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節
熟悉二戰歷史的行家都知道,隆美爾的望遠鏡採用安切夫工廠的極品光學精品製成,並且每層鏡片上都貼了一種秘製配方的鍍膜,可以在任何惡劣氣候環境下洞察一切,不會受絲毫水霧結露的影響。
德國節節敗退初期,隆美爾把自己搜集到的大批寶藏從柏林轉移到瑞士雪山深處的秘洞裡,其中也包括了這兩隻望遠鏡。
有大哥楊天在,何寄裳身邊出現任何古董、寶物都是非常容易理解的。手術刀曾說,幾萬名盜墓高手裡,也不一定有一位王者出現。既然他能在全球盜墓界脫穎而出,被大家心悅誠服地尊稱為「盜墓之王」,當然是因為他做的任何事,都超越了其他人所能達到的極限,不要說是妄圖超越他,連追趕他都成了一種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我們進入了斜對木樓的位置,何寄裳的情緒很明顯地沉落下來,沒再開口。
我看看腕表,再過五分鐘,將會是昨天看到大哥在窗口出現的正式時間,現在,木樓裡絲毫沒有動靜,風吹進窗子,掀動了桌子上放著的那本《諸世紀》。
紅小鬼的天氣預報似乎準確性欠佳,從望遠鏡裡向南望,五公里以內的叢林上空有陰雲徘徊,卻並沒有下雨、下雪的跡象。
不知道蘇倫現在怎樣了?有沒有地方躲避雨雪?丟失了驢子後,糧食補給還在不在?身為冠南五郎大師的弟子,相信她有卓越的野外生存能力,只要不發生人力不可抗拒的意外,她一定能平安脫險。
蘇倫與關寶鈴給我的感覺迥然不同。有時候她在突發事件面前表現出來的冷靜鎮定、應變手法,連我都感到心悅誠服。冠南五郎大師是近五十年來最偉大的日本高手,我雖然沒機會親自拜訪過他,由蘇倫身上,也能窺見他的真正實力。
「她一定沒事!」我長吸了一口氣,默默祈禱。
何寄裳迫不及待地舉著望遠鏡,直對二樓窗口,不停地發出長歎。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經過漫長的等待之後,在白駒過隙一般的歲月轉換裡,如果能給她一個見到大哥的機會,換成任何人都會一分鐘一秒鐘都等不下去了。
「快出現了嗎?」她焦灼不安地問了一聲。
「還有……兩分鐘。」我低聲回答。
村寨裡真的很安靜,在沒有聲音、沒有炊煙的情況下,每一棟木樓,都有點像兩口摞在一起的死氣沉沉的木箱子。古代西南邊陲的窮人家裡都會備有幾口木箱,人活著的時候,裝衣服盛糧食,人死了,沒錢買棺材,便直接放進木箱裡,就地掩埋。久而久之,黑漆木箱代替了棺材,成了西南邊陲約定俗成的習慣,很多大戶人家每添一次人口,就會預先打造下一隻木箱,存放在自家倉庫裡,叫做「不問生、先看死」。
每棟樓裡住著一個女人、一個孩子,不多不少,恰好夠裝滿兩口箱子。
我忽然覺得北風冷颼颼的,不知不覺涼氣遍體。何寄裳是五毒教棄徒,她手下這批神色古怪木訥的女人,肯定也是從前追隨過她的人。只見孩子,不見男人,真是怪異之極——男人們呢?不會都是丟下老婆孩子負心離去了吧?
腕表即將跑完最後一圈,四點五十分,就是我第一次望向木樓的時候。
驀地,秒針瘋狂地飛轉起來,像是一隻發了瘋的兔子,然後帶動了分針、時針,也不停地飛轉,速度至少提高了十倍。
我「嗯」了一聲,因為這種狀況從來沒有出現過。
何寄裳也戴著腕表,我抬起頭時,看到她左腕上那隻小巧的瑞士金錶的指針也在狂轉。
「何小姐,看你的表——」兩隻表同時發瘋,應該不是機械本身的故障,而是我們所處的環境發生了莫名的磁場改變。
「啊?怎麼回事?」她只看了一眼,下意識地伸手去拍表蒙子。
前後相差一秒鐘的時間,我再次抬頭時,木樓的窗口,已經出現了那個身穿豹皮大衣的男人。
「盜墓……之王……楊……天!」我發覺自己的牙齒開始咯咯亂響,舌頭也變得僵直起來,迅速抬起望遠鏡,望向那個男人的臉。像昨天一樣,他在凝神看書,翻閱著那本《諸世紀》。我接連做了六次深呼吸,將滿腦子沸騰的血壓制下去,極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低聲叫著,「何小姐,向窗口看,是不是那個人?是不是?」
我連續調整著焦距,但就是無法看清他隱藏在暗影裡的臉。
夕陽落山到暮色聚攏,間隔非常短暫,晚霞一收,二樓的光線就黯淡下來,這也是他為什麼會停止看書而走到窗口來的原因。
「什麼?我什麼都看不到,在哪裡?」何寄裳急促地問,手指發力,把調整焦距的塑料轉輪捏得喀喀響。
「窗口,二樓窗口——」我猛地意識到,既然梁威看不到窗口裡的人,何寄裳當然也看不到。
「給我望遠鏡!」她伸手過來,搶走了我的望遠鏡,把另一隻塞給我。
望遠鏡的功能都是一樣的,她頹然低叫:「我看不到……我看不到他,老天啊,不要這麼殘忍地懲罰我……」
我倉促間出手,右掌拍在她的天靈蓋上,以「醍醐灌頂」的方式助她一臂之力。從邵黑那裡傳接過來的「傳心術」並不是次次都能運轉自如,這種關鍵時刻,說不得要拼一下了。
「啊——啊……」何寄裳長大了嘴,臉色剎那間慘白如雪。
那個男人正走向窗口,雖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像何寄裳這種與他有過長時間接觸的人,肯定從走路姿勢、動作上就能判斷出他的身份。
「天哥、天哥……」她喃喃地叫起來,茫然地伸出一隻手,向前摸索著。
「他是誰?是不是『盜墓之王』楊天?」我在做最後的求證。
「對,就是他,全球盜墓界公認的王者,楊天。他在那裡,就像多年以前,我們剛剛結識的時候,他總喜歡在窗前看書,穿著我一針一線縫製的大衣。世界上,再沒有他那樣巍巍如山、柔情似水的男人,所以……所以……別走……」她再次失聲叫起來,隨著暮色漸漸沉重,二樓窗口裡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一片。
我放開了按住她頭頂的手,緩緩調整呼吸,「傳心術」非常耗費內功,只持續了三分鐘時間,我的感覺卻比經過了連番惡戰更疲憊。
「只有你能看得見他?」何寄裳轉過臉,兩顆亮晶晶的清淚垂在眼窩裡。
我點點頭,在草根上盤膝坐下,四肢乏力,近乎麻木。
「告訴我,一切都是幻影嗎?告訴我怎麼才能天天看到他,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她畢竟是闖蕩江湖的高手,激動的情緒很快平和下來。
我只能搖頭:「暫時還不知道,如果經過合理的驗證,知道這段影像會不斷地出現時,我會告訴你看到他的辦法。」低頭看看腕表,指針已經停止轉動,但日曆卻跳過了二十五天,等於在幾秒鐘內讓生命流逝了近一個月。
何寄裳凝神思索了一會兒,雙手同時按住了太陽穴,臉上顯出無比痛苦的表情,也跟我一樣打坐下來。
村寨裡一片沉靜,沒亮起一盞燈,木樓影影綽綽的,像是高高低低的巨大墳塋。
無言地過了一個小時之後,我才覺得身體重新充滿了力量。腕表發瘋的原因,只會是因為受到突然爆發的強磁場干擾,這一點,與紅小鬼電話裡說的情況吻合。我舉起望遠鏡向南面天空觀察,陰雲堆積如山,沉甸甸地覆蓋向叢林,的確非雨即雪,轉瞬便到。
何寄裳癡癡地望著木樓,若有所思:「可惜,我不懂『逾距之刀』的武功,如果可以達到光速,看到他,一步躍過去,或許就能跟他相見了。他是光影重現,我只要同樣達到光影的速度,豈不是就處在同一個運轉環境裡?你說呢?」
我無言地笑了,如果人能夠以光速運行,直接逆向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就可以了,何必採用她說的繞彎子辦法?
很多武林前輩已經義正詞嚴地批駁了「逾距」的論調,明確指出,如果「逾距」可以實現,槍彈、火箭筒、大炮都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兩軍對敵,可以「逾距」的一方不必等對方的子彈射到,就能出手制勝,這根本違背了大自然的物理運行規律,絕對是蠱惑人心的荒謬論調。當然,他們也承認「快」是無止境的,每一次出手的速度,從李小龍的每秒鐘踢出七腿,可以提升為十腿、十四腿,但卻不能無限加速,因為人體的關節爆發力已經受到了先天性的限制,除非脫離地球或者改變地球人生長基因,否則,絕不會創造出「逾距」的武功。
我的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已經有三頓飯沒吃,又喝了好幾杯蛇膽茶,的確該補充些東西了。
「那是他嗎?是嗎?」何寄裳自語著,茫然地抬頭看著昏暗的天空,陰雲南來,空氣中的潮氣正在急速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