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卷一《佛海妖宅》 01.殘本茶經
  故事要從我祖父說起。
  我祖父叫路東浩,1900年出生於湖北天門,世代都是教書先生。那時候,國將不國,飯都吃不飽,誰還有心思唸書。私塾終於關門大吉,為了混口飯吃,路東浩做過幾次小買賣,但都還沒開張就先倒閉了。
  1938年12月26日,對於雲南茶史、甚至對於路東浩來說,無疑是一個最重要的日子。這一天,雲南中國茶葉貿易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辦公地點設在昆明市威遠街208號,董事長為繆雲台,經理為鄭鶴春。這公司就是現今雲南省茶葉進出口公司的前身。
  路東浩經過幾次失敗的經商,早就把家底敗光,一個子兒都不剩了。逼於無奈,路東浩經由朋友介紹,跑到雲南做了一個制茶工。路東浩本來已經有老婆了,可是他老婆嫌他沒出息,在去雲南的前一晚,她撅著屁股就跟著別的男人跑了。
  路東浩對此倒看得開,根本沒去找回老婆,孑然一身地就去了雲南。
  路東浩畢竟是酸腐文人,雖然裝模作樣地喝過幾口茶,但對於茶道卻一竅不通。在雲南公司裡濫竽充數了一年,路東浩毫無懸念地被趕了出來,不想這卻是他的命運轉折點。
  在1939年,雲南中國茶葉貿易股份公司本著「開發滇茶,增加資源,改良製法,另辟歐美新市場」的宗旨,相繼成立了順寧茶廠、佛海茶廠、康藏茶廠、復興茶廠和宜良茶廠。
  佛海茶廠就是猛海茶廠的前身,猛海舊時稱為佛海,位於西雙版納。那裡常年高溫,雨水豐富,原始植被茂密,因此被人視作「瘴癘之鄉」。儘管如此,但佛海因其地理和歷史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所以當仁不讓地入選。
  佛海茶廠是當時五個新建茶廠中,條件最艱苦的一個,不少制茶工人對此望而卻步。路東浩從未去過佛海,不知其中辛苦,所以第一個搶著報名參加了。建廠之初,總公司調選了原恩施茶廠初制茶工25人、江西精製茶工20人,另有學員20人。路東浩連學員都算不上,只是廠裡一個干苦力的,為了不至於被餓死,路東浩只好咬緊牙關硬撐著干了下去。
  佛海的地理位置很偏僻,一幫工人由宜良搭車到玉溪,然後僱傭馬幫經峨山、元江、墨江、普洱、思茅,車裡等地,長途跋涉月餘才到達佛海。當時,佛海的土地還沒有所有權歸誰所有的問題,誰要使用土地,只要向當地土司提出申請,得到買方的同意即可佔用。森林木材也是無主之物,愛怎麼砍就怎麼砍,只有毛竹是當地居民種植的作物,必須通過購買才能獲得。
  佛海廠址定在一塊八十餘畝的荒地上,為建蓋廠房,於是路東浩等干苦力的人就去附近深山砍伐木料。怎知,在一次砍伐中,路東浩竟有了一次奇遇。
  那天,毒日高掛,路東浩滿身臭汗,他正感歎人生不如意,卻聽到叢林裡一聲騷動。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人跌倒在草堆裡,路東浩心生好奇,走過去想看看究竟,沒想到卻嚇了一跳。原來那男人的滿嘴鮮血,舌頭已被人割掉了,身上也有很多道傷痕,就算能活下來也是生不如死。
  路東浩原來是個教書的,現在也只與茶葉打交道,他頂多見過殺豬殺魚,又哪裡目睹過這等血腥的場面。路東浩想背著中年男人回到廠裡,可那男人卻拚命地抓住他的袖子,並掏出了一本藍色封面的文本。路東浩別的不會,最擅長的就是識字,他瞅了一眼藍色封皮,上面寫了兩個大字:茶經。
  《茶經》是唐朝陸羽所著,是世界上第一部茶書,陸羽更被被譽為「茶仙」,尊為「茶聖」,祀為「茶神」。《茶經》在茶文化的地位甚高,因此流傳也廣,不過這書卻有一個千年謎團。原來,在《茶經》裡,一共介紹了13個省份、42州的名茶,但卻遺漏了赫赫有名的雲南普洱茶。關於這個疑點,現有很多種猜測,但都是勉勉強強,細推之下根本站不住腳。
  路東浩接過《茶經》,迷茫地看著中年男人,不明白這本經書有何重要之處。要知道這本經書已經流傳了下來,在廠子裡他還見過幾次,這經書並不算稀奇。路東浩想問中年男人為何如此,但那男人舌頭都沒了,又怎能開口說話。路東浩也沒有機會問,因為中年男人迅速地推開了他,並慌忙地作出快跑的手勢。
  轉眼間,炎熱的叢林裡出現了幾個金髮的洋鬼子,路東浩見此情形就兩腿發軟。那時候,中國已經被列強侵略,他見識過洋鬼子的殘暴,他也馬上猜出中年男人被割舌肯定與洋鬼子有關。中年男人驚急地揮手,路東浩不敢逞強,於是低聲說會保護好那本經書,然後就沒命似地逃出了叢林。
  這之後,路東浩再也沒見過那個中年男人,不知那人最後的結局如何。
  那晚,洋鬼子由土司的帶領,在茶廠裡搜了一圈,為的就是那本《茶經》。洋鬼子雖然沒有槍械,人也不多,但所有人都懼怕洋人,就連土司也點頭哈腰的。除了路東浩,沒人知道洋鬼子是為了經書而來,他們還以為是來強佔茶廠的。最後,洋鬼子們和土司都沒有找到那本經書,所以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其實,路東浩並沒有丟掉那本經書,他早料到會這樣,所以一早就把經書埋到了叢林裡。第二天早上,路東浩才從別人的口中得知,那伙洋人是英國人,此時已經離開了佛海。聽到這個消息,路東浩就跑回叢林,偷偷地挖出了那本經書,可他卻馬上傻了眼。
  昨天事情發生得突然,路東浩沒有時間注意細節,更不知道經書竟是一本殘本——它的後面數頁已經被人硬生生地撕掉了。路東浩百思不解,一本到處都有的經書,緣何英國人要得到它,那中年男人又為何捨命保護經書?
  帶著疑問,路東浩翻開了那本《茶經》,他以前就看過《茶經》,只覺得內容生澀難懂,雖然對茶的講解很詳細,但他卻不得其要領。令路東浩大感意外的是,這本《茶經》卻不同於陸羽所著的那本《茶經》,內容完全不一樣。
  陸羽的《茶經》總體有十大章,分別為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飲;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十之圖。路東浩手上的那本《茶經》雖然內頁也寫了陸羽著,但卻只分為上下篇,上篇論茶湯品質、烹飲方法、種植方法和茶器等,下篇卻講茶中異事,儘是一些詭異之說,甚是迷信。其實正本《茶經》的七之事裡也記載了不少的傳說神話,但都沒有殘本上的離奇。可惜殘本下篇裡遺憾了不少頁數,看前面的記載,似乎最後那幾頁透露了一個秘密。
  不過,這都是路東浩憑空猜測的,他無緣得見被撕掉的內容,但前面的內容卻對他產生了極大的幫助。借由那本殘缺的《茶經》,路東浩如魚得水,制茶手藝越發精湛,一下子鯉魚躍龍門,變成了精製茶工。
  一開始,路東浩毫不起眼,一直是做苦力的,他的地位發生變化始於種植茶樹。那時廠房建好大半,茶樹就要種下了,很自然地這些活由路東浩他們完成。在茶人指揮下,路東浩和幾個壯漢忙了一天一夜,但路東浩卻覺得種植的方法不對。
  在殘本《茶經》中,有一句「茶喜高山之陰,日陽之早」。路東浩看得明白,意思是說茶樹適合在向陽山坡,且有樹木蔭蔽的地方生長,可是制茶人卻指揮他們種在向陰的地方。路東浩本就是教書的,看懂古文自然不在話下,他看了幾天的《茶經》,已懂了不少茶道,於是不知死活地提出疑問。
  制茶人丟了臉面,立刻呵斥他不許再胡說,可這一切卻被一個主事人看在眼裡。那位主事人叫王仲文,曾出國留學,沒什麼架子,他走過去就問路東浩為什麼會那樣說。路東浩正好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他抓住機會,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路東浩說,茶樹起源於中國西南的深山密林,亞熱帶森林植物雜生在一起,被高大的樹木所遮擋,在漫射光多的條件下生育,形成了耐蔭的習性。若改變了一物的特性,它的本質就會變化,到時候茶的味道也會因此改變。
  王仲文很快就明白過來,路東浩說的雖然抽像,甚至有點迷信,但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植物是通過光合作用製造養分,光照強度會影響光合作用的進程,在連環影響下茶葉的產量和品質就會跟著變化。
  過了幾天,王仲文仔細觀察路東浩,他驚訝地發現路東浩懂得很多茶理,甚至比精製茶工懂得的還多。順理成章地,路東浩變成了初制茶工,又從初制茶工變成了精製茶工。有人多次問他,為什麼忽然那麼瞭解茶道,路東浩只是笑說邊看邊學的,從未向人提起過那本殘缺的《茶經》。直到有一日,忽然發生了一件事情,這讓路東浩的人生又發生了一個大轉折。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染指南洋,戰火逼近緬泰。佛海地區遭受了日機轟炸掃射,人心惶惶,動盪不安。昆明滇中茶公司電令全廠撤退,可這時佛海茶廠已進入全面完成的最後階段,工人們根本不想離開。
  終於,他們還是離開了,但是在撤離的時候路東浩掉隊了。為了躲避日機轟炸,路東浩只好一人東逃西躲,最後奔進了一座老宅裡。那座宅子早就沒人住了,當地人說那是1920年一個英國人建的,可是後來那家人回國後就沒再回來。後來宅子被當地人強佔,卻不知為何總是有人失蹤,於是就傳出宅子有不乾淨東西的流言。久而久之,再也沒人敢接近那宅子,跟其他傳說裡的鬼宅一樣,那座宅子也荒廢掉了。
  這種狐精鬼怪的故事,路東浩不知聽了多少,還能編出本書來,因此他嗤之以鼻,並不取信。躲避轟炸時,路東浩被迫跑進了宅子,怎知這一次他卻見到了難以想像的事情。很幸運,路東浩平安地走出了宅子,並安全地離開了雲南。
  1949年,全國解放後,佛海茶廠又恢復了生機,但路東浩很快做起了茶葉的大買賣,並飄洋過海地定居在馬來西亞,沒有再回國。有人曾問過路東浩,怎麼白手起家得那麼快,一下子成為富商,但他只說是運氣罷了。
  當我出生以後,路東浩,也就是我的祖父,他只在一次酒醉時提到過,他的成功是因為那本殘缺的《茶經》。那天祖父躲進鬼宅時,發生了一件特別的事情,藉著《茶經》的內容提示,他得到了黃金盒子,裡面有一件無比珍貴的東西,因此發跡。奇怪的是,祖父說他沒有帶走黃金盒子,只是帶走了盒子裡的東西,而且只帶走了一部分。
  我追問祖父,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貴得歸黃金盒子,他在宅子裡又遇到了什麼事情,但祖父笑而不語,只說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想看看殘本《茶經》最後那幾頁寫了什麼。
卷一《佛海妖宅》 02.青島地鐵前期探測工程
  祖父一直活得很精神,他常說這是喝茶的福氣,本以為他能活到百歲,卻不想在1979年車禍死了。祖父西去後,我父親和大伯父接手了茶行生意,並把茶行一分為二。大伯父的茶行越做越紅火,可父親卻流連於賭坊,以致一年不到就傾家蕩產,還和大伯父鬧翻了。
  家產沒了,父親在馬來西亞走投無路,他聽說祖國對歸國華僑有優待,於是走了點關係,重新回到了中國。我跟著父親回國後一直住在武漢的台灣路,父親過慣了花天酒地的日子,歸國後雖然得了優待,但還是不能滿足他的慾望,仍是夜夜笙歌。一年後,跟祖父的遭遇如出一轍,母親實在受不了父親的不爭氣,於是憤然離婚,跟了一個有錢人嫁到了美國。
  我的名字本來叫路威迪,後來母親改嫁他人,父親一氣之下給我改了名——路建新。父親堂而皇之地說,既然回國了,就把名字改成有中國味的。其實,父親是希望我能替他爭口氣,也能像祖父那樣,闖出個名堂來。可惜天不遂人願,1988年的夏天,我帶著父親的厚望和他買的一瓶健力寶參加了高考,結果考出來的分數只夠上一所本地的破大專,並沒有考上父親期待的清華大學。
  我讀的是中文專業,這專業最叫人多愁善感,我實在不喜歡,所以就把精力放在了打籃球上。打著打著,一不留神就打進了市隊,我正以為終於替父親爭了口氣,可還沒正式上場,卻不幸在訓練的時候受了傷——左腿韌帶斷掉了。因為受傷的原因,我不能繼續打籃球,所以很快地退出了市隊。
  父親在我傷癒後就去世了,死前他還在喝酒划拳,臉上甚至凝固著永遠的笑容。家裡的親戚除了大伯父一家子,還有遠嫁美國的母親,但她早就跟我們失去了聯繫。因為以前父親鬧得很凶,所以我們家和大伯父已經老死不相往來,父親去世後我沒有通知他們。
  辦好了父親的後事,我就懷抱著發財的夢想,跨過長江、黃河,去了首都北京。
  當時有個大學的朋友在北京混了多年,他說北京滿地是黃金,只要在北京待個把月,別說黃金屋了,就是美國的白宮也能買下來。朋友叫我馬上到北京來,他會帶我住北京天倫酒店,費用他全包了。我那時還比較淳樸,傻不拉即地就坐火車北上,卻低估了他在北京浸淫多年,沾染了八旗遺風,總是有駱駝不說馬,滿嘴跑火車。
  到了北京,我連朋友的面都沒見著,再也沒聯繫上他。我身上就只帶了800塊錢,實在沒辦法,就只好先花了100塊在京城東南角的松榆裡租住了一個地下室。那個地下室有很多間小屋,除了我還住了不少的北漂族。當時是冬天,地下室沒有暖氣,跟個冰櫃似的。住了沒幾天我的左腿就疼得厲害,走路都沒力氣,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我的學歷在北京不算出色,也沒什麼本事,所以一直找不到工作。我帶來的行李不多,除了幾件厚衣服,就只有那本殘缺的《茶經》。祖父在去世幾年前就把殘本《茶經》給了父親,父親卻沒怎麼看,直到歸國後他才傳給了我。我那時愛上了籃球,哪裡有閒功夫看這本破書,所以就扔在了一邊。父親去世後,我很想念他,本想找點兒他的東西做紀念,可除了殘本《茶經》和他的骨灰,父親竟什麼都沒有留下。
  我離開武漢前原本要丟掉《茶經》,但轉念一想,這是祖父和父親留下來的東西,還是放在身邊好了。在北京的那段日子,我實在無聊,於是就翻了翻殘本《茶經》。我對古文實在頭疼,看得半知不解,還沒看到兩頁就睡著了。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當我猶豫著要不要離開北京回到武漢,不想卻遇到了一位貴人。
  那位貴人叫趙帥,這名字不是白叫的,他長得的確很帥,處處風流,經常有女人為他一哭二鬧三上吊。趙帥是我大學裡的師兄,他是北京人,家裡挺有有錢的,不過比起祖父的產業就欠多了。我遇到趙帥是在故宮裡,那時候西裝革履的他正挽著一個洋妞兒,比神仙還快活。那天,我已經計劃過幾天就離開北京,所以想在走前瞅瞅故宮長什麼樣。看到人生如意的趙帥,我心裡大喊倒霉,怎麼在潦倒的時候碰見認識的人了。趙帥說話老大聲,他叫了我的名字,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以為趙帥要喊抓小偷。
  「路建新,你小子怎麼也跑北京來了,來了也不打聲招呼?」趙帥開口問。
  「哎,一言難盡,我就是想聯繫你,也不知道上哪兒聯繫啊。」我自嘲道。
《醉神香》