比唯利是圖、一心鑽到錢眼裡的顧知今要好。所以,我橫跨一步,擋在那名壯碩如牛的特警前面,轉頭向著鷹刀微笑:「鷹刀先生,顧小姐是我尋福園的客人,我擔保她不會做什麼對貴國不利的事,也不會突然撒腿逃跑,這手銬就免了吧?」
鷹刀下巴朝天,高傲地「哼」了一聲。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種人見風使舵、欺壓良民慣了,從來都是對上面吩咐的事「拿雞毛當令箭」,只求討好上司,根本不考慮處理問題的方式是否合適。
「滾開,中國人!」這名特警應該不知道我的來歷,大大咧咧的一巴掌拍向我的肩膀,嘴裡放肆地吐出一句日語粗話。他的手掌寬厚粗短,一看就知道練過空手道裡的「劈樁」硬功,如果是普通人中了他這一掌,肩膀起碼也要紅腫幾個月。
「你說什麼?」我冷笑著,左掌一翻,啪的一聲擒住了他的手腕。
他幾乎沒有絲毫停頓,握著手銬的左手猛揮過來,帶著呼嘯的風聲,砸向我的右側太陽穴。這一招已經是一擊必殺的重手,可以想像,日本特警們執行任務時有多暴虐,竟然隨時都會對毫無過錯的陌生人痛下殺手。
「八嘎——」看來他的確沒什麼修養,除了日本的「國罵」還是「國罵」。
窗子是開著的,應該是在此之前,顧傾城曾經打開透氣過,這也恰好省了一道繁瑣的手續,罵聲還沒落地的特警倏地從我頭頂飛了出去,穿過窗子,衝向半空。
我拍了拍手,皺著眉問:「鷹刀先生,你的手下,都這麼喜歡隨口罵人嗎?」到這時,才聽到那個人「噗通」一聲落地,沉默了幾秒鐘才殺豬一樣地慘叫起來。
鷹刀變了臉色,另外三名特警卻全部楞了,他們的目標是對付顧傾城,還沒有接到如何處置我的命令,衝鋒鎗的保險栓雖然開著,卻不敢冒然開槍。
「我要見大人物,如果你不敢去通稟,我可以打電話給他。」我只說到這裡,顧傾城已經順水推舟地把電話遞過來,帶著她掌心裡的餘溫和香氣。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嚴格卡著節拍來的,張弛有度,彷彿是完全按照劇本來演的舞台劇,而鷹刀、特警們只是她隨手調度的演員或者道具。
我握緊電話,有點好笑地回頭看著她:「顧小姐,這算什麼?你早料到我會出手?」
她笑得很開心,嘴角上翹,露出兩排瑩白如玉的整齊牙齒。
我記得大人物的號碼,原本只想說說而已,現在卻被她逼得非打不可了。
鷹刀只是大人物的奴才,他做一萬個決定、說一萬句話,都不如大人物點點頭或者搖搖頭有用。
電話撥通後,大人物的嗓音略帶沙啞,顯然情緒非常低沉。他聽出了我的聲音,提高嗓音強顏歡笑:「風,你在樓上?我就在下面的車子裡,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對於日本人厚顏無恥的明知故問,我除了無聲地苦笑也就只有硬著頭皮寒暄:「你們的特警人員態度太強悍了,幾乎嚇壞了我的朋友顧傾城小姐。是這樣,她來北海道不過是為了取一架古琴,沒有政治目的,也不會危害到貴國的國家安全、民族利益,能否給我點面子,高抬貴手?」
我們只隔樓上樓下的幾十米距離,他偏偏裝聾作啞,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鷹刀惱火地瞪著我:「風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這是在我們日本,如果你想玩英雄救美的遊戲,當心把自己也玩進去!」他的武功並不見得比我高明,所以只是虛聲恫嚇。
我向他晃了晃手裡的電話,示意他噤聲。
「風,其實我很願意幫你的忙,但古琴屬於皇室的珍藏紀念品,又是籐迦的遺物,唉,我希望留住它,以後睹物思人,也算是一種寄托。如果你想拿來送給女朋友,我可以命人送同樣的琴過來,隨便你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