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節
歌聲混雜在水滴聲裡,略受干擾,讓我無法準確地判斷那是不是蘇倫的聲音。我走向示波器,輕輕旋轉著聲道分離按鈕,希望能將干擾降到最低,但並不成功。那兩個音源相距太近,同時被收集器接收到,根本無法徹底分開。
衛叔的單眼皮垂了下來,也是一副無端受挫的表情。
「是不是蘇倫?」顧傾城撩了撩長髮,劇烈起伏的胸口慢慢恢復了平靜。她的左腕上戴著一塊新型的歐米茄鑲鑽表,夜光指針泛著淡淡的螢光。
我搖搖頭:「無法確定。」
此時此刻,我必須保證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百分之百精確,才不會對他們兩個造成誤導。
衛叔與顧傾城對視了一眼,馬上拿起對講機,低聲吩咐:「洞口的人聽著,立刻向洞內探索,注意一切可疑線索,援兵馬上就到。」
這個決定並不明智,但顧傾城沒有反對,我最好也保持沉默,不能越俎代庖。
「我去看看。」衛叔做了個無意識的動作,雙手互拍肘尖,接著手掌下探,按了按左右褲袋的位置。這一連串動作,無疑表明,那四個地方都藏著武器,是他每次出發前必須要檢查的項目。
他的手掌白皙修長,與粗糲冷漠的外表極不相稱。
顧傾城默默地點頭,退後一步,給他讓路。
「如果那是蘇倫就好了——」衛叔匆匆離開後,顧傾城憂心忡忡地放下耳機,低聲長歎。
我也很希望是她,重新戴上耳機,反覆聽著,最終無法確定。如果是她,怎麼會唱這首英文歌?在此之前,我很少聽蘇倫唱英文歌,相反作為冠南五郎大師的高足,她的日語老歌唱得低沉婉轉,我曾有機會欣賞過。
顧傾城輕彈著指甲,迷惑不解地自語:「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在最新得到的聲音資料裡,已經沒了歌聲,只留有一種奇怪的「沙沙」聲。聽了一分鐘後,顧傾城驟然臉色大變:「風,這種聲音,應該是蛇類爬行的動靜……難道山洞裡的蛇正在蠢蠢欲動?現在還沒過中國農曆的驚蟄,蛇蟲的冬眠還沒有結束,這怎麼可能?」
不僅僅是「沙沙」聲,還有另外一種「絲絲」聲,那是行動敏捷的蛇類在急速吞吐蛇芯的動靜。從聲音判斷,那是一群數量驚人的蛇,保守估計在七八百條,甚至上千條。
事情變得越來越詭異了,洞外有龍格女巫無處不在的追殺;洞裡有石柱迷宮,迷宮盡頭,竟然還有大堆的毒蛇攔路——
顧傾城打開燈,關切地望向我。我不想讓她再次擔心,馬上綻開滿臉的微笑:「這只是些小問題,我們坐在裝甲遮蔽的吉普車裡,再兇猛的蛇也鞭長莫及,對不對?」
她的考慮足夠周全,已經有應付毒蛇的辦法,我只是替她說明而已。
顧傾城跟著笑了,潔白的牙齒像是剛剛盛開的牡丹花,再加上唇若塗朱,整個人散發著說不盡的萬種風情。
「風,看到你重新振作起來,我太高興了。」她的笑,如同冬夜裡的暖流,持續溫暖著我的心。把「五湖」古琴送給她時,自己並沒想到將來有一天要借助她什麼,誤打誤撞,今天她竟然成了我困境中的唯一強援。
帳篷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從小窗戶裡向外看,衛叔帶著四個人匆匆奔向隧道入口。
我腦子裡急速轉了幾個圈,立刻做了決定:「顧小姐,我跟過去看看——不,我們一起過去,或許以你的智慧,能發現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女孩子都喜歡聽讚美的話,深沉睿智如顧傾城,聽我這麼說的時候,臉上也情不自禁地堆滿了甜蜜的微笑:「好,我們走。」
夜風冰冷刺骨,營地距離隧道入口約五十米,等我們出了帳篷,衛叔已經快到入口了。
我隱瞞了要顧傾城同行的真正原因,如果龍格女巫捲土重來,營地裡的人是否能保護她的安全呢?在我身邊,至少我會全力出手維護她,只要我還活著,就會替她擋住危險。
「南風天不會太長,或許明天就能轉為北風,咱們一定能順利通過隧道。嗯,家兄曾說,十六架古琴的集體報價超過兩億,希望這次能滿載而歸,你我各有所得,怎麼樣?」她裹緊了衣領,滿懷憧憬。
我不相信她是個貪財的人,跟市井俗人顧知今完全不同。不過,隧道那邊有任何珠寶我都不會起覬覦之心,寧願都送給她,前提是她能順利地通過地下通道運回港島去。
「沒問題。」我答得很爽快。
剎那間,她有些悵然若失:「風,難道你對金錢財富一點都不動心?上次敢把價值連城的古琴隨手送人,這一次,竟然只求人而不求財。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像你這麼豪爽的人,真的是絕無僅有了。」
風捲起她的長髮,翩翩飄飛,如煙如霧。如果被飛鷹看到這一幕,肯定心癢難耐,要展開猛烈的愛情攻勢了。
我報以微笑:「金錢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一生中有很多東西比金錢更珍貴。」
顧傾城一聲長笑:「很多人都這麼說,但真正像你一樣,說到做到、言行一致的男人,萬中無一。大部分男人都只是紙上談兵而已,利字當頭時,才不管自己許諾過什麼,牢牢抱著錢袋,死不撒手,比如家兄那樣的人。」
聽當妹妹的如此褒貶哥哥,我忍不住長歎:「老顧聽你這麼說話,豈不傷心死了?」
「實情而已,只要有錢就夠了,他才不會傷心。或者說,他已經閱盡男女世情,早就變得刀槍不入,只有他令別人傷心的份,別人再也傷不到他了。」說到哥哥,顧傾城的語速立刻加快,臉上重新佈滿笑容。
當年的顧知今,家境優越,風流倜儻,曾是港島四大鑽石王老五之一,但後來屢遭愛情挫折,傷透了心,痛定思痛,拋開「感情」兩個字,只談「性」,不戀愛,終於修成不敗金身。情場、商場雙線作戰,年年雙線飄紅,左右逢源,成了港島年輕人的楷模。
我跟他是兩條路上的人,沒有任何共同點,所以大家很多時候,只談生意,不講友情。而顧傾城給我感覺完全不同,與她談話非常愉快,幾乎忘記了這是在窮山惡水的西南邊陲。
回頭遙望營地,探照燈的強勁光柱橫掃一切黑暗,不時地將抱著衝鋒鎗的哨兵照得渾身雪亮。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件事一點不假,飛鷹原先帶的那支人馬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夠專業,只是臨時集合起來的散兵游勇。
我們到達隧道入口時,衛叔正鐵青著臉,握著對講機踱來踱去。
他的身邊只有剛剛帶來的四個人,原先的四名隊員已經聽他的吩咐,提前進入洞裡。
「沒有回話,也沒有燈光,他們到底去了哪裡?」他自言自語,接下來又一次呼叫,「你們去了哪裡?趕緊回話、趕緊出來!出來!」
隧道旁的石壁上懸掛著四盞聚光燈,發出的白光非常刺眼。那四個人進入洞裡的距離不會太遠,即使沒有對講機,大聲吆喝,他們也該聽到了。
洞裡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電筒的光芒,更是匪夷所思。
「衛叔,裡面一定發生了什麼事……」顧傾城沉吟著。
衛叔雙手高舉,像只即將發怒的大猩猩:「你們四個,馬上通知營地裡的人,緊急行動,進洞找人。」他肯定在懊悔自己為什麼要發出「進洞」的命令,平白無故損失四個人,對他而言,絕對是迎頭一棒。
我及時伸手,攔住了即將跑向營地的四個人:「衛叔,沒用的。他們在一分鐘內消失得無影無蹤,以我的估計,洞裡發生的事絕不是人力所為。半夜盲目行動,只會造成更大的損失,不如等到天亮再展開行動。」
失蹤者真正離開我們的視線,只有一分鐘多一點的時間。如果不是瞬間爆發的強大外力出現,他們至少能有機會發出告警的槍聲。
「衛叔,冷靜些,風的話有道理。」顧傾城拿過其中一個隊員手裡的電筒,向隧道裡照了照,那些巨大的石柱黑魆魆地默然矗立著,地上沒有任何打鬥留下的痕跡。
衛叔不愧是老江湖,只一瞬間便由盛怒轉入冷靜:「算了,你們四個退回營地去,跟其他警戒哨合在一起,暫時放棄洞口這邊的警戒,一切等天亮再說。」他摸著自己的下巴,瞇著眼向洞裡凝視著。
我清醒地認識到,石柱後面必然隱藏著更加詭異的東西。就像古代的靈芝仙草旁必定有毒蟒怪獸守護一樣,我們要去的地方,一路上肯定也會充滿艱難險阻。如果沒有顧傾城的出馬,這次探險行動早就提前中止了。基於這一點,她才是我前路上的最佳合作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