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節
我閉住呼吸,將目光投向兩寸長的燕尾鏢,就在鏢身正中的燕尾分離之處,竟然有一個極其細小卻又筆觸工整的「心」字。
「一個『心』字?」我的思想驀然被觸動了。
兩個女孩子的目光刷地投射在我臉上:「對,就是這個字,讓你想到了什麼?」
迎著璀璨的朝陽,我用力在自己的臉上搓了兩把,藉以掩飾自己內心的震撼。
顧傾城的目光悄悄移開,極其善解人意地給了我調整表情的機會。
「風先生,你想到了誰?是不是蜀中唐門的某個人?」飛月畢竟年輕,不懂得為別人留下轉圜的餘地。
任何人提到江湖上使用劇毒暗器的門派,蜀中唐門是第一個懷疑的對象。這麼多年以來,在暗器上光明正大地鏨上「心」字的,也只有一個人,因為只有她才配在自己的暗器上使用這個字,彷彿只要她叫了「唐心」這個名字,其餘的人,無論在她之前或者之後再叫這個名字,都成了無聊的仿冒追隨者。
「唐心?」飛月不是只懂得拈針繡花的深閨小姐,人在江湖,勢必要懂得一些必不可少的生死行情。
我繼續凝視那些黑黝黝的棗核鏢,長度只有半寸,鏢尖帶著冷森森的一點寒芒。
「有可能,不過誰都不敢斷定。如果有一架生化顯微鏡的話,或許才能做最後的判定。」在飛月的咄咄逼視下,我只能做含混的回答。
「啊……衛叔不要,不要……」手指中毒的隊員慘無人聲地叫起來,恰好轉移了飛月的注意力。
一名槍手是絕對離不開雙手食指的,正如一名刀客不能失去自己的大拇指、一名神射手不能放棄自己的眼睛一樣。人類的雙手十指,每一根都有其獨特的筋肉結構和骨節分佈,才能組合在一起,發揮「手掌」的整體作用。
製造槍械的初衷,就是要用到食指與心靈的靈敏溝通,心手合一,才會在最恰當的時機扣動扳機,準確無誤地射中目標。這一點,其他四指加起來都無法取代。
科學家早就做了精密嚴謹的試驗,得出的結論可以百分之百地證明,食指是所有手指中最靈動、最寶貴的,對於人體的重要性,不亞於面部五官。
一個盲目的動作,導致了這名隊員的終生之恨,但這一切又無法避免。如果不能及時地削掉沾染了毒素的手指,幾小時內,毒素隨血脈回流進入心臟,必定毒發身亡。
「啊——」衛叔不等對方做出逃跑的動作,已經迅猛地一拳擊打在他後頸,令這個體格彪悍的年輕人軟綿綿地萎縮倒地。
顧傾城搖搖頭,無奈地喟歎:「現代化的抗病毒血清竟然無法抵擋古人發明的毒藥,到底是科技水平的發展停滯不前了呢?還是古人對於世界的認識比現代人更高明?風,這個問題,你能回答嗎?」
類似的問題,很多人早就自問過,早在埃及沙漠時,每一次看到金字塔的宏偉構架矗立在藍天黃沙之中,蘇倫都會喃喃自問,對於歷史長河中的不解之謎感到由衷的困惑。
古人能夠達到的很多精密工藝,現代人通過高精度儀器都未必能完成,所以越來越多的考古學家傾向於「古人的智慧來自於上一代地球人的遺留傳授」這一幻想派觀點。
「顧小姐,別想太多了,我們還是先回營地去吧。」一旦脫困,我又想起了閃爍其詞的李康與那本古籍畫冊,那才是揭開秦朝「方眼怪人」秘密的關鍵鑰匙。
被擊昏過去的人已經失去了痛感,小刀的鋒利又絲毫不遜於外科手術刀,所以,隨著兩行紫黑的污血噴濺在地,那個人已經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右手拇指、食指,可以捲鋪蓋放棄槍手這份工作了。
這就是「富貴險中求」的江湖,兩根手指可以為他換來幾萬美金,此生卻從此開始與槍械無緣。
面臨絕境,他沒有其他的選擇,所有人都一樣,必要時保命才是活著的關鍵。
回程之中,我身邊坐著的是飛月,而顧傾城有意避開了與我靠在一起的機會,坐在另一輛車子的駕駛室裡,保持著沉思的靜默姿勢。以追擊開始的半夜行動,卻以探險隊的絕對失利而告終,所有人的情緒都變得沉甸甸的。
「風先生,既然這麼危險,你為什麼還不選擇回頭?」
飛月在用一塊灰色的絨布仔細擦拭著自己的雙槍。這種外形彪悍的槍械,或許只能在城市近戰中使用,只有對於我們的同類才能顯現出它的殺傷威力。要想拿來對付龍格女巫,還是顯得勢單力薄了許多。
我搖頭低歎:「找不回蘇倫,我永遠都無法回頭了……」
她還小,應該無法體會那種在戰火與險境中鍛煉出來的真情。如果能放棄並且忘掉蘇倫,我也許早就離開這鬼地方了,就像衛叔和僱傭兵們放棄陷入凶地的孫貴一樣。在我心裡,蘇倫的份量重於一切。
「啪啪」兩聲,飛月將彈夾裝好,揮手插入腰帶上的槍套裡,轉頭望著側面的灰色群山:「風先生,世界上那麼多好的女孩子,弱水三千,何必只是牢牢守著眼前的一點?」
她的臉頰上,帶著一抹奇怪的潮紅。
我也跟著轉頭,抹去車窗上的一小片水汽,淡淡地笑著回答:「很多事,你是不會懂的。」
與蘇倫之間的深情,沒有人能懂,因為任何人都不可能像她那樣,與我一起重新經歷沙漠營地裡那些一環緊扣一環的生死變化。正如沒有人能在楓割寺下的玻璃盒子裡重新拯救關寶鈴一樣,曾經的事不會重演,蘇倫是我沙漠之行的唯一,我又是關寶鈴北海道之行的唯一。
男男女女間的情感,像巨大的肥皂泡一樣,既顯現出五顏六色的瑰麗,卻又存在無法預知的變數,說不清什麼時候燦爛出現、什麼時候黯然破滅。
吉普車顛簸了幾下,後座上的一個隊員忽然期期艾艾地開口:「風先生,我想請教你一下……隧道裡的女人,究竟是什麼怪物?怎麼可能在狙擊步槍瞄具裡,瞬間移動了二百餘米?」
他是曾在洞口參與狙擊行動的第四個人,當時的話只說了一半。
我扭頭看著他那張困惑而悲哀的臉,保養良好的長槍被牢牢地抱在他懷裡,槍管護木緊貼著他腮邊青色的胡楂。從他握在槍管上的那只牢固穩定的左手,我能判斷出,這是一名訓練有素的優秀狙擊手。
「我看到了物體高速移動時的幻影……人類的身體是無法達到這種速度的。家師米蘭曼曾經說過,狙擊手只應該相信自己的眼睛,並且要時時主宰瞄具裡的獨特世界,在視野所及之處,我們就是毀滅一切生命的死神之手。」
他的目光中,恐懼、惶惑、冷酷、絕望不斷交替著,像是一張放映黑白默片的殘舊幕布。
我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塑膠護木上鏨刻著一條狹長的銀色閃電,在灰黑色的背景下,分外醒目。
飛月驚愕地問了一句:「米蘭曼?狙擊大師米蘭曼?」
他點點頭,凌亂的頭髮抖了抖,又露出左側耳邊一個半寸長的微縮閃電文身。
後座上還坐著三個人,每個人手裡都抱著狙擊步槍,臉上顯出掩飾不住的嫉妒表情。其中一個,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鼻孔裡無奈地「哼」了一聲。
同行是冤家,並且狙擊手是戰爭中最獨斷專行的兵種,所以彼此之間的競爭、攀比非常突出,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正是基於這一點,戰鬥指揮官很少在每個作戰小隊中安排兩名以上的狙擊手。
「狙擊大師米蘭曼的高足,卡庫先生,伊拉克戰爭中的狙神,對不對?」另一個狙擊手怪腔怪調地出聲了。
第三個人則用力拉開車窗,憤憤不平地把嘴裡的煙頭「呸」的一聲吐了出去,隨即極度不滿地冷笑著:「憑什麼他一個人拿的佣金超過我們三人的總和?難道說,他一顆子彈能抵得過三個人三支槍的殺傷力?哼哼,要不大家都換另外的槍械好了,免得搶了卡庫先生的生意!」
卡庫無奈地搖搖頭,把臉轉向窗外。
飛月向我做了個「難以置信」的表情,怪異地聳了聳肩膀。我明白她的意思,並不相信衛叔可以把二零零三年美英聯軍中的「狙神」納入帳下。
米蘭曼是世界各國槍械專家公認的二戰後最偉大的狙擊手,他曾寫下超過兩百萬字的狙擊教材,被全球的三十五所軍校作為經典課本。除了他,再沒有人擔當得起「狙擊大師」這個尊貴的稱號。
這種超級人才,絕對是五角大樓方面覬覦的目標,但米蘭曼至今為止,已經拒絕了三任美國國防部長的殷殷敦請。作為一名前南斯拉夫的軍隊教官,他對美國人當時用「地毯式轟炸」襲擊南聯盟國土的行動深惡痛絕,並且發誓一輩子不為美國人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