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成為歷史的事情,被記錄於冊。偶爾會有日期——那日期是五年之前。那個時候,他們正處在激情萌動的青春年代,對愛情有著天真浪漫的夢幻,以為愛了就要永遠,以為愛了便會永遠。
本子翻至一半的時候,忽然斷了。接連幾頁都是空白。
卻也不是空白,上面有水痕。以一個女人的敏感察覺,那便是眼淚。
沒有哪一段美好的愛情是沒有眼淚的。如果你真心愛上一個人,你又怎麼可能不為他(她)流淚?即使一個堂堂七尺男兒,也有傷心之時。他默默落下的淚水,又有誰人知?
沈婕覺得心裡又酸又澀。她很意外這裡面許多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竟是出自方程之手。這些話即使是在他們熱戀的時候,他也很少對她說的。他總是說,男人做什麼,比說什麼更重要。
再往後翻了數頁,終於看到了一句話:「離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錯,想你是我餘生永遠的功課。」
這句話鋼針般刺痛了沈婕的心房。原來與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心裡面一直有另外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即將成為她的嫂子!
「心痛得無法呼吸,淚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這是筆記本裡記錄的最後一句話,餘下的,皆是空白。
而這已經足夠了。沈婕心情沉重地將筆記本鎖好,放回原來的位置。
晚上見到方程的時候,她便一直沉默不語。直到夜深人靜,他們躺在床上準備入睡時,她才幽幽地說:「你知道今天來咱們家的哥哥的女朋友,叫什麼名字嗎?」
方程含糊地嗯了一下,問:「叫什麼?我今天沒見到她嘛。」
沈婕沉默了片刻,抑制著內心的顫抖,抑制著即將衝破眼眶的淚水說:「她叫展顏。」
黑暗裡,她感覺到他的身體一顫。縱然很輕,卻讓她的心踡縮成一團。
重症病人28
沈力交納完手機話費,走出聯通營業廳。時間是下午四點鐘,陽光透過繁茂的樹木將斑駁的樹影投在人行道上。沈力一雙白色運動鞋踩在上面,有種空虛的幻感。
旁邊有家飲品屋。沈力路過的時候,看見一個人影正推門而入。他的腳步不禁停下,因為他覺得那個背影似曾相識!
飲品屋的牆壁是透明的玻璃。沈力一邊向後退去,一邊透過玻璃看到剛才進去的那個人此刻已經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沈力這下看清楚了,這個人不是旁人,竟是一直在跟蹤他們的那個黑衣女子!
他的心開始澎湃起來。一個念頭瞬間迸發:跟蹤她!她不是一直在跟蹤他們嗎?這一次,他終於找到了反擊的機會!這個女人,她一定是跟展顏結過仇怨。他要去探查她的秘密——她究竟是何人?她接近他們,究竟揣著什麼樣的目的!
沈力的行動極為迅速,只用了那麼片刻的時間,便將自己的位置隱藏到黑衣女子目光所不能及處。而且他肯定,這個時候,她剛剛坐定,還未來得及將目光投向窗外。因而她並沒有發現沈力在偷窺自己!
沈力在路邊報亭買了一份報紙,然後倚在不遠處的欄杆上裝作悠閒的樣子讀報,目光卻不間斷地掃視著進出飲品屋的每一位顧客。並沒有單身客人走進飲品屋,當然,黑衣女子的對面還是空空如也。
她究竟在等誰呢?她等的這個人,與他想探究的真相有關聯嗎?沈力正暗自琢磨之時,卻見一輛出租車停靠在飲品屋前。車門開啟,走出一位年輕男子。
沈力差點就跳起來了。他一眼認出這個男子不是旁人,竟是妹夫方程!
他的腦子瞬間錯亂起來。他一時無法想像坐在玻璃窗裡的怪異女子,與妹夫會有什麼樣的關係。不!這一定只是巧合而已!
方程進去的時候,下意識朝四周望了一望。沈力急忙縮了脖子,將報紙舉起來遮住臉。他放下報紙的時候,看到方程已經消失在飲品屋門前。再看玻璃窗裡,黑衣女子的對面已經坐了一人,那人赫然便是方程!
儘管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沈力還是強迫自己冷靜面對。他知道此刻站在這個地方非常危險,方程隨時都可以看到他。於是他轉身走出幾步,一直走到拐角處,一邊靜靜等候兩人出來,一邊暗自思索。
他們兩個人,且不論究竟是何關係,此刻在此約會是為了什麼事情呢?而似乎他們的約會並不是見不得人的,不然為何毫不避諱地坐在玻璃窗之後呢?
沈力忽然又想到:這與妹妹沈婕有關嗎?他一直對方程的印象十分好,很欣慰妹妹嫁了一個好老公。而現在,這一切,是否也要隨著即將被揭開的謎底而發生改變呢?
大約半小時之後,沈力看到方程從飲品屋出來。即使離得很遠,他還是能看到方程一臉的怒氣,顯然剛才的交談是在極不愉快的狀態下結束的。沈力不動聲色地看他走掉,他現在的目標,並不是方程,而是那個黑衣女子。
五分鐘之後,黑衣女子終於走出來。她白晰的臉上戴著了幅很大的墨鏡,所以他無法看到她臉上的表情。而他忽然又想到:這個女人,似乎是從來也沒有表情的。那張臉,絕美卻呆板。
他看到她攔了輛出租車向方程離開相反的方向離去。機不可失,沈力也上了一輛出租車緊隨其後。兩車保持著一段距離,二十分鐘之後,他們到了目的地。這個地方頗出乎沈力的預料——竟然是市精神病院!
沈力在精神病院外徘徊了十分鐘,才悄悄走進去。然後,他在門診大廳的專家醫師介紹欄裡,找到了黑衣女子的照片以及相關資料。
心理醫師範琴,上面是這樣介紹她的。
沈力離開的時候,心情是沉重而迷茫的。這個怪異的黑衣女子竟然是個心理醫生,莫非方程是他的病人?那展顏呢,她為什麼跟蹤展顏?展顏也曾經是她的病人嗎?那天展顏聽到黑衣女子提到「南墨天」的名字時,為何如此驚慌?這個南墨天,究竟又是何人?
晚飯是展顏做的。她的舉止與表情似乎單純而又快樂,前些天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似乎對於她沒有留下任何陰影。沈力看著她,不覺更為迷茫。他究竟瞭解這個女孩多少呢?相處了這麼久,他從來沒有問過她的隱私,沒有問過她的過去。他只願把握住她的現在與將來。
而現在,他又有多少把握呢?這個看似簡單的女孩,又似一個巨大的謎團。他怔怔地看著她,她察覺了,莞爾一笑:「你怎麼了?發什麼呆?」
沈力的表情略微鬆弛了一些。也許,是自己太敏感了吧,太敏感而胡亂聯繫一切,太敏感而懷疑一切。他忽然有些不忍了。
夜來得很快。暗夜裡,她似一隻小貓般蜷縮在他懷裡。許久,她輕輕地問:「沈力,你會永遠這麼愛我嗎?」
沈力的心猛然一動,急忙說:「當然,我會永遠這麼愛你的。」
展顏沉默了片刻,又問:「那你能發誓永遠不離開我嗎?」
沈力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說:「當然,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直到山無稜,天地合,冬雷滾滾夏雨雪。」
之後展顏的嗓音便有了一絲哽咽:「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離開我嗎?」
「你怎麼了,顏顏?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你的。」這樣說的時候,沈力已經感到了展顏今夜的異樣,莫名的陰影籠上心頭。
而不及他思索,展顏已經抱住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身上親吻他。她的唇是冰冷的,但是他忽然感到了一些熾熱的液體落在他的臉上。他知道,那是她的淚水。
他的心被這淚水沖跨了,一種從內心深處湧動出來的力量讓他不顧一切地抱住她,狠狠地抱住她。他更是狠狠地回應她的吻,讓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與她身體的每一部分糾纏。皮膚,血管,肌肉,乃至骨頭,都在這糾纏中爆裂,又在這爆裂中重組。
兩個人身體內所有的能量都被釋放出來。如果情是大海,那麼欲便是狂風巨浪。而愛,則是在狂風巨浪中那葉堅定而執著的小舟,始終虔誠地托載著一對聖潔的軀體。
當大海終於恢復寧靜,小舟在浪花裡輕輕搖曳,似一隻睡籃,晃動著月華般的夢境。
這夢境是這般美妙,任誰都想在裡面長睡不醒。而夢終究沒有夜長。黎明前的黑暗,是美夢醒來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