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節
他感激地望著我:「謝謝風先生,父親死了,我再沒有什麼可牽掛的。博物館被洗劫時,蘇倫小姐一直替我說好話,才免除了我『玩忽職守』的罪名,要不的話,我現在還關在拘留所裡呢。」
蘇倫的失蹤,與他有間接關係,如果不是他拿出那個古怪的指北針,又介紹蘇倫認識了李尊耳、蔣光、蔣亮,也就不會發生接下來這些事了。
「大哥,我一定要留下,給風先生幫忙。我已經長大了,不必老是躲在你的羽翼下面,給我一次鍛煉的機會好不好?」飛月態度堅決,目光炯炯地迎向飛鷹的橫眉怒目。
梁威、李康都低下了頭,這是飛鷹兄妹的家事,別人無法置喙。
山谷裡又起了風,天空一直灰濛濛的,無星無月。我撥弄著篝火,讓火舌再一次騰騰跳躍起來。
飛月裹緊了毯子,又一次重複:「大哥,給我機會,我大了。」
他們兄妹的關係,跟手術刀、蘇倫不同。手術刀總是肯讓蘇倫獨立行動,並且有意識地把某些重任壓在她肩上,這才造就了蘇倫堅強果決的個性。正是這一點,才讓冠南五郎大師選中了她,作為自己的關門弟子。
這個年代的江湖,像蘇倫那樣的女孩子絕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飛鷹愀然長歎:「你真的決定了?」一瞬間,他好像突然老了十歲,抬手撫摸著額頭上的深刻皺紋。
「對。」飛月翹起嘴角微笑,不知道這笑容是否為我而來。
「你的意思呢?」飛鷹望向我,眼神極度複雜。每個人都是從年輕過來的,他能洞悉飛月的心。我之所以不顧生死一直向前,是為了蘇倫,現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飛月也應該知道。
我笑了:「也許,是該放手讓她闖蕩江湖的時候了。」
飛月嫣然一笑:「大哥,不放心我,你也可以留下來呀?把那些人重新整編一下,願意留的留,不願留的走,不就是了?」
她是無心的,但圍在火堆旁的人剎那間全部變色,目光一起落在昏睡的小關身上。「走」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但能不能走出大山,卻沒人能夠預見。小關帶著那六個人知難而退,他們的簡單想法,不過是保住性命,結果偏偏送了命。
「我的意思是說……大家都小心點,其實在哪裡都會遇到危險,蛇、毒蟲、猛獸都傷人……」她想解釋,但欲蓋彌彰。山裡所有的猛獸都沒有辦法在人身上留下那種傷口,莽蒼叢林裡,必定藏著比猛獸更可怖的東西。
遠處,狼嗥聲又起,不過忽而在東、忽而在西,應該不會只有一隻狼。篝火驅散寒意的同時,也是暗夜裡最顯眼的路標,會把各種各樣的危險吸引過來。
「我只有這一個妹妹——」飛鷹仍然盯著我。
我無法說什麼,因為自始至終,自己根本沒有對飛月有過任何親熱的表示。為蘇倫擔心、對關寶鈴牽掛、因何寄裳苦戀大哥的相思而感慨萬千——我的心裡塞得滿滿的,真的沒情緒討論這個問題。
「我很想留在她身邊,但我還有一大幫兄弟需要我照顧。他們跟著我一起出生入死,相信我,才會靠在我的旗下。帶他們進山時,我親口承諾過,要跟他們一起進來,一起回去。在江湖上混的,誰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送命,所以,我對自己的兄弟有另一個承諾——如果哪一天他們死了,我會負責照顧他們的父母、妻兒、沒成年的弟弟妹妹,還在肚子裡的孩子。風,我肩上不僅僅擔著自己的家事,還有幾百兄弟的家事,孰輕孰重,幾乎每天都在掂量……」
這個縱橫西南的江湖老大此刻顯露出的是刻骨的悲哀,成名為名所累,樹旗為旗所牽,所以,先前手術刀雖然名滿江湖,卻始終獨來獨往,不組建任何組織。除了對大哥楊天之外,他不在乎任何朋友,對任何人都保持足夠的距離。
「我明白,你是他們的老大,當然有責任善始善終地了結一切問題。」我再次用力點頭。他不方便留下,隊員們的戰鬥力也已經打了巨大的折扣,不適合留下。明天,將是這群幫手們最後一次替我探路,從太陽升起到日落,最多有八到十個小時的時間。然後,剩餘的事,需要我自己處理。
我長吸了一口氣,收起微笑,冷淡地向著飛月:「這裡很危險,我、梁威、李康每個人都只能自保,而不會分心照顧任何人。你最好跟哥哥離開,繼續在山外的世界闖蕩,或者我救回蘇倫,會去找你一起喝酒聊天,但現在,你必須走。」
飛月一呆,大眼睛急促地眨了眨:「我想留下。」
我漠然望著變化莫測的火舌:「你的武功,在山裡面毫無用武之地,想想吧,連何寄裳那樣的五毒教高手,都被叢林逼得從叱吒江湖的聖公主變成了小心翼翼的村姑。繼續留在這裡,會遭遇什麼樣的危險,大家誰都不知道,我們需要的是能夠以一當十的精英,而不是驕傲莽撞的大小姐。」
大家都明白,我的話只是善意的「反話」,為拒絕她而故意說出來的,但她那麼暴烈的性子,臉上肯定掛不住。所以,我的話立刻會見到效果。
「好。」飛月的臉紅了,她一定沒有嘗到過在大庭廣眾下被公開拒絕的滋味。
「我走。」她站起身,丟掉手裡的樹枝,像個惱羞成怒的孩子。
篝火旁出現了突然的冷場,所有人保持沉默,連飛鷹也低下頭,摩挲著槍柄不語。
「我去查崗。」她想解脫自己的尷尬,大步走向北面的警戒哨。
「風,謝謝。」飛鷹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梁威長歎:「她是大家寵溺的公主,嘴裡不說,一會兒肯定會掉金豆子,咱們還是趁早散了回去睡覺,免得她臉上難看。」
小關仍舊沉睡著,狼狽的外表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飛鷹看了看腕表,低聲說:「還有半小時就換崗,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咱們都該回去睡一會兒。」被小關的突然出現攪散了的睡意重新聚攏來,他和梁威、李康都在半張著嘴打哈欠。
我的目光無意識地掠過飛月的背影,看見她悄悄地抬起袖子,應該是在抹眼淚。長痛不如短痛,這時候我拒絕她,總比讓她越陷越深要好。在蘇倫與關寶鈴兩個人之間,我已經左右為難、無法取捨了,還是不要讓大家徒增煩惱的好。
最北面那個崗哨縮著脖子一動不動,似乎是太睏了,站在原地打盹。
飛月的手揮動起來,向崗哨肩上拍去,他竟然直挺挺地向前撲倒下去。我不等飛月發出尖叫,已經雙膝一彈,越過漸漸黯淡下去的火堆,從飛鷹身邊衝了出去。
我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不論崗哨是受到了毒蟲抑或是敵人的偷襲,都是一件讓人驚駭的大事。
「什麼事?」飛鷹跳起來,在我身後大叫。
那時,我已經到了飛月身邊,抓住她的肩膀,低聲叫著:「退後,小心。」
飛月的牙齒發出「得得」的輕響,舉起的手一直停在半空,吃驚非小。
趴在地上的人頭頂到後背毫無傷痕,我用腳尖將他的身子翻過來,眉心、胸口、小腹一條恐怖的傷口,衣服全部割裂,皮肉外翻,果真像一頭屠宰場流水線上的豬。
「喀啦、喀啦喀啦」幾聲,所有人的槍都子彈上膛,指向正北。
風捲過草尖,目光所到之處,一片死寂,沒有絲毫動靜。
「咳咳……風先生,這種傷口,跟我們路上看到的六個人完全一樣。」李康的喉嚨因過度緊張而突然沙啞起來。
「有人跟蹤我們?會是誰?西南馬幫還是龍格女巫?」飛鷹的情緒漸漸失去了控制。
我緩緩轉了個身,面向東面那崗哨,梁威一直在看我的眼色行事,馬上提氣叫那崗哨的名字:「小田、小田,有沒有情況?」
沒有回音,崗哨同樣縮著脖子一動不動。
梁威「絲」地長吸了一口涼氣:「啊?難道他也被敵人給……」
飛鷹兄妹心意相通,馬上翻身躍起,一個向南、一個向西,梁威也及時衝向東面,只有李康仍舊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