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從監控錄影來看,盜賊的拳頭應該受了傷,但他卻絲毫不顧,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隨後,這膽大包天的傢伙,以最快的速度衝到金飾櫃檯前,又用拳頭砸碎了櫃檯玻璃,把裡面所有值錢的玩意兒裝入隨身攜帶的挎包裡,趁著商場保安還未趕來前,便轉身從砸毀的玻璃櫥窗逃出了商場。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不到三十秒鐘,想必在作案前,盜賊曾經踩過很多次點,對商場中的櫃檯佈局十分熟稔——事後周淵易查看商場前段時間的監控記錄,也證實了這一點。
即使出了商場,那傢伙也依然毫無顧忌,揚手招了一輛路過的出租車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也正因為這個年輕男人絲毫沒有遮擋自己的容貌一點也不像罪犯,所以出租車司機並沒生出任何疑心,逕直將那盜賊送到一家電影院外。此時恰逢一部海外引進大片的零點首映式結束散場,觀影的人流正從電影院裡洶湧而出,那盜賊立刻匯入人流之中,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以這麼說,盜賊之所以會選擇在海外引進大片零點首映式那天絕對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否則不會將逃遁的時間掌握拿捏得如此精準。
這樁案件雖然算不上血案,更不涉及人命,但因為盜賊實在太過囂張,為了打擊犯罪氣焰,警局特將此案例為掛牌大案,並要求限期破案。加上一禮拜前發生的富豪離奇失蹤案,警局裡的戰友們幾乎全被抽調到第一線,連軸轉地忙碌著。
帶劫匪照片的通緝令很快就印發完畢,張貼在西川市內所有公共場所的醒目位置,同時也在網上進行通緝。所有通往外地的交通要道被即刻封鎖,警方配備大批警力沿街進行地毯式搜索,卻毫無收穫。警方就連城市地方管網也進行了一番大搜查,但除了找到幾十個睡在下水道裡躲避嚴寒的流浪漢,便一無所獲。
商場方面主動提供了巨額懸紅,獎勵給能夠提供有價值線索的熱心正義市民。但奇怪的是,那男人就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根本沒有任何人再見過他,完全消失了蹤跡。而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居然沒有任何人能夠認出通緝令上這個人是誰,他就像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般,找不到來龍去脈。
周淵易也曾考慮過,這傢伙或許是做過整容手術後,就出來作案了。但想到做完案後,依然找不到那個男人的蹤影,總不至於他作案之後又做了一次整容吧警局的夥伴們也去各大整容診所進行過調查,也確認了近期並無疑似通緝令上的嫌疑人來做過整容手術。
至於盜賊在櫃檯上留下的無數清晰的指紋,在警方數據庫裡進行比對也找不到匹配的記錄。如果這樁案件不是盜賊第一次作案,那就是以前他所作的案還一直不為人知。他如此囂張,連手套都不戴,是什麼原因呢?是膽大凶悍得絲毫不加顧慮,自信警方不可能找到他,還是他的腦袋被門夾了?
以其在時間安排上的精準度來看,他應該不是腦袋被門夾了吧?
此人沒有過往,也沒有未來。案件卷宗上彷彿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迷霧。
周淵易撲在這個案上,整整忙了二十多天,不是在辦公室裡通宵看卷宗,就是與夥伴們走街串巷搜集消息,眼看就要到領導定下的限期破案的期限了,周淵易赤紅著一雙眼睛,抽煙抽得嗓子眼都快冒煙了,把能做的全做了,但事與願違,案子卻毫無任何進展。
當然,也不能說完全一無所獲。在偵辦這樁案件的同時,周淵易擔心有人裡應外合,也對這家被搶劫的商場進行了一番調查。沒想到周淵易竟查出這家商場的幕後老闆是一個有名的黑幫老大,商場生意完全是黑幫老大用來洗錢的工具。周淵易正尋思著,等案件稍有眉目之後,就來對付這家商場的幕後黑幫老闆。
至少林雲兒,這二十多天來,周淵易忙得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法抽出來。有時,周淵易也在警局衛生間裡對著鏡子刮鬍子時,苦笑著對自己說:「看吧,帥有什麼用?警察注定是沒法找到漂亮老婆的。就算娶到了,漂亮老婆也會因為獨守空房太過寂寞而紅杏出牆。」
但周淵易怎麼也沒想到,就在破案期限到來的前一天下午,林雲兒竟然給他打來了電話。
「周警官,您今天晚上能抽出一點時間來嗎?最多兩個小時就夠了……」
周淵易吃了一驚,兩個小時能幹什麼?共進燭光晚餐嗎?現在正是破案的緊要關頭,他又哪裡能夠走得開。他支支吾吾想要婉拒,卻又聽到林雲兒說:
「經過二十多天對一千多位流浪漢的體檢結果進行甄別,這次公益項目的特別基金,已經選定四位亟需治療的疾病患者作為先期試點治療對象,準備今天就送入郊區一家醫院接受前期治療。但是……患者沒有固定居住地,有的住在下水道管網裡,有的住在公園綠地的簡易帳篷裡,我需要您協助才能找到那四位患者,把他們送入醫院裡……」
周淵易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了。恰在此時,他的領導背著手走入了辦公室,見到周淵易握著電話聽筒的窘樣,便滿臉堆笑地說道:「在打私人電話呀?要去約會?是不是快要解決個人問題了?好事啊,好事!小周呀,我給你放一晚上假吧。那個案子的限期破案令暫時取消了,你還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偵辦,所以現在你必須放鬆一下神經,今天晚上好好去玩一下吧!還有,你得先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呵,你泡在這案子上二十多天了,身上都有味道了。」
聽筒那邊傳來了吃吃的笑聲,周淵易也被搞得哭笑不得,就算給他放一晚上假,他也不是去玩呀。
想不管怎麼說,有了領導的這句話,他就不用再拒絕林雲兒了。於是周淵易與林雲兒約定好見面的時間地點後,便掛斷電話,回家沐浴更衣。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周淵易聽到領導自言自語地說道:「不錯,從醫院一回來就有約會,下次我得再多安排幾個未婚單身幹警也去醫院做體檢!」
下午六點,周淵易準時來到西川市人民醫院的牌坊式大門外。他穿了一套綜合體的黑色西裝,這還是兩年前參加同事婚禮時置辦的,平時周淵易總穿著警服或休閒裝,西裝已經在衣櫥裡閒置很久了,幸好還沒發霉。
幾分鐘後,林雲兒身穿粉紅色的護士制服,手裡挽著一件外套,裊裊娜娜走出醫院大門,她見到身著西裝的周淵易,不禁噗嗤一笑,說道:「呵,還真看不出,原來周警官這麼帥呀!」
聽到這句話,周淵易的臉都紅了,這可是以前從來沒出現過的狀況。
為了緩解侷促的感覺,周淵易連忙岔開話題,說:「我們到哪裡去接那四位患者?現在都六點了,你不吃晚飯嗎?」這兩句話完全沒有任何邏輯上的關聯,但周淵易卻一股腦問了出來。問完後,他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於是臉變得更紅了。
林雲兒卻嘻嘻一笑,說:「其實那四位患者我已經找到了。」
「怎麼找到的?」周淵易吃驚地問。
「剛和你通完話,我就到人民醫院附近找到了這片區域裡流浪漢們的首領,把四位患者的名字交給他了。沒想到只過了半個小時,那位首領就把四位患者全都集中在了一起,就在醫院旁的街心花園那裡等我們。我和他約好了時間,晚上八點去接他們。」
「八點?為什麼要八點?我們現在就可以去接呀。」
「——周警官,你剛才不是問我吃不吃晚飯嗎?我留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就是想和你一起去共進晚餐呀!」林雲兒說完後,又嬌嗔地補充了一句,「真是個大笨蛋!」
這聲嬌嗔的責罵,弄得周淵易渾身又癢又酥的,心裡暢快得不得了。
林雲兒披上外套,領著周淵易來到醫院附近的一家泰國餐廳,吃的是什麼滋味,周淵易完全一點感覺都沒有,他覺得自己彷彿在天上一般,雖然沒喝酒,但也覺得渾身輕飄飄的,連吃飯時與林雲兒說了什麼,他都一點也回憶不起了。渾渾噩噩的,就過完了兩個小時的二人相處空間,結賬時周淵易不禁心想,難道真如愛因斯坦說的相對論那樣,與喜歡的人呆在一起,連時間都會過得像飛一般快?
走出泰國餐廳,距離與流浪漢首領約定的八點,只剩十多分鐘了。
走向街心花園的時候,林雲兒向周淵易提起了替她找到四位患者的那個流浪漢首領。
無人知道這位首領的真實名字,附近的流浪漢都管他叫寶叔。據說寶叔以前當過兵,退伍後又做過包工頭,現在年逾五旬,依然體格強健,無論寒暑,每天都會風雨無阻地站在醫院附近的街心花園裡,脫去上衣練上一套詠春拳,打得虎虎生威。據說他還有退休工資,之所以會選擇街頭流浪,只是想尋找一種不一樣的人生經歷。
寶叔到醫院附近流浪,其實時間並不長,但他來了之後,很快就在附近流浪漢的圈子裡奠定了權威,還帶領流浪漢們趕走了一幫在街心花園裡做毒品交易的小混混,所以被推舉為了這一帶的流浪漢首領。
這次說來也巧,選定的四位患者裡,其中有一人便是寶叔在街心花園裡認的乾兒子,綽號鐵男,二十出頭。此人雖然看著長得五大三粗高高大大,但渾身卻使不出多少勁,稍一使勁就面紅耳赤,甚至還會體力不支暈倒在地。因為他沒有勞動能力,所以只能靠沿街乞討為生。但又因為他長得這個樣子,好手好腳又年輕,所以很難得到好心人的施捨,甚至常常被路人責罵為「寄生蟲」、「懶漢」。如果不是寶叔照顧,只怕說不准哪天鐵男早就餓死在了街心花園裡。
林雲兒在體檢中,發現鐵男有很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不能從事體力勞動,但屬於可以治癒的那一類,所以把他的名字列入了治療者的四人名單中。
另外三位患者,其中一位是懷孕的女流浪漢,綽號瘋女,有輕微精神病史。瘋女是在一所公園的公共衛生間裡遭遇小流氓侵犯,懷上了身孕。她根本不知道腹中胎兒的父親是誰,又因為她的神經本身就不太正常,冬天穿的衣服又多,直到現在懷孕接近八個月了,旁人才知道她懷孕了。自然,瘋女從未接受過孕檢產檢,也沒有得到必要的孕期營養支持。
林雲兒將瘋女列入治療名單,就是想給她創造安全分娩的條件——不管怎麼說,腹中的胎兒始終是無辜的。
另一位患者,是個只有一條左腿的年輕女人,總是倚著一副枴杖走路,綽號粉筆。粉筆維生的方式,是拿著一枝粉筆在街頭的地面上繪畫,獲取路人的施捨。她能在一個小時之內,在地面上繪出一幅惟妙惟肖的達芬奇名著《蒙娜麗莎的微笑》,還能繪出幾可亂真的透視立體圖,畫出的深淵,幾乎令路人不敢踏步而過。據說粉筆的右腿是她小時候遭遇車禍,而不幸截肢的。林雲兒之所以將粉筆列入治療名單,是準備送給她一幅特製的假肢,讓她可以和常人一樣自如行走——只要能夠生活自理,她就不用再流落街頭,甚至還能自信地昂首走入藝術殿堂。
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也是這次聯合國公益援助項目的核心理念之一。
還有一位患者,是個小男孩,八歲,叫丸子,瞎了一隻眼睛,但卻有非凡的音樂才能。丸子每天都在市中心的廣場中央彈吉他、拉二胡。林雲兒把丸子列入治療名單,是準備給他安上一直假眼。如果條件許可,還想為丸子安排一位監護人,讓他接受應有的教育。
介紹到這裡的時候,林雲兒已經領著周淵易走到了附近的一處街心花園。
冬天天黑得黑,視野已經有些模糊,街心花園也早早亮了燈。
在橘紅色的燈光照射下,周淵易看到了兩男兩女與一個男孩站在花園的入口處。其中一個年輕女人的雙手被一個留著銀色長髮的老者拽著身後,小腹凸出,想必她就是那個得了輕微精神疾病的瘋女吧。而拽著她手的老者,應該就是寶叔。
寶叔的銀色長髮顯然已經很久沒修建過了,但卻很乾淨,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周淵易瞇著眼睛打量了一番,那小孩肯定就是丸子;那個看上去身材健碩但眉宇間卻絲毫沒有身材的蔫男人,是鐵男;最後一個杵著枴杖的單腿女人,是粉筆。周淵易注意到,粉筆的眸子很亮,不時流露出倔強與不信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