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節
蘇倫的歎息聲讓我心碎,自從與關寶鈴相遇後,我幾乎很少考慮蘇倫的感受,更不會反思自己愛上別人對她的巨大傷害。這一刻,我把自己的心看得清清楚楚,蘇倫始終都在裡面,不過是給光彩奪目的關寶鈴壓制住了,無法及時浮現上來。
梁威又喝了一大口酒,拍著大腿讚歎:「好,不再勸了,你跟老虎一樣固執!不過,我喜歡——」
他是流亡江湖的殺手,老虎則因為沙漠盜經的事件,也成了埃及人與日本人聯手通緝的逃犯,他們兩個,才真的有共通之處。
男人與男人的交往,很多時候沒有可供遵循的固定規則,更不會講究名望、勢力、地位,往往一秒鐘、一瞬間,就決定了肝膽相照的一生。如果時間重新回溯,再次面臨沙漠裡的那種情況,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協助老虎盜經,無條件地相信他。
男人是憑熱血和豪情活著的,數千年歷史長河中,所有的英雄豪傑莫不如是。
「我,梁威,一定陪你找回……蘇倫小姐……可惜老虎不在這裡,我們不能在一起開懷痛飲一番。我這條爛命,隨時都可以為朋友撇捨。風,任何事,只要你吩咐下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梁威連喝了幾大口,已經有了醉意。那些被江湖前輩們反覆念誦了千萬遍的兄弟誓言,只有帶著酒意說出來,才會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按住了他的酒壺:「每個人的命都是自己的,真正的朋友,不會要兄弟替自己擋箭送命。我,或者老虎,都希望你好好活著,希望有一天,四海平靜,你再恢復狼謝的身份。隱姓埋名、逃亡江湖,不過是暫時的困頓,明白嗎?」
在我的人生詞典裡,每個人都該活得堂堂正正,做自己,而不是喪家之犬一樣背井離鄉,活在虛偽的外殼下面。蜀中唐門再強大,也會有盛極而衰、多行不義必自斃的一天,而梁威也終能結束這種漂泊不定的日子。
梁威愣了愣,陡然哈哈大笑:「對,對,總有一天,我會讓江湖人都知道,四川狼家沒有滅亡,我狼謝仍然平平安安地活著。」
篝火猛地一晃,一股陰森森的風平地而起,連續繞著四堆篝火旋轉了一圈,無聲地消失在暗夜裡。火舌跳蕩不止,兩邊山崖上有夜梟與孤狼的嗥叫聲同時響起來。
「你看那火舌的走勢——」梁威低語著。火舌飄去的方向,正是隧道入口。
我坦然微笑:「這一次,不管前面有什麼,我都不會停步的。明天咱們會有援兵過來,古人都說『人定勝天』,何況是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
梁威凝視著我的臉:「援兵?又是女人?」
他那樣木訥的一個人,思想竟然極其跳躍敏銳,一語中的。
我點點頭,他啞然失笑:「風,你真的很有女人緣,不像老虎,只有他倒貼著去追女人,而沒有女人主動眷顧他。做男人,還是要像你這樣,左右逢源,走到哪裡都會有女孩子垂青——知道嗎?飛月對你已經動心了,我看得出來,她望著你時的眼神百分之百含情脈脈。這小姑娘,從來沒對別人這樣過……」
飛月心裡怎麼想,我從來沒去細察,對蘇倫的牽掛蓋過了一切,根本來不及照顧別人的想法。至於顧傾城,似乎並沒有向我暗送秋波、投懷送抱的意思,她總是那麼從容淡定,比叱吒風雲的男人更胸有成竹。
在救回蘇倫之前,我不會再對別的女孩子動心,免得讓她再增傷感。
「在想什麼?」梁威不再開玩笑,換了沉鬱的口吻。
「我在想你說的一句話,隧道裡的石柱,不是像我們一樣的人類建造出來的,那麼,是什麼力量將它們佈置在這裡?」謎團如霧一樣籠罩著,並不僅僅是那個「第二座阿房宮」的虛幻傳說,而是實實在在擺在我們面前。
梁威淡淡地一笑:「西南邊陲歷來是中國最神秘的地方,很多怪事,就算集合全球的生物學家、物理學家甚至靈異學家都解釋不清,普通人還是不必浪費腦力了。明天我會命令兄弟們用最笨的辦法,一根柱子一根柱子地數過去,無論如何,能遇到這種怪事,也算是增長見聞的機會。可惜,這次隨身攜帶的只是輕便武器,遇到什麼突發事件的話,傷亡難免。如果我……」
他意識到自己的話太晦氣,馬上舉起酒壺,堵住了嘴,不再往下說。
帳篷外共設置了四名游動崗哨,其餘的人都已經睡熟了,從各個帳篷裡都發出高低不同的鼾聲。
「我也該睡覺去了,明天再說。」他站起身,搖晃著鑽入最近的帳篷裡。
明天?顧傾城會按時到來嗎?又能帶給我什麼幫助?一想到這些,我就變得了無睡意。唐小鼓的話,讓我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如果唐清就在左右,以蜀中唐門的下毒手段,在這種無法修築警戒設施的野外環境裡,我們幾乎沒機會反擊。
西南馬幫、龍格女巫這兩大勢力,應該完全站在探險隊的對立面上,整件事綜合考慮,蘇倫進山前的準備還是太倉促了。她最忌憚的蘭谷飛蛇還沒有出現,整個探險隊便七零八落,包括飛鷹在內的第二後援,營救措施也不夠得力。
從楓割寺「亡靈之塔」的經歷來看,我已經得出教訓:一個人的智慧和力量都是有限的,以我跟蘇倫為例,只有聯手合作,才能順利圓滿地完成一件大事。中途分開,各自行動,只會讓自己陷入艱難跋涉的泥沼。
蘇倫,這一點我明白了,你呢?也會深刻反思嗎?
我起身去側面草叢裡方便,深切感受到山裡的夜風越來越冰冷刺骨。從李康那裡瞭解到,蘇倫攜帶的御寒設備只是一個鹿皮睡袋,在山裡露宿的話,未免單薄了一點。
腕表上的夜光指針顯示,已經是凌晨兩點鐘,我強迫自己準備去睡,那麼多問題,就算在篝火旁再坐上整夜,都不一定會有完整的答案。
我的臉本來是向著黑黝黝的石壁,一轉過臉,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篝火旁。就在梁威坐過的位置,突然多了一個人。他坐著,側對著我,正伸著哆哆嗦嗦的雙手,靠向微弱的火舌。
「鬼?妖?」剎那間,我腦子裡變得一片空白,十分之一秒內,槍已在手,子彈上膛,瞄向他的太陽穴。
此刻我們距離十五步左右,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手上滿是血跡,臉和頭髮非常髒亂,衣服破爛不堪,唯一可以識別的,只是他的性別。
游動崗哨夢遊一般來回晃蕩,竟然沒注意到現場多了這麼一個人。
這個距離,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槍打爆他的頭。他靠近火舌的姿勢那麼貪婪而迫切,直到我走到他五步範圍內,才驚惶地抬起頭。他的臉被血跡、泥污覆蓋著,只有一雙眼睛發出疲憊的亮光。
「你是誰?」我雙手握槍,穩穩地瞄準他的眉心。經歷過埃及金字塔、北海道「海底神墓」一系列詭異事件後,我對恐怖怪事的承受能力已經到了固若金湯的地步,即使面前的這個人陡然變身為青面獠牙的鬼怪,相信自己也能迅速扣動扳機,而不會受絲毫的蠱惑。
「我……我是……」他艱難地開口,嗓音粗糙沙啞。
我手中的槍震動了一下,脫口而出:「小關?你是小關?」
他站起來,雙手張開,做了個要「擁抱」的姿勢,卻又低頭自嘲地看看自己髒兮兮的身體,頹然地向後退了一步,用力點頭。
面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人,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看到了火堆旁的半瓶礦泉水,眼睛一亮,迅速撲過去抓在手裡,仰頭猛灌,喉嚨裡發出響亮的「咕咚咕咚」聲。
哨兵終於被驚動了,端著槍衝過來。我們都以為小關已經死了,跟他帶領的六個人一樣的下場,只是屍體失蹤而已,但現在看來,他只是受了輕微的擦傷,神志清醒,思想正常。
「我……回來了,老大呢?我要見他。」喝完水,嚼了幾塊餅乾,又擦掉了臉上的髒東西,他有了點精神。
我吩咐那四個哨兵:「提高警惕,著重盯著南面隧道入口和北面來的那條路。」這次來的是小關,下一次出現的,就不一定是我們自己人了。哨兵的反應能力,實在讓我鬱悶,這樣子的警戒,形同虛設。
飛鷹、飛月匆匆出了帳篷,梁威也睡眼惺忪地起了床。
小關已經從隊員的背囊裡拿出三隻鐵盒牛肉罐頭、一瓶白酒,狼吞虎嚥地大吃起來,可能是不小心噎住了,時不時伸著脖子打嗝。
我只是沉默地隔著火堆觀察他,不輕易開口,也許平靜下來之後,他會帶給我們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飛月緊裹著毯子,靠火堆最近,她一直在偷偷看我,目光朦朧迷離。梁威的話沒說錯,她對我的確有異樣的萌動感覺,只是我不想接納而已。
除了樹枝「辟辟啪啪」燃燒的聲音,現場就只有小關急促咀嚼的誇張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