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節
手術刀活著時,可以傲視群雄,走到哪裡,都會有大批江湖人物前呼後擁,車蓋雲集。人死了,留下的關係和交情,也就慢慢變冷了,人走茶涼是人類社會的必然規律,怨不得任何人。飛鷹這麼做,已經是很照顧手術刀的面子了。
「小梁,發現了什麼?」
梁威觀察的時間太久,飛鷹終於忍不住發問。
「我看到有被風吹動著的炊煙,但卻看不清是從何處飄起來的,正在觀察。」梁威歉意地回頭報告。
「正南偏西三十度方向,距離兩到三公里,不僅僅是一戶人家在燒飯,至少是二十戶以上。如果我們幸運的話,今晚可以借宿在一個不算小的山林村寨裡。」我簡短地報出了自己的發現,憑借敏銳的嗅覺,應該有八成以上把握。在北風天裡,還能聞到如此之重的炊煙氣息,足以證明,我們前面將要遇到的,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大村子,至少有一百口人以上需要開飯。
梁威躍下地,向飛鷹請示:「老大,我帶幾個人頭前開路?今晚如果能借宿在村子裡,弟兄們就不必受風吹露浸之苦了。」
飛鷹瞇起眼睛看著他:「你就這麼相信風的話?明明是望遠鏡裡都看不清的東西,你僅憑他一句話就確信無疑?」
梁威表情木訥地回答:「我信,他是我的朋友。」
我的話,並不指望人人相信,所以馬上笑著跨上一步:「我跟梁威一起去,相信我。」
飛鷹略顯詫異地撓了撓頭,尷尬地點點頭:「好吧,沒想到你們竟然……小心些!」
我跟梁威的接觸時間不到二十四小時,能有這麼深厚的交情,全都是拜老虎這座橋樑所賜,這一點,飛鷹當然無法理解。在江湖上混得越久,功利心就會越重,以他的衡量標準來看,梁威是被唐門重金懸賞捉拿的黑道逃犯,似乎不值得我這個前途無量的江湖俠少結交。
如果不是情勢所迫,他可能會對我諄諄規勸,要我跟梁威劃清界限也未可知。
我跟梁威帶了六名隊員,沿小路向前一公里之後,所有人都清晰地聞到了炊煙裡的飯香,肚子忍不住同時「咕咕咕」地叫起來。壓縮餅乾與冷水混合在一起的滋味並不好受,如果今晚可以吃上一頓香噴噴的米飯的話,應該是最大快人心的事。
小心翼翼地踏過一片被風化崩塌的岩石覆蓋的草地後,側面的山溝裡,竟藏著幾十幢高低錯落的木樓,每一家的樓頂都飄著縷縷炊煙,隨風動盪著。木樓外圍,埋設著一排粗大的樹幹,應該是起到寨牆的作用,幾個小孩子,正在寨牆中間的木柵門前嬉戲打鬧著。
幾個隊員剛剛要振臂歡呼,已經被梁威語氣嚴峻地揮手制止住:「大家別動,看清楚是不是土匪窩子再說。」
他說得沒錯,深山野林裡,性情淳樸的原住民是很難生存下去的,往往這些古老的木樓深處,藏的只是鵲巢鳩佔的匪徒。沒有江湖經驗的外來者,一走進去,就像自動爬上祭壇的羔羊,絕對死路一條。
地圖上並沒有這座村寨,我敢肯定,順手接過梁威的望遠鏡,向位置最高的木樓望去。
木樓的一層,一個穿著灰色粗布衣裳的年輕女人,正在灶台前忙碌著,粗糲的臉龐被灶火映得紅彤彤的。二樓的窗口位置,一個穿著厚厚的獸皮大衣的男人,手裡捧著一本書,藉著傍晚的光,安安靜靜地翻閱著。
所有的木樓都面向正東,這種建築特點,可是跟山裡人的建築習俗大不一樣。
梁威思索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風,這些木樓的建築方式,跟奇門陣法無關,對不對?」
我點點頭,他馬上接下去:「三十五幢木樓,粗略估算,可以迎戰的壯男不會超過五十名,其餘會是婦女和孩子,不足為道。以咱們的人馬力量,蜂擁而下,瞬間就能控制局面,對不對?」
關於大隊人馬的行動,他無法做主,才會每次都向我詢問。
我再次點頭,實力懸殊巨大,我們的確有順利控制這個村寨的實力。
梁威仰面看了看天,緋色的晚霞已經佈滿了西面的天空,再過半小時,夕陽落下,暮色即將升起。這些木樓裡應該不會有什麼電力設施,所以天黑掌燈時分,就是我們最好的行動時機。
「等?」他再次問。
我笑了:「你說得對,我們需要等。」
任何軍事行動,都猶如高手狩獵,善於守,精於攻,才是最優秀的獵手,才能消耗最少的精力,獲取最豐厚的利益。
梁威仰面躺在草地上,揪了一根草棒叼在嘴裡,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睛。另外四人也學著他的樣子躺下,這是最好的保存體力的方法。
望遠鏡裡,那個男人放下書站起來。他有一雙寬大有力的手掌,身材高瘦,但身子略有些佝僂,彷彿重病在身。當他站在窗前,向東面凝視的時候,我能感覺出他難以壓抑的沉鬱。
迅速調整焦距後,我看清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書,竟然是一本英文版的《諸世紀》。灰色的封面,燙金的印刷體字符,絕對就是倫敦一九八五年的新版,是由倫敦大學著名的神學教授連娜和傑瑟琳共同翻譯校對而成。
《諸世紀》並不是一本可供消遣的小說,充滿了枯燥無味的預言,並不適合山民們用來作為無聊時的娛樂讀物,出現在這裡,的確讓我吃驚。這個身穿豹皮大衣的男人,究竟出於何種目的,躲進深山裡閱讀此書呢?
光線已經逐漸晦暗,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應該長著一雙濃重而挺拔的眉。
「梁威,我覺得那個男人有些古怪,你來看。」
梁威翻身爬起來,取過望遠鏡,一邊急促地問:「哪個男人?我剛剛好像沒看到男人?」
我指向最高處的木樓,暮色降臨得很快,轉眼間視線已經漸漸模糊。離寨牆最近的木樓裡首先亮起了燈光,應該是蠟燭或者是油燈,光線昏黃,從各個窗口透射出來。接著,一家連著一家,燈光次第亮起,一直向最高處延伸,位置最高的木樓,是最後一個亮燈的。一樓那做飯的女人,正掀起鍋蓋向裡添水。
「我看不到,那邊只有一個女人。」梁威奇怪地扭頭看著我。
二樓並沒有亮燈,這種光線下,什麼都模糊成混沌的一片,無法分辨了。
我只能苦笑:「一個奇怪的男人!或許明早起來,我可以試著拜訪他一下。」
《諸世紀》是最不該出現在深山村寨裡的一本書,憑我的直覺,那個男人絕不是穿林打獵的平庸之輩。
飛鷹的大隊人馬已經跟了上來,略作停頓,便兵分三路,趁著暮色接近了寨門。玩耍的小孩子們已經各自回家了,門口靜悄悄的,或許裡面忙著做晚飯的人們,誰都不會想到有一群荷槍實彈的外鄉人突然闖入吧?
隊伍沿著正對寨門的那條路一直推進,直逼到最高的那座木樓下,然後橫向擴散,悄無聲息地封鎖了每一幢木樓的出口。
突然間,木樓裡的碗筷聲、孩子的打鬧哭聲、大人們的說話聲都消失了,只剩下門窗裡透射出的搖曳燈光和時強時弱的北風呼嘯。
我跟飛鷹、飛月、梁威同時站在路的盡頭,從開鑿在山崖上的石梯向上,大概有二十幾級台階便是木樓的入口。四名隊員仰面向上,槍口瞄準了入口。
憑我們的直覺,居住在最高處的,毫無疑問就是寨子的領袖。
飛月甦醒之後,精神一直萎靡不振,緊跟在飛鷹身邊,很少開口,此刻已經雙槍在手,不停地掃視著四面高高低低的木樓。
「誰?」木樓裡年輕女人低聲喝問,是一口摻雜著雲南土腔的國語。
「過路的,打擾一夜,請寨子裡管事的出來答話。」飛鷹「啪啪」地拍著腰間的槍柄,毫不在意地大笑著。深山野林裡,槍桿子代表一切,他有理由要求對方甘心臣服。
「我們寨子裡都是女人,不方便外鄉人留宿,請改投別處吧。」女人的聲音透著凜凜寒意。
「我們今晚在這裡住定了,如果閣下是管事的,就請出來見面。」飛鷹有些得意忘形,把江湖上的那種無賴匪氣又帶了出來。黑道人物,無論多有錢有勢,骨子裡的蠻橫劣根性是永遠摘除不掉的,一有機會就會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