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他並未在第一時間拒絕對方。
其實他並不熟悉色情業。即便與顧先生那樣的大款混在一起,他也很拘謹。即便對方包攬所有開銷,他也會很好地維護自己的警察形象。
但這次情況不同。雖然他並不打算做那些苟且之事,但適當瞭解一下這個行業對調查或許會有幫助。再者說,他正好可以找個地方過夜。有年輕姑娘相伴,一定舒服又愜意,總比如孤魂野鬼般遊蕩在這寒夜裡來得好些。
「大哥,來嘛,」那媽媽桑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看您樣子就不是一般人,我不會耍您的。」
不是一般人?大概是因為陳超剛從老洋房飯店走出來吧。那是整個上海最著名的飯店。這會兒他錢包裡還有一千塊,夠在夜總會待一晚的了。
「我們的姑娘可都是才貌雙全啊。不想唱歌也沒關係,有些姑娘學歷高著呢,別說碩士,博士也有啊。陪您聊天包您滿意!」
「那就帶我去吧,」陳超故意用上海口音說道。也許跟這些風塵女子聊聊能瞭解到一些情況,這是跟白雲聊天得不到的。
夜總會門口站著幾個滿臉橫肉的打手。他們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陳超,因為他看起來不像是這風月場的常客。
媽媽桑領著陳超來到二樓的一個包間,服侍他在一個黑皮革沙發上坐下。這時,一群姑娘魚貫而入,一時間無數身穿比基尼的誘人胴體在陳超眼前晃來晃去。
「選一個唄。」媽媽桑說道。
陳超沖其中一個姑娘點了點頭。這姑娘長得很漂亮,杏眼櫻唇,笑容甜美,看起來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比其他姑娘年長一些。姑娘坐到他身邊,頭自然地靠在他的肩上,好像二人已經熟識多年。
其餘姑娘離開了包間。侍者端來一個果盤放到桌上,並遞給陳超一個菜單。那姑娘靠得如此之近,讓他有些不太自在。他給自己點了一壺茶,為姑娘點了一杯果汁。果汁應該不會太貴吧。陳超曾經聽說有些風塵女子會點一些名貴洋酒,以藉機宰客。
「我今晚太累了,陪我聊聊天吧。」陳超說道。
「好啊,一看就知道您是見過世面的人。說吧,是談巫山雲雨呢,還是桃花春風呢?哦,對了,我叫碧玉。」
又是雲雨。那些古典愛情故事裡常提到這個詞。這個姑娘很聰明,像是宋詞裡那種「紅巾翠袖搵英雄淚」的角色。
只是她此刻穿的是一件比基尼,沒有紅巾也沒有翠袖。她踢掉了腳上的高跟鞋,把腿蜷了起來。
「給我講講你的工作吧。」陳超笑著說道。
「你願意聽?那好吧,」碧玉喝了口果汁,「幹我們這行,賺錢並不像人們所想的那樣容易。夜總會又不給我們開工資,反倒是我們要交『台費』。當然,我能從您這樣的客人手上拿到小費,一次能有個兩三百塊。有時運氣好一晚能陪兩個客人。競爭雖然激烈,但總會有被客人連包幾天的機會。」
「為什麼要交錢?」
「按照夜總會老闆的說法,他租房子招人都要花錢,更別說還得給黑白兩道交保護費。」
「除了陪唱歌你們還提供什麼服務?」
「那就看您需要什麼服務了。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啦,」碧玉說道,「我先給您唱首歌吧。」
或許是陳超問話的方式嚇到她了吧。也可能是她需要唱一兩首歌換點小費。不過她選的歌卻有點讓人出乎意料,居然是蘇軾那首描寫中秋的《但願人長久》。她在紅色地毯上邊歌邊舞的樣子,彷彿一朵潔白的蓮花。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不知何時,那位媽媽桑走進包間,說道:「這姑娘不錯吧,她以前可是跳過芭蕾舞呢!『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您看,我介紹了這麼多,您總得意思意思吧。」
「還有這規矩呢?」陳超掏出兩張十元鈔票遞過去。
「上海人哪有不知道這規矩的,」老鴇一邊把錢塞到褲兜裡,一邊轉身離去,「真摳門兒,這麼點錢讓我喝西北風去啊。」
大款們應該懂這些規矩吧,反正陳超是不懂的。
「別管她,」說著,碧玉坐到了陳超腿上,「她就是個拉皮條的。」
也許他應該抓緊多問些情況,然後抽身離開。
「我聽說最近有一起連環殺人案,兇手專殺風月場上的女子。你不怕嗎?」
「當然怕啊,」碧玉緊緊靠在陳超懷裡,「我聽說其中有一個受害者就是我這樣在夜總會裡混的。每個人都很緊張,可緊張又有什麼用呢。」
「怎麼?」
「怎麼?你第一次來這兒吧。你是個成功男人,但絕非那種暴發戶。你是個有學問的人,估計是個律師什麼的吧,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不過如果你要包夜的話,我會跟你走的,什麼都不問。那件殺人案一出,我們這行更不好幹了。客人們怕警察來查,就像上次百樂門那樣。很多人恐怕要等到風聲過去才敢重新來玩……」
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碧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門就被推開了。一個看上去也就五六歲的小男孩兒走進來,說道:「媽媽,熊叔要聽你唱《哭砂》,媽媽桑阿姨讓我來叫你。」
「對不起,這孩子是我兒子,今天晚上家裡沒人照顧他。」碧玉對陳超說道,「熊叔是這兒的常客,他特別愛聽《哭砂》。我一會兒就回來。」
「好吧。」陳超說道。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媽媽桑有意安排的。碧玉應該已經發現他並不是那種土大款了。
「你不是一般人。」說完這話,碧玉低頭在陳超額前輕輕一吻。然後她對小男孩兒說,「回辦公室去,不許隨便出來。」
陳超被單獨留在包間裡,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環顧四周,他發現這包間與普通歌廳包房差不太多,只是裝潢更為考究而己。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這讓他有些不安。也許是那孩子在跑來跑去吧。他媽媽不應該把他帶到這種地方來的。陳超心想,好在自己不是那種來買春的「常客」,否則剛才那孩子就會撞到齷齪淫蕩的一幕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他想到了梅老師的兒子。
當年的那個下午,他被釋放回來,卻在家門口撞見自己的寡母與別的男人行苟且之事。這足以解釋他為什麼轉身就跑,而梅老師要光著身子追趕。
如今那些關於梅老師兒子的線索可以被串起來了。他有犯罪動機,他熟知那種紅色旗袍,更熟知梅老師的一切。
這也能解釋老田和他的女兒田陌所遭到的報復。當初田陌的屍身被扔在那樣一個地方,而且穿著紅色的旗袍……
可梅老師的兒子現在究竟是什麼身份呢?連向教授和翁主任都不甚瞭解。可以確定的是,他肯定沒失蹤。後來他曾經回來過,還賣掉了明府的老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