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節
對面的寨子陰森空寂,恍如山坡上的一座荒無人煙的陰宅。
「風先生,那個戴面具的人一直追蹤著你和飛月的車子,來的這一路上,有幾次她曾進入過我的狙擊鏡,但是速度比奔跑的野兔還快,根本沒有開槍的機會。現在,我該走了,繼續我的追獵過程,相信她就在附近。」
卡庫背起長槍,又把機槍抱在懷裡,滿臉都是不可理喻的固執。
我按住他瘦骨嶙峋的肩膀,語氣無比誠懇地告訴他:「對方的武功、輕功匪夷所思,其實你沒必要離開營地出來冒險的,假如她就是山民傳說中的『龍格女巫』,咱們只有合在一起,才可能與之對抗,聽我的勸,明天跟我一起回營地去好不好?」
真正的武林高手,已經不是槍械的力量所能抵禦的,戰爭史上的很多例子明確地說明了這一點。
卡庫孤傲地搖搖頭:「風先生,你不是槍手,永遠不會明白一個成名於天下的狙擊手是怎麼想的。師父說,狙擊鏡的世界裡,操控扳機的人就是上帝,生死存亡,全部由上帝說了算。那人已經從我的狙擊鏡裡掠過七次,我希望十次之內,讓她橫屍山野。」
他推開我的手,額頭上的「少年老成紋」苦澀地交錯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說:「殺不了她,是我的恥辱,不能榮耀師門可以,但我不能再給槍神門下抹黑。」
「你阻止不了他的,有時候,一個男人要做的事遠比保存生命更重要,譬如當年離開的天哥。也許,男人脈絡裡流淌的鮮血永遠是沸騰的,不達目的死不罷休。」
何寄裳提到了「死」字,我意識到那真的是一個不祥之兆,偷偷打了個寒噤。
卡庫孤零零的影子已然消失在叢林裡,他沒說「再見」也沒回頭,但把狙殺的次數擴展為十次,已經證明信心並不是十分充足。處在巔峰狀態的狙擊手,永遠都相信自己能夠一擊必殺,更為極端的,槍膛裡只放一顆子彈,對同一個目標絕不會開第二槍。
「我只希望他能活著回營地去。」我說的是實話,營地裡需要他這樣的高手。
「那麼,我們應該首先祈禱他能活過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從『大卸八塊』的死咒裡逃脫出來吧。」何寄裳抱起了胳膊,半夜的山風拂起她的白袍,的確有些冷了。
我脫下自己的外衣替她披上,慢慢走下山坡,向古寨的正門走過去。
寨子中間的大道已經恢復了東西走向,傀儡師的幻術解除了。
「風,你需要寶蟾?」何寄裳踏上石階時,似乎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空氣裡瀰漫著死亡和血腥的氣息,我略作考慮,才慎重地回答:「綜合各方面的訊息,我有理由相信石隙對面存在楊天大俠留下的足跡,如果可能,希望你也加入探險隊來。寶蟾只能驅趕毒蛇,你和他之間或許有某種心靈感應,更能夠在第一時間裡發現線索。」
何寄裳是五毒教的高手,穿越石隙蛇陣時,一定能發揮作用。我越來越感到幫手的重要性,自從孫貴墜入那些透明液體之後,老成持重的衛叔陣腳大亂,對於隊員們的約束力正在急驟減弱,這絕對不是個好兆頭。
我需要更強大的高手加入,何寄裳無疑是最佳人選,因為她比我更迫切地渴望見到大哥。
何寄裳長歎:「你那麼有信心能探索到山腹盡頭去?要知道,幾百年來,沒有人——」
我截斷她的話:「至少,『盜墓之王』楊天已經做到了。據『捕王』歸洛說,他墜落在蛇陣裡,正是楊天救了他,而且帶他去了一個滿是晶石的深坑,躺在不計其數的晶石之上。二十一世紀的世界,每個人都很努力,因為大家都明白,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不努力卻是一定會失敗。」
「哈哈——」她笑了,語氣倍感淒涼,「知道嗎?他被稱為『盜墓之王』並不確切,應該被稱為『人間天神』才對。他做的事,沒有人能追隨重複,當年江湖上的八方高手一提到楊天的名字,無不退避三舍。記得當年苗疆深處發現了那座最值錢的臘王墓,吸引了全球十一派的人馬貪心覬覦,但他的腳步一進苗疆,不到三天之內,十一派人馬一個不剩,全部退走。任何場合,他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我的意思是說,楊天能做到的,你、我乃至更多的人合起來都未必能行。」
大哥當年的英雄事跡從一個美麗的女子口中說出來,委婉中帶著全身心的景仰,字字句句都讓我禁不住熱血澎湃。
人生在世,要做就做大哥那樣天下無敵的好漢,成為億萬人崇拜的對象,像他那樣,即使有一天已經不在江湖,但世間仍然永存著他的動人傳說。
「總有一天,我會像他那樣——」我挺直了腰,忽然覺得大哥的存在像一盞暗夜裡的指路明燈,一直照亮我前進的道路。
「很晚了,我該睡了。」何寄裳走入小樓,門扉開啟聲、舊床搖晃聲不絕於耳。
我毫無睡意,更不想走進小樓裡去。此刻的古寨,除了我們兩個,只有遍地屍體,而她是大哥的女人,跟我生命裡遇到的任何女孩子不同,不是蘇倫、飛月,更不是關寶鈴、顧傾城。
「明天會發生什麼?」正因為地球人不可能進入時間的逆流,所以永遠沒有人能預料明天。我希望何寄裳能同樣加入探險隊,與碧血夜光蟾一起成為我的強援,在最短的時間裡突破蛇陣,接觸到謎題的核心。
戴面具的龍格女巫、方眼怪人、晶石坑、古代宮殿裡的金屬門……明天,等待我的,除了問號還是問號。
我坐在樓前的方木台階上,取出電話,剛要撥顧傾城的號碼,卻發現已經是凌晨兩點鐘,她應該已經睡下了,禁不住啞然失笑:「只有閒人才會緊盯著腕表上的時間,真正忙起來,連看表的空當都沒有。」
手指在鍵盤上動了動,蘇倫的號碼立刻出現在屏幕上。從她失蹤開始,這個號碼每天都會被撥打幾百次以上,卻從來沒有連通過,可想而知,她是被困在一個無線電信號高度屏蔽的地方,否則以這批諾基亞衛星電話的強勁性能,即使是陷落在茫茫大海的孤島上,也早就聯絡上了。
無意之中,我按下了撥號鍵,屏幕上的連接信號只閃爍了兩次,竟然迅速轉為「電話已經接通」的狀態。我盯著屏幕,心跳驟然加快,直到聽筒裡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喂喂,是誰?是誰?李康、席勒還是——」
我猛地跳起來,把電話移向耳邊,過分激動之下,按鍵部分狠狠地撞在顴骨上,發出一聲悶響,火辣辣地痛起來。
「喂,是誰?我是蘇倫,如果你是探險隊的人,不管你是誰,馬上通知風先生,要他來救我,我在地下。」蘇倫的聲音冷靜下來,嗓子稍微有些沙啞,但依然動聽。
我長吸了一口氣,抑制住胳膊的顫抖,低聲回答:「蘇倫,是我,風。」
蘇倫「啊」的一聲叫起來,聲音發顫:「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一種說不出冷還是暖的液體迅速滑出了我的眼眶:「我就在隧道外的古寨,你在那個奇怪的洞裡嗎?還是山腹深處?天梯?地宮?別怕,我很快就來救你。」
自從在楓割寺分手,我們只在她登上飛機前簡短地通過話,沒想到再次通話的時候,已經是現在天地相隔,生死難料。
「風哥哥——」她大叫了一聲,隨即喉嚨被哽噎住了,足足有十秒鐘的時間,我們誰都無法再說出第二句話。
我緊緊地握著電話,彷彿這是一道能找回蘇倫的救命索。
聽筒裡傳來蘇倫快速深呼吸的動靜,隨即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聲音重歸平穩冷靜:「風哥哥,我是在一座古老的宮殿裡,它非常大,長寬都在三千米以上。奇怪的是,我找不到它的出口,宮殿圍牆以外全部是高不可攀的垂直巖壁,沒有任何可供進出的通道。這兒的天是灰色的,我想自己看到的或許不是天,而是幾百米高的洞頂。想像一下,我是處在山腹深處的一個空洞裡,彷彿大山形成時天然生成的一個氣泡室。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找到了傳說中的阿房宮,最起碼為自己的西南邊陲探險之旅畫上了一個小小的句號。」
我的腦子裡迅速勾勒著蘇倫所處的位置,假如四面和地下都沒有明顯通道的話,進出那個地方的途徑一定來自於頭頂,因為孫貴是從隧道位置陷落進去的,我真的很希望那些石柱消失的地方,存在某個進出地下世界的管道,自己一定會第一個搶著進去,找回蘇倫。
「在宮殿的最深處位置,有一扇奇特的金屬門。風哥哥,我一直都在試圖打開它,即使它不是進出阿房宮的門戶,至少也會帶來某些轉機。」
聽筒裡傳來隱隱約約的沙沙聲,通訊信號正在減弱。
「哼哼」,有人在冷笑,就在小樓的左翼頂上,我迅速轉身,卻沒有任何發現。
「誰在冷笑?一個女人?風哥哥,是誰?」蘇倫也聽到了,急促地反問。
我屈膝騰身,左手在屋簷上一勾,翻身躍上樓頂。樓頂空無一人,只有滿地月色清輝。
「沒有人,或許是聽錯了?」我對著話筒大聲說,假如有人在旁邊窺伺,應該能聽明白我話裡的警告意味。這個電話對我彌足珍貴,不管什麼人現身打擾,下場都將變得奇慘無比。
「不,風哥哥,我在這裡,曾經三次以上聽到過同樣的冷笑聲,快去查查,到底是什麼人在笑,或許就是進入這裡的最有價值線索。還有,這扇門上有四個古怪的洞,直徑約等於一個肌肉發達的成年男人的胳膊,我在門上找不到任何暗鎖的痕跡,大概開門的機關就在這四個洞上——」
「不要碰那扇門,我警告過你很多次了,否則,只會提前把自己送入鬼門關。」的的確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就響在我身後,但等我急速轉身時,仍舊看不到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