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崔猛一回頭,就見玲瓏大步向草坪走去,心裡一喜,但幾乎在同時,他覺得一股大力猛地擊中他的腰部。這力量來得太突然,太劇烈,他站立不穩,向後連退了十幾步,控制不住地跌在草坪上。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心中瞬間被驚恐緊緊扼住,掙扎著想爬出草坪,但草坪邊上的石地雖然近在咫尺,他卻無法到達。
另一邊,玲瓏對著草坪走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救燕風。她知道就算她肯犧牲,崔猛也不會放過燕風,但她更知道,燕風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她雖然沒有直接看向他,但卻奇異的知道他一定在準備籌劃著什麼,所以她要爭取時間。至於她會怎麼樣,那一瞬間竟然沒想到,只希望燕風不要出事。
但當她的腳就要踏上草坪的一剎那,耳邊聽到崔猛驚叫了一聲,同時一條身影衝到她的身邊,猛的攔腰抱住她,用力向後拖,由於力量太大,兩人雙雙摔倒在地。
燕風環著玲瓏起身,顧不得手上和背上的傷,看向草坪中央。就見崔猛拚命想爬出來,可身體卻如同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拖著一樣,根本不能移動半分,只能徒勞的抓著草皮。而那草坪上的草也異常堅韌,任他怎麼抓也沒有扯斷一根。
他乾嚎著,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可是他抗不過那股無形的力量,慢慢爬到了石台邊去,儘管他極其不情願,但還是被白布罩頭,接著栽倒在地,等裸著的女體滾出草坪,脖子上已經是烏拉的腦袋了。
烏拉沒有像那個張寶強一樣呆坐了許久才清醒,而是一骨碌就爬了起來,一隻手上還握著剛才威脅燕風的那只槍,另一隻手不停的撫摸新的身體,喃喃自語道:「不如程玲瓏的線條好,但也不錯了,嗯,腰上要減掉幾寸才行。」顯然全付精神都集中在崔猛的身體上。
燕風見狀,連忙扶玲瓏起來,向她猛使眼色,讓她盡快出洞。玲瓏會意,但才一轉身,就聽到烏拉輕輕地道:「別動,不然別怪我背後開槍。」
燕風無奈地回過頭來,把玲瓏護在身後,「烏拉,你已經得到了女人的身體,這還不夠嗎?」
「哈哈,多年不見,你竟然會說笑話了。」烏拉冷笑,雖然臉色陰沉,但一點也無損於她的絕世姿容,特別是她已經不再是男人的身體,而是換上了崔猛那不知從哪裡得來的女體,「你是個不會循私的人,我犯了殺人案,你會放過我嗎?」
「我會放過!」燕風毫不猶豫地說,並沒有哄騙烏拉的意思。
真正的烏拉已經死了,面前的這個人只不過是個拼湊起來的女人,難道他真的忍心讓她去被無數人研究嗎?自從做警察的那一天起,他就要求自己不放過任何一個犯罪嫌疑人,可現在他不得不那麼做,只要她安靜地躲在一個角落生活就好。
他回答得那樣堅決,烏拉猶豫了,她神色複雜的看看燕風,欲言又止,但一轉眼看到燕風護在玲瓏身前,心中的妒火兇猛地燃燒了起來,與此同時,花盆裡的崔猛突然插嘴道:「烏拉,別忘記我們的約定。」斷頭上的白布也捲了起來,彷彿舞台上的大幕被拉上去一樣,只是舞台後面是這樣可怕的景象。
燕風吃了一驚,就聽崔猛道:「沒錯,我可以說話,別人到了這個花盆裡不能,可是我能,因為我有天生的巫力,雖然我也一樣不能離開,但我可以控制自身的思想和語言能力。而你想像不到的是,你的前女友也是特異體質的人,呆在山洞的一年間,她吸收了凝聚在花盆裡的部分巫力,所以她可以不必適應新身體,就能馬上行動自如,所以她會利用迷離香讓你入夢,然後控制你的夢境和情緒,所以她會製造幻覺,這下你明白了吧?」
「現在要怎麼做?」烏拉問,可顯然不是問燕風,而是問崔猛。
「現在你讓燕風把身體換給我,然後再徹底毀掉這對小情人兒。我的那具身體雖然有點不如程玲瓏小姐,可也不錯呢,不是嗎?」他說著看向烏拉,頭端端正正『種』在花盆裡不能移動,白布幡在斷頭上方飄揚一般的懸著,只有一對眼珠子咕嚕嚕的轉動,看起來陰森又怪異。
燕風突然笑了,「想得倒挺美,你怎麼不問問我答應不答應?你今天不殺了我,就休想我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挨到那片草坪上。」
花盆裡的人頭橫眉立目的瞪了燕風一眼,然後繼續對烏拉說:「你來想辦法吧,你別忘記,我們給彼此下了只有自己才能解開的巫毒,假如我今天得不到燕風的身體,你也死在這裡陪我吧,雖然屍體腐爛的氣味不太好,好在我也習慣了。」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烏拉這麼聽任崔猛的擺佈,她要得到玲瓏的身體,她要活下去,就非要幫助崔猛不可。可是這就是她傷害別人的理由嗎?傷害他的理由嗎?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自私和無情?!
「燕風,你還愛我嗎?」烏拉突然問。
「不愛了,我愛的人已經死了。不是在十年前,是在今天,我想救她,可是她殺死了自己。」燕風冷冷地盯著烏拉。
「哦,明白了。可是,我又不能打死你,該怎麼辦呢?這可為難了。」她輕輕地說,很像是自言自語。
燕風一咬牙扭轉身去,推著玲瓏向外走,把背影留給山洞中這兩個已經不算是人類的人。他不相信烏拉絕情到可以在他背後開槍,但他才走了幾步,身後的烏拉突然輕聲細語地說:「好吧,我攔不住你,也下不去手殺你,乾脆我自殺算了。這樣,你就不用內疚,就可以摟著你的新女友過你們的幸福日子去。我,不會再吵你了。」
燕風停住腳步,心中長歎一聲。他能做到剛毅絕然,能做到不優柔寡斷,可是他不能做到無情。如果要他在烏拉和自己的生命之間選擇,曾經的熱情和愧疚之心,會讓他毫不猶豫的選擇放棄自己。他知道烏拉說到做到,只得扭轉過身去。
「你不要去!」身後的玲瓏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他們不僅要搶走你的身體,他們還要殺了你,你不明白嗎?你不能去!」
燕風看看玲瓏憔悴蒼白的臉,心底驀地升起一股柔情,不自禁的俯頭吻吻她被淚水濡濕的嘴唇。他們認識不久,可是在生死關頭,卻比相戀了十幾年的情人還能為愛而犧牲。以前他礙於自己和玲瓏是警察和證人的身份,從沒有越矩一步,此刻兩人生死未卜,他卻瞬間敞開了心扉。
「出洞去。」他柔聲道。
「我不!」玲瓏執拗地搖頭,把燕風的胳膊抱得更緊。
「聽話。」
「絕不!」
燕風沒有辦法,又感動於玲瓏不肯離棄自己之心,捧著她的臉吻了又吻,之後假裝擁抱住她,伸手在她後頸一擊。他捨不得用力,可玲瓏如此纖細,還是立即昏了過去。他輕輕放下她,知道自己下一擊必須要成功,否則他活不了,玲瓏也一樣。
「那個地方就叫延髓。」崔猛陰沉沉的來了一句。
燕風不理,一步步走到草坪邊,雙手搭在腰帶上,看著烏拉,「你非要這麼做嗎?你明知道我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去死,所以要用性命逼迫我嗎?」
「我知道你鄙視我,可是你知道這十年來,我是怎麼過的嗎?」烏拉把手槍從自己的頭上移了下來,對著燕風,「或者我應該讓你的頭在巫術花盆裡呆上一陣子,你就知道我的痛苦了。以前的人呆在花盆裡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呂持,宋健、石勝利,包括王立志在內,每個人不過忍受了個把小時的痛苦,你知道我嗎?我在那裡呆了多長時間?整整一年!整整一年裡,我一個人呆在這個山洞,誰來管過我?!我有多怕你知道嗎?我在心裡呼喚了你多少次你知道嗎?」烏拉哭了,錐心泣血。
她從來不壞,她只是怎麼而已。
第四十四章 扭轉
「可怕的是,我竟然是個什麼特異體質,以前在這個該死的花盆裡呆過的每個人,他們的恐怖、他們的絕望和憎恨,都在我腦海裡出現!」烏拉一指崔猛,「這個死人,還以為我吸收了這花盆裡的部分巫力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大概還怪我拿走了他父親的東西,可我寧願不要!我多麼想,當時就死了!我為什麼不死?為什麼不讓我死?!」
「烏拉--」
「別打斷我!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變成這樣嗎?今天我就讓你聽個明白。當年我們來山上採藥,快到山頂的時候,呂持突然要到山坡下方便一下,可是他一去沒有回頭,宋健和石勝利去找他,也沒有回來,我只好來到山坡下面找他們,可我一到這山洞附近就感覺內心有個聲音叫我進洞。在這個時候,我遇到了來攝影采風的王立志。哼哼,他很有紳士風度,怕我一個女孩子遇到危險,於是和我一起走了進來。他先踩到了草坪,我跟在他後面--所以已經被『種』在花盆裡的石勝利的頭釣走了他的身體,而他馬上就拿走了我的,只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
你應該覺得幸運,因為我吸收了部分巫力的原因,這個天殺的花盆沒有力量再影響人的內心了,否則你只要到了這個山坡上就會被控制心靈,不自覺地走進這個洞,走到草坪上去,直到你的身體被取走,你才能意識到是怎麼回事!
我等啊等啊,終於有一個倒霉蛋上門了,就是張寶強。我拚命催動花盆中的巫力誘惑他走到草坪上,拿走了他的身體,然後用石頭堵住了洞口。哈哈,不要抱有幻想,我並不是好心,我只是怕這條人鏈上又多出一個人,增加我要做的事的難度。被『種』在花盆裡的這一年,我已經想好了,我要找到這些頭身相異的人,找到這人鏈上的每一環,然後一個頂一個的,把我的身體拿回來。」
「這些人被換過身體後都逃走了,你怎麼找回的他們?還有,這些人為什麼要跑,如果頭和身體相差太大就罷了,假如相差很小很小,為什麼不回到原來的生活中。」
「難怪你不明白,因為只有頭被『種』在過花盆中的人才會知道,頭身不符就不能再回到原來的生活裡,否則就會活活腐爛致死。」烏拉殘忍地笑:「沒人告訴我們這一點,但這念頭幾乎是瞬間傳遞進我們的大腦,所以被換了身體的人只有逃走一途。但是每個人都放不下自己的過去,總是會情不自禁地回到親人身邊窺探,因為頭和身體分屬兩個人,結果就要兩地奔波。」
「原來你就是利用這些人的戀家心態才找到他們的。也是,在兩階山附近失蹤的人口是以女人村的人為主,其他地方的人不多。」燕風的手無意識的在腰帶上滑來滑去,好像是想問題時下意識的動作。
「你以為這容易嗎?你知道像我們這樣錯位的人是多麼敏感和小心嗎?為找到這個鏈子的每一環,我耗費了十年的時間。十年啊,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我都在幹什麼?除了絕望的尋找同類人,跑去看你是我唯一的安慰。可是我的大腦叫我去看你,身體卻讓我去看張寶強的家人,我們這樣的人,每個人都被分裂的意志折磨,一直不停、一直不停。你知道嗎?當我在你身邊看到王立志,看到他的腦袋下安著我的身體,那是什麼滋味嗎?你不懂的,你永遠也不會懂的!」烏拉越說越激動,雙手亂揮。
卡!
牙齒輕叩的聲音傳來,已經成為屍體的張寶強突然笑了一下,獨眼一動,似瞪了烏拉一眼,之後傾倒了下來。烏拉嚇得尖叫出聲,慌亂之下差點踏入草坪,幸虧張寶強的屍體是倒在烏拉面前的,身體雖然臥在草坪上,雙腳卻伸在外面。烏拉一腳踩到了屍身上。
她低頭一看,正見到張寶強的臉對著她,灰白的臉上,那個槍洞猙獰地暴露著,好像一隻永遠也閉不上的眼睛在死死盯著她!
「我不是故意要你的身體的!」處於極度驚惶狀態的烏拉大喊一聲,一邊大聲重複著這句話,一邊蹲下身拚命翻動張寶強的屍體,終於讓屍體翻了個個兒,把那張可怕的臉俯在了草坪上。
儘管如此,烏拉受刺激過度,還是團著赤裸的身體跪在地上,一直不停的說著什麼,汗水佈滿了全身的皮膚,被洞內忽明忽暗的火光一照,似乎是鍍了一層暗光,像個要融化的蠟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