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剛才不是說是因為看到這篇文章了麼……」
「看到了又怎麼樣?看到的遠不止我們兩個,怎麼別人不來?」
「……呃……那你們到底目的何在?」
唐欣現在已經被涼玉牽著鼻子走了。
而後者此刻露出了一個在我看來十分狡猾的笑意,指了指我:
「這位同學,他的表哥是五年前曾參與此案調查的警察之一,現在已經升為刑警隊長了。當年他認為此案尚有疑點,無奈人微言輕,最後只好不了了之。現在,這篇文章的出現,引起了他的重視,才派我們來調查的啊。」
我大吃一驚,這涼玉怎麼什麼都說了。礙於校長女兒也牽涉在內,表哥可是特意囑咐要暗中調查的啊,老實說,前面直接來找唐欣我還以為涼玉會有好理由搪塞呢,這下好了,什麼線索還沒呢,她先自爆家門了,人家還會說什麼嗎?
唐欣顯然比我更吃驚,不知所措地道:「當年是那個管浴室的疏忽了啊……學校不是將他辭退了嗎……還有什麼疑點……」
「疑點有三,」涼玉慢條斯理地將我從表哥那得到的信息說了出來,「一,浴室管理員當時的證詞非常含糊,且有前後矛盾之處,到最後才承認是自己沒有認真檢查浴室導致把人關在了裡面,可是浴室就那麼大,他在門口喊一聲難道對方會聽不見麼?不能不懷疑是因為校方給他施加了壓力呢,畢竟,校長的女兒也牽涉其中了啊。
「二,死者薛亞清,致死的原因是剃毛刀片割斷腕動脈失血過多而死。但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手腕上的傷痕以外,死者頭部還有一輕微撞擊傷,因為水淋淋的浴室裡難以取證,當時推測是割腕後失血昏迷倒地碰撞所致。這難道不是很牽強的理由嗎?光著身子,站著割脈,世上有這麼愚蠢的人嗎?
「三,死者被獨自關進浴室是中午1點半左右,下午管理員來開門發現屍體是下午4點半,屍檢發現死者死亡時間是3點半左右,當然由於浴室的濕度和溫度影響,這個時間並不是那麼肯定。就算差不多是這個時間吧。那麼,在1點半到3點半的兩個小時裡,薛亞清難道就那麼光著身子等著嗎?至少先把衣服穿上吧。再說了,3個小時她都等了一大半了,要自殺的話早就下決心了,又何必在還有1小時就熬過去的時候瞭解自己的生命呢?而據管理員交待,浴室的鑰匙就放在浴室門口的一個小傳達間裡,他在浴室開放時間就是坐在那兒負責收費的,而鎖好浴室之後,他就離開了。這個傳達間的窗戶是可以隨便拉開的,任何人都可以通過窗戶拿到掛在牆壁上的鑰匙——因為浴室關閉的時候是沒有熱水的,所以不用擔心什麼人會偷了鑰匙進浴室。在這樣的條件下,在1點半到3點半的時間裡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事呢,導致薛亞清下了自殺的決心?」
我已經合不上嘴了,就那麼點信息,涼玉居然已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想到這麼多了。反觀我這個「偵探」,做了那麼點分析就洋洋得意……而唐欣更是驚呆狀,我在她眼裡看見顯而易見的驚慌——看來涼玉是對的,她果然要對薛亞清的死亡負責。
接下來除了沉默以外沒有任何進展,而涼玉也似乎並沒有打算唐欣會對我們說些什麼。於是我們告辭了出來。走出二十米開外之後,涼玉突然對我打了個手勢,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她已像兔子一樣躥了回去,其敏捷和躡手躡腳,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見她貼在唐欣辦公室門上傾聽(她居然做這種事),一分鐘後她回來,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佐人,你猜唐欣和誰打了電話?」
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心裡一甜,嘴巴咧開老大:「一定是王臻吧,你把我們要調查的事情告訴她,她一定會向校長的女兒求救。」
「錯了錯了,」涼玉擺手,「她打電話給那個奚裴文了。看來最強權的卻未必是最有主意的。唐欣給了我們下一步調查的方向,就是奚博士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想到直接對唐欣說明一切呢?我剛剛從你的分析裡忽然想到,其實那個已被辭退的浴室管理員有很大嫌疑呢。很有可能是他故意將薛亞清獨自鎖在浴室內,然後等沒人看見的時候回來開門圖謀不軌,他脫掉了女孩的衣服意圖施暴,卻遭到了反抗,結果將女孩推倒在地導致其昏迷,這時他害怕了起來,於是用刀片殺死女孩還偽裝成自殺,卻忘了給死者穿回衣服。」
「你怎麼會這麼想的呢?」涼玉冷笑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學校一定不會阻撓警方破案的,畢竟,這樣就可以讓校長的女兒完全置身在外了啊。還有,如果是男人意圖施暴的話,屍體上一定會有掙扎和反抗的痕跡的,警方不至於連這個也沒看出來吧。你表哥提供的信息是管理員開始的證詞很含糊,最後卻很肯定地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我想,他一開始一定是提供了對死者的三個舍友——甚至直接說吧,就是校長的女兒王臻,不利的證詞,但是,在校方的壓力之下最後不得不改口了。所以,我一開始就根本沒有懷疑過他呢。畢竟,對他來說,在自己管轄的範圍內作案不是太愚蠢了嗎?
「而我首先來找唐欣的理由,是因為應溪是她班上的學生,一般新生怎會隨便和自己的輔導員交惡呢?如果不是應溪很過分,那就是因為唐欣實在是個不擅於處理人際關係的人啊。而且理應處於弱勢的應溪,完全不畏懼得罪她,這又說明唐欣是個軟弱可欺的對象——人的這種性格是多年積澱,不會一時三刻形成的,可以想像,五年之前,在王臻面前,她是如何一個地位了。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露出破綻的話,我反倒會奇怪了。說的越明白就會讓她越恐慌。」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又繼續道:「三個女孩一定是牽涉其中的——你想想,同一個宿舍的四人一起去洗澡,最後就剩下她們四個,有什麼理由她們沒有再一起回來呢?就算是薛亞清洗慢了一點,她們先離開了,也不會那麼久不見人回來而無動於衷啊。對了,管理員是如何斷定浴室沒人而鎖門的,我忽然想到一個很不錯的理由呢。」她轉過頭來看著我,臉上掛著她那種最常見的笑容——似乎是懶洋洋卻讓人看了心裡發涼的笑容,「你說,會不會是王臻告訴了他,浴室裡已經沒人了,又自告奮勇要替他鎖門呢?管理員根本沒有走近浴室,在校長女兒的要求下,他沒理由也不敢拒絕吧?——死者被關在浴室裡的原因,除了自己舍友的惡作劇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別的了……」
我在張口結舌的惶恐之中,沒有忽略涼玉臉上的表情,她細長的眉眼帶著清寒的笑意,微翹的唇角籠罩一抹嘲弄譏誚,輕薄的嘴巴裡說出這樣荒謬然而實在又令人信服的句子……我喜歡的女子摸著嘴唇,繼續發出令我戰慄和苦澀的聲音:「我們給點時間讓唐欣和奚裴文商量對策吧。我真好奇,那2個鐘頭裡在浴室到底發生了什麼呢?這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倒底是如何呢?呵呵,有趣啊有趣……」
真的那麼有趣嗎?我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更笑不出來。
我不再覺得表哥交給我的任務有繼續發掘的必要,更後悔當初讓涼玉加入調查的決定——現在卻已經無法停止了。
她不是一向對真相不感興趣的嗎?
涼玉是這麼回答我的:
「我最近想寫一個系列故事,需要一些有趣的素材。」
「具體是什麼故事?」
「呃……反正是專門寫背信棄義的人的。對戀人負心啦,薄情啦,對朋友背叛啦,遺棄啦……這種。」
「……這種故事很有趣麼?」
「反正,」涼玉笑,「從我身邊隨處可見的事例來看,搜集素材是相當的容易……而且我總能嗅到事態往醜惡方向發展的氣味,當然最後事實也從來沒有令我失望過。」
「寫這種故事能讓你快活麼?」
「是寫字能讓我快活。至於這些故事裡人物的命運走向,我才不關心,也根本不需要關心。」
我歎氣了。和她接觸的越多,對她的感覺就越複雜。和我以前偷偷愛慕過的任何女孩都不同,她有一種對任何事物都無動於衷的冷漠。即便是在調查這案子的時候,她的那種探索,也不過是為了滿足一時的好奇心。她對孤獨地在浴室死去的女孩並無憐憫,對那麼惡劣的舍友也沒有厭惡,至少我沒有感覺出來。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啊?
她對我的態度還是那麼不親不疏,似乎是完全沒有覺察我對她的情意——然而真的如此麼?我卻又覺得她其實已經把一切都看透——還有什麼能夠瞞得過她那涼薄的雙眼麼?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之後,我覺得,也許我開始對她的關注是因為喜歡,那麼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敬畏——我甚至有點兒怕她了。我懷念那天應溪抓住我的小手和她那天真無邪的笑顏。她真是在說謊麼?涼玉的話我不能不信,但我也不信應溪是為了什麼卑鄙的目的而說謊——我們不就是因為她寫的那篇文章而慢慢接近了真相麼?
兩天後,涼玉主動來找我。
「我們可以去找那個奚裴文了。這兩天真平靜得可以,校長的女兒沒有找我們麻煩,看來她還不知道我們的存在呢。呵呵,這又是一個有趣的現象呢。」
我們把攻讀公共管理的奚裴文博士堵在了食堂裡。
出乎我的意料,奚博士並不是我所想的那種形容——上次聽涼玉的意思,這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女子。但事實上,她看上去相當的溫和,以及——端莊。我收回上次對唐欣端莊的評價,和奚裴文相比,她的那種端莊太溫吞太沒有靈氣了。端莊應該是用來形容眼前的女子的——濃濃的書卷氣質,俏麗微曲的短髮,溫柔又不失靈動的雙眼,金絲眼鏡架在秀氣的鼻樑上。完全不像我以為的女博士的呆板,她是活潑又生動的。
看見我們之後,奚博士並沒有驚訝:「呵呵,你們就是上次找過唐欣的兩個人吧?」
她的坦誠幾乎立刻就給了我好感。
「是的。」她這樣的反應好像也沒有令涼玉驚訝。「您既然知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完全沒必要再浪費口水說明什麼了——能告訴我們真相嗎?」
「呵呵,我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說話吧。」
所謂安靜的地方不過是學校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鬧哄哄的環境,適合說出真相麼?我有點不安緊張。我覺得奚博士會告訴我們一些什麼。那個王臻的惡行?在蠻橫無理的校長千金面前,她和唐欣、薛亞清是否都一直忍氣吞聲?一時的惡作劇,終於導致無法挽回的悲劇。
「那麼久之前的事情,你們真覺得有重新挖掘的必要麼?」輕輕攪拌著桌上的熱咖啡,奚裴文開口了。「我承認,這件事……當年有我們三個人的不對……但,死者已矣,我們要為活著的人考慮,不是麼?」
她的態度那麼誠懇,我雖然有些意外她會為王臻說話——在我心裡,是早已將王臻看成是罪魁禍首了。在強橫的王臻面前,她和唐欣都不敢有什麼反對意見的吧,所以就算她們知道些什麼,也完全沒有必要內疚的。至少我這麼認為,我完全明白那種無法說出事實的苦衷。
「呵呵。學姐為什麼要讀博士呢?公共管理,需要那麼高的學歷麼?我還以為只有我們醫科的需要讀到那個程度。」涼玉沒有接奚裴文的話,卻提出了這麼怪的問題。
她的思維跳躍,我完全不知她心裡在想著什麼,只知道,一定又是在給別人下陷阱。她對待別人的方式,根本不會因為對方的態度而有所不同——不管別人是好心,還是歹意,是虛偽,還是真誠,她都是如此。
「呵呵,不想離開校園唄,躲在象牙塔裡多舒服。」
「能夠讀博士,成績一定很優秀吧?是保送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