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節
探照燈的光柱後面,相信狙擊手們也在嚴陣以待,或者每個人都在擔心水裡會不會突然躥出某種史前怪獸來。
我踱向雀尾,但蕭可冷立刻出聲阻止我:「風先生,先別輕舉妄動,等潛水員探明情況再展開行動不遲。」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對我的關切,這種直截了當的口氣與蘇倫很有幾分相像。
我仰面望著她,故意裝出輕鬆的笑臉:「沒事,別擔心。」隔著四米的直線距離,她臉上的憂慮表露無疑。天空一片晦暗,像只古怪的蓋子,似乎隨時隨地都會跌落覆蓋下來,把我們扣死在這個深坑裡。
水面上不斷湧起「咕嚕嚕」的水泡,但那是潛水員換氣時造成的,跟我聽到的那種神奇水泡聲無關。他們頭頂的強力射燈偶爾會閃動一下,大約是在七八米左右的深度。
潛水員第一次浮上來時,輕鬆地報告說:「只是一個豎高的水池而已,洞深九米,底部與四周的岩石材質相同,沒發現什麼暗洞之類。按照岩石上附著的苔蘚生長狀況估算,這個地方已經十幾年沒人來過了。」
他們馬上對其餘三塊水域進行探測,結果大同小異,這是一個長、寬、高各十米的巨大水池,用石頭在中間部分牢固砌築成了麻雀的圖案。對於水質的表面分析,也毫無值得驚訝之處,只是普普通通的地下水。
蕭可冷也下到了井沿上,收起了自己的槍,情緒總算穩定下來。雪白的探照燈光柱在她頭髮上形成了一個奇妙的光環,我們兩個像是花樣滑冰賽場上即將開始表演的舞者,平白升起「眾目睽睽之下高處不勝寒」的奇異感覺。
「風先生,這個探測結果還能令您滿意嗎?至少可以滿足關小姐的要求,別墅拆解一空,又出現了『九宮八卦雀殺陣』,大亨的病肯定能迎刃而解,對嗎?」危機解除之後,她對我的關切越來越深,隨之帶來的是對關寶鈴的少許妒意。
大哥留下的雀殺陣能不能解大亨的詛咒,仍是個未知數。
我舉步走向雀尾,停在那個羅盤前面。羅盤平整地嵌在石頭裡,嚴絲合縫,只怕連刀尖都插不進去。它上面所有的漢字標識都採用了秦朝小篆,看起來應當是一件古董,但令人不解的是如果它的製造年代為秦朝,似乎當時對金屬的使用工藝並沒精細到這種地步;如果它是後世製造而故意以小篆標注呢,又沒有什麼道理。
中國人都知道,漢字由古到今,由繁到簡,是一個優勝劣汰、自然淘汰的規律,當我們流暢地用簽字筆書寫簡體漢字時,誰還會懷念磨墨揮毫的繁文縟節?就像有了最先進的電子計算器之後,大多數會計人員都會選擇放棄古老的算盤一樣。
漢隸發明後,大部分貴族士大夫都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對秦篆的使用,而在中國大陸,如果誰在今天還一本正經地書寫正統繁體字,定會讓旁邊的人當成異時代來的古人。
「怎樣取出它來呢?嵌得這麼牢固,難道還得需要錘鑿敲打?」蕭可冷跟在我後面,立足於這條兩水夾徑的雀尾上。
在九宮格的分佈圖上,我們所處的位置為「中下」,是九宮力量發動的操控之處,所有的「雀殺陣」攻擊方向的確定,都要由雀尾來控制。所以,大哥在建造陣勢的過程中,將羅盤嵌在這個位置,大有深意而且是不二之選。
蕭可冷忽然古怪地仰面向天望著,自言自語了一句:「難道……難道羅盤跟它有關?」
我明白她的意思,並且在等待潛水員出水的時候,就已經聯想到了那個問題:羅盤所處的位置,向上直衝青銅武士像。或許武士像的自由轉動度數,是被羅盤控制,它們之間的傳動方式,必定是無法被我們的探測手段獲知的,就像無法測到鐵板的存在一樣。
這種思考方向,會牽扯到大量物理學中的理論和術語,簡單來說,羅盤控制武士像的手段,是凌駕於電力、磁力、機械傳動力之外的某種東西,應該還沒有被物理學家們探知,如同中國武林高手的「劈空掌,控鶴功」一樣,可以凌空發出「衝擊力,吸力」。
科學家可以說是高手發招的瞬間,帶動了空氣的流動,所以形成了「去」和「來」的動作,這種做功過程,可以近似地稱之為「風」。
事實證明,很多科學家的理論都非常籠統荒謬,所以薩罕長老才會說出「幻象魔的移動形成風」那樣駭人聽聞的論點。科學家也是地球人,思維方式像普通人一樣具有極強的限制性,往往因為一葉障目,失去了另外百分之九十九的科學性。
我蹲下身子,並沒有做拔刀撬動羅盤的嘗試,那太愚蠢了,羅盤像從石頭中生長出來的一樣。
「風先生,有沒有一種力量,既可以牢固地將武士像吸在地面上,又能恰到好處地使這種吸力與地面的承受力持平,處於半推半拒之間——」蕭可冷困惑地問,轉了轉脖頸,看樣子仰望久了,已經又酸又痛。
我把雙掌按在羅盤中央,試圖激發內力將它吸出來。
「羅盤控制武士像的力量,就像舊車場裡的電磁鐵一樣,可以隨意吸收放開,隔空控制它的轉動,對不對?」蕭可冷說得越多,證明她心裡越困惑,思想越混亂。其實,事情的焦點並不在羅盤與武士像是如何協同工作的,而在於為什麼武士像能在格陵蘭的冰蓋發生折墜時,自身便會更改朝向?
張衡發明的儀器可以感應到地面震動,所以被稱為「候風地動儀」,那麼眼前羅盤與武士像的組合,是不是可以叫做「冰裂感應儀」?
蕭可冷蹲在我右面,伸手觸摸著羅盤上尖銳清晰的篆字筆畫,忽然一聲長歎:「風先生,我從前自負聰明,總以為沒有自己看不懂的事、學不會的理論,但眼前區區一個『雀殺陣』竟然就有這麼多解不開的天大謎題。唉,我真是太愚鈍了,跟燕遜姐、蘇倫姐相比,她們才真正能被稱為天下無雙的『飛花三俠』,我只不過是濫竽充數地忝為一員——」
她似乎失言了,不經意提到「飛花三俠」這個名字,急忙閉嘴。
羅盤紋絲不動,即使我已經將內力提聚到極限,產生了力所能及的最大吸力,依舊不見動靜。
「風先生?」蕭可冷歪著頭看我的表情,像一個撒謊說漏了嘴的孩子。
我不動聲色地笑了:「小蕭,你的問題其實很容易解答,比如太陽系裡的星球引力現象,當圍繞太陽轉動的九大行星自身離心力與太陽引力達到平衡的臨界點時,它們既不會逃逸到宇宙深處去,也不會無限地靠近直至墜毀在太陽表面。力量的平衡,才造成了羅盤與武士像穩定的協同工作狀態,至於這種力量是如何產生、如何命名的,我們還沒有能力解決這些。現在,我想去水之霧別墅,跟大亨和小燕談談——」
大亨的身體有沒有復原,只有他最清楚,原先答應過關寶鈴的事,我已經間接做到,所以也算無愧於心了。
「大亨的十五億美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換回關小姐的平安呢?」蕭可冷歎著氣,準備離開雀殺陣。
我向雀嘴方向指了指:「小蕭,你先回去,我到那邊看看蓮花的圖案,如果它們代表的是真正的『煉獄之書』,總算是拆解別墅後的一大意外收穫。」到達雀嘴的最快路徑當然是踏過雀背,一路走過去,其實也就是八米左右的距離,幾步就能邁過去。
蕭可冷向兩側的深井望了望,忽然不自覺地連打了幾個寒噤,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風先生,我好像覺得這個陣勢有些古怪。咱們最好先退出去,免得無意中觸犯了奇陣的連鎖反應,好不好?」
水面上不知不覺升起了霧氣,朦朦朧朧地肆意流動著。雀殺陣是處在一個三米深的土坑裡,北風無法吹進來,所以霧氣很快地就瀰漫在我們腳下,沒過了膝蓋。
「你怕了?」我笑了。奇門陣法是死的,不經人力催動肯定無法運轉,而我對於九宮、八卦的陣勢變化瞭然於胸,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即使陣外有人全力牽引陣勢進行攻擊,我也能一一化解。
「不怕,只是一種怪異的感覺而已,我們的拆解挖掘工作已經進行了一整天,人困馬乏,或許該休息一晚再繼續進行?」蕭可冷略帶緊張地望著腳下,強裝笑臉,「風先生,我感覺腳下這只石砌麻雀似乎在微微顫動,總不成它能像真正的鳥兒一樣展翅飛翔吧?」
潮氣越來越重,探照燈的強勁光芒似乎也被潮氣稀釋掉了一部分,變得有氣無力起來。
「我只是走到對面去,觀察完蓮花馬上就返回,一定沒事的。」我知道夜長夢多,如果聽任「煉獄之書」再次失去,只怕自己會後悔死了。況且剛才潛水員已經探測清楚,四方水域裡什麼都沒有,只是一潭清水而已。
我之所以固執地選擇了向前走,源於我對奇門陣法的瞭解,絕不是一意孤行的冒險。
「那麼,我們一起——一起來,也一起走!」蕭可冷牽住了我的手,這是我們倆的手第一次握在一起,我索性大大方方地用力拉住她,大步向前。
土坑邊上圍觀的工人已經索然無味地退開了,因為鐵板下面既沒有怪獸也沒有寶藏,這些玄妙無雙的奇門陣勢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冷冰冰的石塊與深潭死水,毫無價值。
向前六步之後,我們已經恰恰處於雀殺陣的中心,就在此刻,我也感覺到了那種奇異的震顫,相當於裡氏四級地震的震感。我抬眼向著左前方,很明顯,震中來自那個方向。
「景門動,有不速之客。」我低聲向蕭可冷說。
八卦陣的要旨在於,不同門戶有人進入時,位於陣中央的人會有不同的感覺,這個道理,是跟結網的蜘蛛能敏銳察覺獵物陷落的位置完全相同。九宮、八卦、五行,在「雀殺陣」裡布成了一個奇妙綿密的無形之網,無時無刻不在捕捉著風、雲、雷、電的自然變化。
蕭可冷的手槍第一時間亮出來,只是隱藏在自己右腿旁邊,保險栓挑開,保持隨時可以射擊的狀態。
霧氣忽然散了,我跟蕭可冷同時感受到了來自左前方的凌厲殺氣,不約而同地緩緩後退半步。其實,是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驅散了霧氣,當他凌空冉冉飄落,雙腳踩在雀嘴位置時,雙臂緩緩地在胸前交叉,向我彎腰鞠躬超過九十度。
他穿著一件櫻花和服,血一般殷紅的大朵花瓣飄灑在雪白底子上,看起來帶著超凡脫俗的高傲之氣。殺氣來自於他紅色腰帶上插著的一柄長刀,褐色的刀柄與刀鞘,刀尾幾乎拖曳到地。
「谷野先生——」我凝視著他的光頭,他的這身打扮再加上腳下踏著的一雙黑色木屐、白色線襪,已經形成了非常隆重的扶桑幕府將軍門下一等「上忍」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